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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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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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我那“秀才”爷爷,的确是碰上了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兵”!当年,父亲一定是从爷爷的婚姻悲剧之中得到了点什么启示,方才选中了我们的母亲。
  话说我爸——“白府”里的这位大少爷,虽然是穷得丁当儿乱响,可却是远近闻名并且被公认的帅哥。说媒拉纤的踩烂了门槛儿,可继圆心里早就有了谱儿,最后相中了北京“玉器刘家”的闺女,这闺女就是我妈。
  有白三奶奶的“这碗酒垫底儿”,继圆下决心一定要娶一位懂得温良恭俭让的好媳妇,工夫不负有心人,我妈则正是这方面的典范。自打她和继圆认识的那天起,就一辈子都围着他转,夫唱妇随,唯唯诺诺,继圆要是说这东西是圆的,她准回答说这玩意没什么棱角儿。
  我妈参加革命凡五十多年,一点不夸张地说,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嘿!您瞧瞧这女人有多好的脾气,我父亲以后在家里从来说一不二,八成都是她给惯出来的。可末了继圆对她的评价也不怎么样,说她老实得都没了自己的个性,属于“矫枉过正”。
  于是在我当年谈恋爱的时候,父亲又以母亲为例来“告诫”我说:“这姑娘要是太老实了也不成,为什么呀?窝囊废呗!你妈倒是真老实,可啥都不会,当了一辈子甩手掌柜的。所以,女方如果太老实了,爷们儿就得是受累的命!”
  其实,我父亲他始终没闹明白一个道理:这鱼和熊掌向来是不可以兼得的,世界上的事物永远都是具有两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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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绳工厂
父亲和母亲认识的时候,正是他最潦倒的时期,不要说是成家立业了,就是这俩小情人一起逛趟公园继圆都掏不出几个子儿来,男子汉的责任心无时无刻地不在撞击着他的胸膛。于是经人介绍,继圆来到海淀镇外的一家叫“合业草绳工厂”的地方干活谋生。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破厂子,老板顶多算是个小资本家,但却是个六亲不认、唯利是图的混蛋玩意儿。
  继圆在这里白天和工人一起打草绳,修理机器,晚上还要帮着厂子写写算算的当记账员,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了。他吃住在这里,一干就是半年多,家都顾不上回去,外边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十分清楚。
  1948年临近中秋之时,继圆打算回趟家,和老板商量结账。老板挺“大方”,一笔就给了他五万块钱,继圆高高兴兴以为发了笔小财,出了门就先到海淀镇的一家理发馆里推头,推完了头一算账,好吗,五万块!继圆当时就愣住了。
  那推头的师傅说:“小子啊,你让人给蒙了。五万块跟擦屁股纸差不多,你干的这半年,该给你的纸票子你搬都搬不动,得用车拉,这叫金圆券懂吗?你得跟掌柜的要硬通货才成呢。”
  继圆顿时怒发冲冠,抄起一块砖头就返回草绳工厂,找老板算账去了。
  那老板好像是就知道继圆得返回来似的,他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继圆。
  继圆举着砖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孙子哎!你也忒欺负人啦,重新给我结账,我要硬通货。不然的话我拿砖头花了你丫挺的!”
  老板冷笑着慢慢儿地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只“勃朗宁”牌的小手枪,枪口就对着继圆的嗓子眼儿,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就是‘硬通货’,小子哎,你敢要吗?”
  举着砖头的手臂就僵在了半空中,继圆暗想自己不敢用砖头砸对方,他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那混蛋老板是真敢开枪的。
  继圆不光是一块钱也没要回来,却憋进去了一口恶气,好悬没吐了血。他指天发誓:有朝一日我也得弄把手枪来,算账的时候非把你个王八蛋打成筛子不可!
  

宅门“出走”
我们家住的这条胡同,西口儿上有一个煤铺,这家煤铺的“二掌柜的”是中共地下党员,平时就和继圆的关系不错,这时候俩人更是“多亲多近”。继圆受到他的进步思想的影响非常大,经常参加一些革命活动,什么撒传单、贴标语的事儿他都干过,当时这叫“党的外围组织”。
  一段时间之后,“二掌柜的”决定带着继圆奔河北正定,进入当时的华北革命大学简称“华大”,正式投身革命。
  继圆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剩下的时间就是想多陪父亲梦璋呆一会儿,他知道此一别离必定成为永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又不便表露出来。只等待着某天的夜里,以墙外的一声口哨为号,继圆便要“远走高飞”了。
  是夜,继圆和衣而卧,全无一丝睡意,墙外的口哨声准时传来,继圆一个吊毛儿从床上蹦起来,找张纸写了个便条,大意是:我去参加革命,请不用惦记。望家人平平安安,等着我回来!
  继圆蹑手蹑脚地来到正屋,却不禁让他大吃一惊!
  半夜三更父亲白梦璋居然端坐于太师椅,瘦削的面庞上飘着一缕白髯。
  继圆赶紧问道:“爸,这么晚了您老怎么还没睡呢?”
  “儿啊!知子莫若父。我早就知道你要走,这个家也实在是没办法呆了,你走吧,只要是正道儿,爸爸日后就能闭眼了。”梦璋老泪纵横,抓住继圆的手说。
  继圆扑通一下跪在父亲脚下,泣不成声:“爸呗,是儿子不孝,平时老听您唱戏,如今这戏文就唱到咱爷俩头上来了!忠孝不能两全,我没法儿再伺候您左右,您可一定得硬硬朗朗的,等着我回来!”
  梦璋搀起儿子道:“别说傻话啦,你得活着回来,到时候去趟坟地,给爸爸的坟头拍拍土……”
  继圆扑到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
  “别哭啦孩子,要是把你妈她们吵醒了,不光是你走不了,这房都得给闹塌喽!”梦璋连忙用手捂住继圆的嘴。
  这时候,墙外又传来几声口哨,继圆起身刚要走又被梦璋拉住。
  梦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坠儿,是地道的和阗仔儿料,刻的是“和合二仙”,乃明季宫中旧物。
  “这小玩意儿还值些钱,路上卖了它可以救急。”梦璋硬要把它塞进儿子的手里。
  继圆说:“我去参加革命,那里什么都不缺!这物件您留着吧……”
  梦璋就又把贴身的皮坎肩脱下来逼着继圆穿上,这才放他走。继圆给老父亲磕了三个头,便洒泪离去,真有点像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中的情景。
  出了家门,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风雨飘摇的“老宅门”,就随着“二掌柜的”一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亮时分,一架马车颠簸在乡间崎岖的小路上,车上的几位热血青年心情激荡,畅谈着革命理想,唯有继圆略显心事,看来他还没完全从父亲的“影子”中脱出来。
  忽然,继圆觉着皮坎肩里有东西硌了他一下,用手一摸就明白了###,待撕开衣角一看,里边露出来一根蒜条金,这是梦璋事先为儿子“藏”进去的。
  继圆的眼泪“哗”的一下子就又流了下来。
  “二掌柜的”拍着继圆的肩膀说:“小六子,你怎么了?刚出门就想家啦?”
  继圆狠狠地擦了擦眼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天际……
  有人说,我父亲白继圆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就颇具“小资感”,缺乏“坚定的革命信念”。也不知怎么着,这一笔居然还被记进了他的个人档案,成了他日后入党问题上的“第一道门槛”。
  

凤凰涅槃
继圆来到了位于河北正定的“华大”,将自己整个的身心都投入到了革命的熔炉之中。
  他参加革命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将原来的“继圆”二字改成了“纪元”,以表明和旧观念一刀两断。他在心里发誓:自己将跟定共产党,迎接新中国的新纪元!
  这举动,颇有些凤凰涅 的味道。
  接下来在“华大”的学习和工作中,他一日三省的在灵魂深处闹革命,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所有的“秘密”袒露给衷心爱戴的党组织,但唯独把梦璋给他的那条金子,悄悄藏在了一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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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贫丫头”
说到这儿,该讲讲我妈了,我妈叫刘文英,是“宝昌隆”玉器行老掌柜刘永宽的掌上明珠。
  刘永宽就是我的姥爷,您别看老头这名字听起来像赶大车的,做的却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玉器买卖。他的“宝昌隆”也开在廊房二条,当时是一家三间门脸的老铺。
  刘永宽的“路子”跟别人不一样,专做“梨园行”,什么王瑶卿、杨小楼等这些当年的名伶,都曾是他的好朋友,后来他还和小生泰斗姜妙香先生过从甚密。
  姜妙香字惠州,不仅戏唱得好,有“铁嗓子”之称,而且善丹青。当年他为刘永宽画过一幅斗方的《牡丹图》,堪称妙笔生花,多少人想花钱买过来,我姥爷即便是揭不开锅了也不舍得拿出去。然而“文革”期间,在某个旭日东升的早晨,我姥姥却把它当“四旧”卷巴卷巴给笼火啦,害得我现在一想起这事儿来就心痒难挠,五脊六兽的。
  文英家和纪元家有非常的相似之处,即都是家道中落。文英是刘永宽的晚年得女,所以没赶上他们家的红火日子。到了该上学的时候了,我姥姥为了省钱,给女儿找了个特不起眼的学校,至于能学到点什么,她就不管了。
  有一回刘永宽请几位京城名伶吃饭,席间把女儿叫出来,让她给叔叔大爷们背几段学校里的“文章”,于是文英站在桌前大声念诵:“吃面不吃蒜,不如来碗饭……”“饱剃头饿洗澡,身上的虱子跑不了……”让在座的人把嘴里的酒,一下子都给喷了出来!
  人们就问她,这是谁教你的?文英回答说:“是我们学校的女先生,姓孙,外号叫孙大金牙。”大家又差点把吃进去的饭给吐出来。这上的是哪家的学校呀?还是王瑶卿先生“面儿大”,对刘永宽说:“孩子的学习非同小可,咱们这儿是京城不是乡下,不要重男轻女。”
  刘永宽这才开始靠变卖家财,供文英上了几年好学校。小学上的是西北小学,即后来的“回民学校”,中学是慕贞女校。从小学到中学花了不少银子,刘永宽的那些本可以传世的玉器,就都这样被一块块的“消化”掉,可接下来便是捉襟见肘,再也供不起了,所以文英没能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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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步青年
然而,文英后来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并不是因为家庭所迫,却是和纪元有关。纪元走了以后,文英又继续受到她的一位同班同学的影响。
  说起文英的这位同学,也是个颇具传奇的人物,她就是我国著名音乐指挥家李德伦先生的妹妹,名字叫李滨,后来成了“北京人艺”的演员,直到现在还老当益壮地活跃在演艺圈儿。
  因为李德伦先生很早就去了延安,所以我的这位李阿姨也    很早就接触了革命,是当时有名的进步青年。文英是她的同窗好友,便潜移默化地影响文英,鼓励她向纪元学习,并最终把她也拉进了“党的外围组织”。
  她们曾策划共同偷越“封锁线”前往张家口,去投奔解放区,可是我姥姥抓着文英的衣襟死活不让她去,那手指头紧的拿钳子都掰不开。用纪元的话说,文英是个老实巴交的“窝囊废”,就知道她得妥协!
  好在后来文英加入了位于北京西苑一带的华北人民革命大学简称“革大”,也就是后来的中国人民大学。在迈向革命的道路上,我妈总算是亡羊补牢了。
  1949年10月1日的凌晨,我母亲刘文英和众多的革命青年一起,穿着列宁装排好整齐的队伍,唱着嘹亮的歌曲大踏步地向天安门进发,去参加新中国庄严的“开国大典”。
  他们当时的位置是在旧大清门的前边,抬眼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毛主席和其他中央人民政府的领导人身影,当毛主席高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今天成立啦!”文英他们欢呼雀跃,将自己的军帽抛向空中,据说嗓子都喊哑了。
  在此我敢骄傲地说,我妈是目前参加过开国大典中为数不多的健在者之一,而这个时候我爸正在解放军“南下”的征途中。因此说来,我的确有着一双革命的父亲和母亲,是出身于地道的“革干”家庭。
  在返校的路上,大概是走到了海淀一带,村子里的农民送给这些可爱的姑娘每人一盘向日葵,文英她们就一边嗑着生葵花子一边唱着歌往回走,那心情就像天边的晚霞,甭提有多绚丽,多惬意了。
  回到“革大”后,文英在校刊《熔炉》上发表了一篇散文,写得颇有些文采,我上小学时我妈还曾用它做“范文”辅导过我,后来就不知到哪去了。
  如今在我写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我那七十七岁高龄的母亲,慷慨地将她保存了五十六年的“革大”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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