《智者的童话:丰子恺的漫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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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的童话:丰子恺的漫画人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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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Gogh有左手执笔的习惯,故知这是镜中的反映的姿态。仅看这幅画的形状、色彩、笔法,固然是深造的技术,但一想它的题材的意义,总觉得错误;然而这错误不能妨害它的杰作的地位。如美术史家所说,“西洋画到了印象派而走入纯正绘画之途”,纯正绘画是注重造形美而不讲意义关的。但在印象派以前,西洋绘画也曾与文学结缘:希腊时代的绘画不传,但看其留传的雕刻,都以神话中的人物为题材,则当时的绘画与神话的关系也可想而知。文艺复兴的绘画,皆以圣书中的事迹为题材,如Leonardo da Vinci〔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Michelangelo〔米开朗琪罗〕的《最后的审判》,Raphael〔拉斐尔〕的《Madonna〔圣母像,圣母子图〕》是最显著的例。自此至十八世纪之间的绘画,仿佛都是圣书的插画。到了十九世纪,也有牛津会(Oxford Circle)的一班画家盛倡以空想的浪漫的恋爱故事为题材的绘画,风行一时,他们的团体名曰“拉费尔(拉斐尔)前派”(“Pre…Raphaelists”),直到自然主义(印象派)时代而熄灭。这是因为牛津会的首领画家是有名的诗人Rossetti〔罗赛蒂〕,故“拉费尔前派”的作品,为西洋画中文学与绘画关系最密切的例。但这等都是远在过去的艺术。近代的西洋画,大都倾向于“纯粹的绘画”。
  

绘画与文学(4)
再就中国画看,画石,画竹,是绘画本领内的艺术,可说是造形美的独立的表现。但中国的画石、画竹,也不能说与文学全无关系,石与竹的画上都题诗,以赞美石的灵秀,竹的清节。则题材的取石与竹,也不无含有意义的美。梅、兰、竹、菊在中国画中称为“四君子”。可知这种自然美的描写,虽是专讲笔墨的造形美术,但在其取材上也含着文学的分子,不过分量稀少而已。石与四君子,似属中国画的基本练习。除了这种基本练习而外,中国画大都多量地含着文学的分子。最通俗的画,例如《岁寒三友图》(松竹梅),《富贵图》(牡丹),《三星图》(福禄寿),《天官图》,《八骏图》,《八仙图》都是意义与技术并重的绘画。山水似为纯属自然风景的描写,但中国的山水画也常与文学相关联。例如《兰亭修禊图》,《归去来图》,好像在那里为王羲之、陶渊明的文章作插图。最古的中国画,如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也是张华的文章的插图。宋朝有画院,以画取士,指定一句诗句为画题,令天下的画家为这诗句作画。例如题曰《深山埋古寺》,其当选的杰作,描的是一个和尚在山涧中挑水,以挑水暗示埋没在深山里的古寺。又如题日《踏花归去马蹄香》,则描的是一双蝴蝶傍马蹄而飞,以蝴蝶的随暗示马蹄的曾经踏花而留着香气。这种画完全以诗句为主而画为宾,画全靠有诗句为题而增色,与前述的那种小画相类似,不过形式大了些。故中国古代的画家,大都是文人,士大夫。其画称为“文入画”。中国绘画与文学的关系之深,于此可见。所以前文说,大多数的中国画皆是“文学的绘画”的例。
  在美术的专家,对于技术有深造的人,大概喜看“纯粹的绘画”。但在普通人,所谓amateur(业余者)或美术爱好者(dilettante),即对于诸般艺术皆有兴味而皆不深造的人,看“文学的绘画”较有兴味。在一切艺术中,文学是最易大众化的艺术。因为文学所用的表现工具是言语,言语是人人天天用惯的东西,无须另行从头学习,入门的初步是现成的。绘画与音乐都没有这么便当。要能描一个正确的形,至少须经一番写生的练习,要能唱一个乐曲,起码须学会五线谱。写生与五线谱,不是像言语一般的日常用具,学的人往往因为一曝十寒而难于成就。因此世间爱好音乐绘画者较少,而爱好文学者较多。纯粹由音表现的“纯音乐”(“puremttsic”,“absolute music”),能懂的人很少,在音乐中混入文词的“歌曲”,能懂的人就较多。同理,纯粹由形状,色彩表现的所谓“纯粹的绘画”,能懂的人也很少,而在形状色彩中混入文学的意味的所谓“文学的绘画”,能懂的人也较多。故为大众艺术计,在艺术中羼入文学的加味,亦是利于普遍的一种方法。我之所以不能忘怀于那种小画,也是为了自己是amatettr或dilettante的原故。
  现代的大众艺术,为欲“强化”宣传的效果,力求“纯化”艺术的形式,故各国都在那里盛行黑白对比强烈的木版画。又因机械发达,印刷术昌明,绘画亦“大量生产化”,不重画家手腕底下的唯一的原作,而有卷筒机上所产生的百万的复制品了。前面所述的那种小画,题材虽有一部分是过去社会里的流行物,但其画的方式,在用黑白两色与作印刷品这两点上,与“纯化”与“大量生产化”的现代绘画相符,也可为大众艺术提倡的一种参考。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作,曾载《文学》,今改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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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画漫感(1)
近来我的习惯:晴天空闲时喜看画,雨天空闲时喜读文,白昼空闲时喜看画,晚上空闲时喜读文。自己觉得这习惯非出于偶然,有着必然的理由。这理由是画与文的性质和晴昼与雨夜的感情所造成的。画与文性质各异:看画不必费时,不必费力,一秒钟即可看出画的大意;多看几分钟也尽有东西看得出来,时间和眼力脑力都很自由。读文就没有这么便当,一篇文章大意如何?思想如何?非从头至尾通读一遍不能知道。就是“一目十行”。也要费一歇儿时光,而且你试想,“一目十行”的目,相当地吃力呢!讲到人的感情,在晴天,白昼,若非忙着工作的时候,窗外的风日有时会对我作种种诱惑,使我的心旌有些儿动摇不定。若是没有出游的勇气与地方,不得已而要找几册书消闲,势必找画册,看时可以自由一些。倘找书看,若非很有兴味或很轻快的书,往往不易潜心阅读。能潜心读书的,只有雨天,或晚上的空闲时光。那时外界的诱惑都消失。窗外的景色对我表示拒绝,我的心才能死心塌地的沉潜于书中。———但这也不是常事,疏懒之极,雨夜也无心读书,只是闭目奄卧在床上看画,不过所看的是浮出在脑际的无形的画。
  藏画藏书的贫乏,可以用方法救济。其法,每一种书看了一会之后,便真个把它们“藏”起来。或者用纸包封,或者锁闭在特别橱里,使平日不易取阅。过了一年半载,再取出来。启封展读的时候,感觉上如同另买了一部新书。而书的内容,一半茫然,一半似曾相识,好似旧友阔别重逢,另有一番滋味。且因今昔心情不同,有时也会看出前次所未曾见到的地方来,引为至乐。这办法,我觉得对于画册尤为适用。因为有的文章,看过一遍便可不忘,即使藏了好久,拿出来重读时也不会感到什么新鲜。绘画是视觉美的东西,根本用不到记忆,其欣赏离不开画本。故久别重逢,如同看曾经看过的戏。听曾经听过的曲,每次都觉得新鲜的。
  上月我患足疾,回到乡间的旧栖去静居了一个月,有一天乘闲,拿出从前封藏着的两包画集来,在晴窗下浏览。一包是《北平笺谱》,又一包是《吴友如画宝》。这两部书不是同时买来的,也不是同时封藏的。记得我先买《吴友如画宝》,看了一遍就封藏。后来又买《北平笺谱》,看了一遍也就封藏。现在同时发开两包,好像一时买了两部新书,倍觉高兴。而同时欣赏这两部画集,又不期地发见了它们的奇妙的对照。似乎是有意选择这两部书,来作本文的话材的。
  所谓对照,就是这两种画册给我的感想完全相反,各具一种特色,各自代表着一种画坛上最主要的画风。《北平笺谱》是郑振铎、鲁迅两先生所辑的,内容都是画笺。然而这种画笺大都已经失却了“笺”的实用性,而成为一种独立的绘画,专供欣赏之用了。北平人是否如此看待它,我不得而知。只是我的案头假如有这样的一刀信笺,我决不愿意用“某某仁兄阁下”等黑字去涂盖这些绘画。所以我否认它们为信笺,却把它们看作一种小型的略画。《吴友如画宝》可说是清末画家吴友如先生的作品的全集(他长期为画报作画。作品极多。但这册《画宝》中各类皆有收罗,可说是全集了)。但是大多数作插画风,注重题材内容意义的细写,大都不能称为独立的绘画。称“笺”的像画,而称“画”的反不像画,这不是奇妙的对比么?
  然而我并非对于二者有所抑扬。我对于二者都欢喜,只是欲指出其性状之相异耳。相异之点有二:在内容上,前者大都是“抒情的”,后者大都是“记述的”。在形式上,前者大都是“写意的”(或图案的),后者大都是“写实的”(或说明的)。故前者多粗笔画,后者多工笔画。现在须得把两者分别略叙一下。
  《北平笺谱》中的画,完全是中国画风的。中国画最小型的是册页,但它们比册页更小,可说是中国画的sketch〔速写〕。有的只有寥寥的数笔,淡淡的一二色,草草的几个题字,然而圆满、调和、隽永,有足令人(我)把玩不忍手释者。我觉得寥寥数笔,淡淡一二色,与草草数字,是使画圆满、调和、隽永的主要原因。尝见这种笺谱的作者所作的别种大画,觉得往往不及笺谱的小画的富有意趣。为的是那种大画笔致欠“寥寥”,色彩欠“淡淡”,题字欠“草草”。想见画家作笺谱时,因见纸幅太小,故着墨宜少,因念须作信笺,故傅彩宜淡;画既略略,题字自宜草草。因此每幅费时个多,大约数分钟可了。即兴落笔,一气呵成。大画所以不及小画者,即在于此,然而画材与题字的选定,倒不是数分钟可以了事的。这有关于画家的素养,不能勉强。袭用陈腐的古典者有之,但意味深长者亦不乏其例。把我所欢喜的摘记数幅在下面,以示一斑:其一幅绘萝卜白菜,题曰“愿士大夫知此味,愿天下人民无此色”。其一绘甘蔗与西瓜,题曰“但能尝蔗境,何必问瓜期?”其一幅仅绘鱼一条,题曰“单画鱼儿不画水,此中自信有波澜”。其一幅绘钓者,题曰“钓亦不得,得亦不卖”。其一幅绘游方僧,题曰“也应歇歇”。其一幅绘扶醉,题曰“何妨醉倒”。其一幅画酒杯与佛手,题曰“万事不如杯在手”。其一幅仅绘佛手,题佛经中句“合掌恭敬而白佛言”。……皆巧妙可喜。但有多数思想太高古,使生在现代的我(虽然其中有几位作者也是现代人)望尘莫及,但觉其题句巧妙可喜,而少有切身的兴味。切身的兴味,倒在乎他们的笔墨的技术上。尤其是陈师曾先生(朽道人)的几幅。《野航恰受两三人》,《独树老夫家》,《层轩皆面水》,以及无题的,三张绿叶和一只红橘子,孤零零的一朵蒲公英,两三片浮萍和一只红蜻蜒(《太白》曾取作封面画),使我久看不倦。陈先生的画所以异于其他诸人者,是不用纯粹的中国画风,而略加一些西洋画风(听说他是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毕业的)。然而加得很自然,使我只觉画面更加坚实,更加稳定,而不见“中西合壁”的痕迹。
  

读画漫感(2)
“中西合壁”的痕迹相当地显露的,是《吴友如画宝》。吴先生是清末长住在上海的画家,那时初兴的“十里洋场”的景物,大都被收在他的《画宝》中。他对于工笔画极有功夫。有时肉手之外加以仪器,画成十分致密的线条写实画,教我见了觉得害怕。这部《画宝》分量甚多,共有二十六册。内容分十一种:即古今人物图,海上百艳图,中外百兽图,中外百鸟图,海国丛谈,山海志奇,古今谈丛,风俗志图说,古今名胜附花鸟,满清将臣,及遗补。面幅之多,约在一千以上。第一,古今人物图,所绘多古人逸事,如李白饮酒,伯乐相马,冯煖弹铗,虞姬别霸王等,还有许多古诗句的描写,例如“老妻画纸为棋局”,“天寒翠袖薄”,“坐看云起时”,“人面桃花”等。其中还有许多小儿游戏图,如捉迷藏,拍皮球,三人马,鹞鹰拖小鸡,滚铜板等,描写均甚得趣。儿童都作古装。第二是海上百艳图,此部为女孩子们所最爱看。所绘的大都是清末的上海妇女,小袖口,阔镶条,双髻。小脚。而所行的事已很时髦,打弹子,拍照,弹洋琴,踏缝衣机,吃大莱。吃大莱的一幅题曰“别饶风味”。又画洋装女子,题曰“粲粲衣服”。又画旗装,题曰“北地胭脂”。又画日本妇女装,题曰“效顰东施”。我看到一幅弹古琴的,佩服吴友如先生见识之广,那张七弦琴放在桌上,一头挑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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