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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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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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提格从运河边跑过来。“你们要去肉铺吗?妈,我可不可以跟去?”
  “除非你答应跟在坦妮基旁边,而且听她的话。”
  我很高兴玛提格跟我们一起去,尽管坦妮基仍对我怀有戒心,但玛提格开朗而机灵,能制造友善的气氛。
  我问坦妮基,她替玛莉亚·辛工作了多久。
  “噢,好多年了,”她说,“在先生和太太结婚搬进这里之前,我从年纪和你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在这里工作了。你几岁?”
  “十六。”
  “我十四岁就来了。”坦妮基扬扬得意地算着,“我在这里做了半辈子。”
  这种事我不会骄傲地向人炫耀。长期的操劳使她看起来不只二十八岁。
  肉市就在市政厅南边,可通到市集广场的西边。肉市里有三十二个摊子——台夫特一代代传下来,始终有三十二个肉贩。市场里吵吵嚷嚷地挤满了为家里买肉的主妇和女佣,在各个摊位拣选、讨价还价,男人抬着屠宰的猪牛来来回回。地上铺的锯末层吸饱了血水,粘在鞋子和裙摆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虽然有一阵子我每星期都会到肉市,早该习惯了它的气味,然而我每次闻到仍会不寒而栗。尽管如此,我很高兴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我们从肉摊之间走过,经过一个摊位时,一位肉贩大声招呼我,在父亲还没发生意外之前,我们都是向他买肉。我对他微笑,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让我轻松许多。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笑。
  单单一个早上,我离开从小长大的熟悉环境,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下子遇见这么多新的脸孔,看到这么多新的事物,实在有点难以适应。以往,就算是碰到新见面的人时,我也总是与家人或邻居一起;如果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也是跟法兰或父母在一起,因此不觉得恐惧。新的事物与旧的交织,像是袜子的补丁。
  法兰开始做学徒后,没多久就告诉我,他差一点就要逃走,不是因为工作辛苦,而是无法忍受一天又一天面对着陌生的环境。他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他知道父亲花掉所有的积蓄付这笔学徒费,如果他跑回家,也会马上被送回去。更何况,如果他去了其他地方,也只会发现更多的陌生。
  “我会再来看你,”我小声对肉贩说,“下次我一个人的时候。”然后赶忙跟上坦妮基和玛提格。
  她们停在前面的一个摊位旁。肉贩是个好看的男人,有一头略显灰白的金色鬈发和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彼特,这是葛丽叶,”坦妮基说,“以后由她来买肉,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记在我们账上。”
  我试着把目光放在他脸上,然而我的眼睛无法不往他溅着血迹的围裙瞥去。我们的肉贩在卖肉的时候总是穿着干净的围裙,一沾到血,他就会换一件新的。
  “嗯。”彼特上下打量我,仿佛我是一只肥美的肉鸡,他正在考虑要怎么烤。“今天想要些什么,葛丽叶?”
  我转向坦妮基。“四磅猪排和一磅舌头。”她说。
  彼特微笑。“你觉得呢,小姑娘?”他对玛提格说,“我卖的舌头是不是台夫特最好吃的?”
  玛提格点点头,然后盯着摆在摊子上的肉块、排骨、舌头、猪蹄和香肠哧哧傻笑。
  “葛丽叶,你以后会发现市场里我卖的肉最好,称得最老实。”彼特一边秤牛舌一边自夸,“我保你满意。”
  我望着他的围裙,咽了口口水。彼特把猪排和牛舌放进我的菜篮,对我挤挤眼,然后转身招呼下一位顾客。
  我们接下来去肉市隔壁的鱼市。海鸥在市场上空盘旋,等着捡食鱼贩扔进运河里的鱼头和内脏。坦妮基把我介绍给他们的鱼贩——和我们的也不一样。我每天将轮流去鱼市或肉市。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7(2)
离开市场后,我不想回到那间屋子、回到长椅上的卡萨琳娜和那些小孩那里。我想回家。我想走进母亲的厨房,把整篮的猪排交给她。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肉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卡萨琳娜正在替可妮莉亚梳头发,没有人理我。我帮坦妮基准备午餐,把烤架上的猪排翻面,拿东西到大厅里的餐桌上,切面包。
  午餐好了之后,女孩们都进来了,玛提格在厨房里帮坦妮基,其他的女孩在大厅里坐定。我才把牛舌放进其中一个储藏室的腌肉桶里,坦妮基把它留在外面,差点就被猫叼走了。这时他从外面出现,站在长廊底端的门口,穿着外套,戴着帽子。我站着不动,他停在那里,光线从他背后照进来,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否从长廊的那一端望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消失在了大房间里。
  午餐由坦妮基和玛提格服侍,我则在耶稣受难室照顾婴儿。坦妮基忙完了便过来,我们一起吃喝同样的食物——猪排、蔬菜、面包,与一大杯麦酒。尽管彼特卖的肉不比我们家的肉贩好,在这么久没吃肉之后,尝起来也觉得非常美味。面包是黑麦面包,而不是我们家吃的便宜黑面包。麦酒也没有那么稀。
  我没有服侍这家人用餐,所以并没有见到他。偶尔我听到他的声音,通常夹杂着玛莉亚·辛的声音,他们的语调明白地显示他们处得很好。
  午餐过后我和坦妮基收拾餐具,把厨房和储藏室的地板擦干净。厨房和洗衣房的墙壁都铺着白色瓷砖,壁炉边则镶着蓝白色的台夫特瓷砖,某一处画着鸟,某一处画着船,某一处画着士兵。我仔细研究它们,然而都不是我父亲画的。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几乎都待在洗衣房里熨衣服,有时停下来生火、拿木材,或是去院子里透透气散散凉。女孩们在屋里跑进跑出地玩,有时进来看我在做什么,顺便拨弄一下炉火。有时,当她们发现坦妮基在隔壁厨房里睡着了,约翰在她脚边爬,就会跑去闹她。她们对我比较有戒心,或许是觉得我会打人。可妮莉亚对我摆出一副臭脸,在房间里待一下就跑掉,然而玛提格和莉莎白帮我把熨好的衣服放到大房间的衣柜里。她们的母亲正在那儿午睡。“婴儿出生前的最后一个月,她大概一整天都会待在床上,”坦妮基向我透露,“陷在一堆枕头里。”
  午餐后玛莉亚·辛上楼到她的房里。但后来我又听到她在走廊,我抬头望去,只见她站在门口,注视着我。她没说话,所以我转过身继续熨我的衣服,假装她不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我用眼角瞥见她点点头,接着缓缓离去。
  他楼上有客人——他们走上楼时,我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之后当他们下楼时,我向着门边窥视他们离去。他旁边的男人身材肥胖,帽上插着一支长长的白羽毛。
  天黑后我们点起蜡烛,我与坦妮基和小孩们一起在耶稣受难室吃面包、乳酪,喝麦酒,其他的人则在大厅里吃牛舌。我小心地选了一个座位,背对耶稣受难图。我累得无法思考。在家里我的工作也同样辛苦,却从没这么累过。在这陌生的房子里,面对着陌生的事物,一整天我的精神都很紧绷,很严肃。在家里,我可以跟母亲或阿格妮丝或法兰说说笑笑,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谈笑。
  我还没去过我要睡的地窖。我拿着一根蜡烛下去,但除了找到床、枕头和毛毯外,实在累得没有力气多看。我留着地窖上方的门不关,让新鲜空气流通,然后脱下鞋子、头巾、围裙及连身衣裙,短短地祷告一会儿,就上床躺下。正当我准备吹熄蜡烛时,我注意到床头挂的一幅画。我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消。那是另一幅耶稣被钉十字架的画,比楼上的小,却更让人不舒服。耶稣痛苦地朝天仰头,抹大拉的玛利亚无助地翻着白眼望向天空。我怀着恐惧慢慢地躺回床上,目光移不开那幅画。我无法想象要与它睡在同一间房里,我想把它拿下来,但是不敢。最后我吹熄蜡烛——我舍不得把蜡烛浪费在新房子的第一天里。我再度躺下,眼睛钉在挂着画的地方。
   。。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7(3)
尽管累得不得了,那天夜里我却没睡好,睡到一半,有时会醒过来看看那幅画在哪儿。虽然墙上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但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深印在我脑中。终于,当天色渐渐亮起,那幅画慢慢浮现,我可以确定圣母玛利亚正低头望着我。
   。。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8(1)
早晨起床,我试着不要去看那幅画,而借着从楼上储藏室窗口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研究地窖里的摆设。没什么东西可看——几张铺着织锦椅垫的椅子堆在一起,另外有一些破椅子、一面镜子,以及两幅靠在墙边的静物画。如果我把耶稣受难图换成静物画,有人会发现吗?
  可妮莉亚会,然后她会告诉她母亲。
  我不知道卡萨琳娜或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对于我是个新教徒,是怎么想的。这种必须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的感觉很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属于少数派。
  我背对着画爬上楼梯。听见卡萨琳娜的钥匙在前屋叮当响着,我过去找她。她走得很慢,仿佛依然半梦半醒,不过当她看见我时,便努力集中起精神。她领我上楼,紧紧抓着栏杆,用力拖着沉重的躯体,缓慢地爬上楼梯。
  到了画室门口,她在一大串钥匙中找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锁,把门推开。房里很暗,百叶窗紧闭——从叶片缝隙间透进来的光线使一切勉强可见。室内散发着一股清新、刺激的亚麻籽油气味,使我想起晚上父亲从瓷砖工厂下班后,衣服上残留的味道,闻起来像木头与新割的干草混在一起。
  卡萨琳娜站在门边,我站在她身后,不敢进去。过了尴尬的几秒钟,她命令:“去把百叶窗打开。不是左边的窗户,中间和另一边的。中间的窗户只开下面一半。”
  我越过房间,侧身绕过画架和椅子,来到中间的窗户前,拉开窗户的下半部,推开百叶窗。我没有看画架上的画——不想在卡萨琳娜从门口注视着我的时候看。
  一张桌子靠在右边的窗户下,角落有张椅子。椅子的靠背和坐垫是皮制的,上面压印着黄色的花和叶子。
  “不要动那边的东西,”卡萨琳娜提醒我,“那是他正在画的。”
  就算我踮起脚,我也还是太矮,够不到上半部的窗户和百叶窗。我得爬上椅子,却不想当着她的面这么做。她站在门口等着我出错,让我很紧张。
  我犹豫着要怎么办。
  是婴儿救了我,他在楼下大哭起来。卡萨琳娜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看着我迟疑不决,她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下楼去安抚约翰。
  我迅速爬上椅子,小心翼翼地踩在四周的木头框上,然后拉开上面的窗户,倾身推开百叶窗。朝下窥视,我瞥见坦妮基正在刷洗屋前的瓷砖。她没有看到我,但她身后踏着湿瓷砖走过的一只猫停下脚步,抬头往上望。
  我打开下面的窗户和百叶窗,爬下椅子,一样东西从我面前闪过,我僵在原地。东西停了下来,是我自己,映在墙上两扇窗户间的镜子里。我凝视着自己。尽管我的表情焦虑、罪恶,我的脸却笼罩在阳光里,使我的皮肤散发着光晕。我惊讶地盯着镜子,然后走了开来。
  趁着空当,我检视四周。房间很大,呈正方形,没有楼下大房间那么长。窗户打开后,房里明亮而通风,墙壁粉刷成白色,地上铺着白色与灰色的大理石地砖,深色的地砖排成方形十字的图案。墙脚镶着一条画着小天使的台夫特瓷砖,保护白粉墙不被我们的拖把弄脏。它们不是我父亲画的。
  虽然房间很大,却没几件家具。除了中间窗户前方摆着画架和椅子,就是右边窗户下、角落的那张桌子。我刚刚踩过的椅子旁有另一张椅子,光滑的皮椅垫上钉着铜扣,上方突出的木头椅柱雕着两只狮子头。画架和椅子后面、房间的另一头,一个小橱柜靠墙而立,柜子的抽屉关着,上方放着一块干净的调色板,旁边排着几支画笔和一支菱形刀锋的画刀。橱柜旁是一张书桌,桌上有些书信和纸张。门口的墙边还有另外两张雕有狮子头的椅子。
  房间井然有序,看不到日常生活的杂乱无章。它和屋子里其他的部分都不一样,几乎完全属于另一栋房子。关上门后,很难听见小孩的叫喊、卡萨琳娜钥匙的叮当声,或是我们的扫帚扫过地板的声音。
  我拿起扫帚、水桶及抹布开始打扫。我先从为作画所摆设的角落下手,我知道我不能移动那里的东西。我跪在椅子上轻拭刚才费劲打开的窗户,以及垂在一边角落的黄色窗帘,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小心不弄乱它的皱折。窗上的玻璃很脏,必须用温水才擦洗得干净,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想要的,我得问卡萨琳娜。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8(2)
我掸净椅子,擦亮铜扣和狮子头。桌子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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