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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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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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并不喜欢糖纸这类女孩子的小气玩意儿,“爱屋及乌”罢了。
  但做完这“赔本”的买卖之后,玲妹仍旧是那个专喜欢“向家长告状”的角色,每每在我爸对我的训斥中,她在一旁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小没良心的,我想恨她但又恨不起来。日后才明白,这就是所谓“剃头挑子一头儿热”的单相思所带来的烦恼。大概是属于《少年维特之烦恼》。
  党的“九大”召开之时,学校组织庆祝游行,玲妹属于擅长载歌载舞的文艺尖子,结果发生了一点不幸,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差点被“二踢脚”给崩瞎,所幸救治及时,未成大碍,这事儿曾令我好生的怜香惜玉。不久她家就搬走了,从此天各一方,杳无音信。
  玲妹一家人搬走了以后,一段时间内害得我净做怪梦,当然那些梦的细节都是“不可告人”的。看来这梦不仅预示着我即将进入青春期,也多少让我开始体验到了什么叫“复杂”或者“阴暗”。
  有一次几个朋友在谈话之时,忽然提到了“玲妹”这么个名字,我“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问:“你们谁认识她?这个人如今在哪里?她可是我的小学同学耶!”
  朋友们笑道:“去你的吧,我们说的这个人都快八十岁了,当你妈都有富裕!怎么成了你的小学同学啦?”
  唉!原来此“玲妹”非彼“玲妹”也,只是我自己都觉着奇怪,近四十年了,怎么还对这个名字如此的敏感?这“力量”应该是归功于玲妹,谁让她当年那支徘徊在房前屋后的甜蜜歌声,赚取了我的思念并为我编织出了这么个“一帘幽梦”。
  然而,那记录着人人事事,物物景景的小胡同,才是背后真正的梦工厂。
   。。

“三嘚儿”的故事
在这个“物华天宝”的小胡同儿里,倒不是净出些像建平、玲妹这样“人杰地灵”的金童玉女,偶尔也出几个傻小子、坏孩子什么的。
  我们的前院儿有一户人家,姓什么我忘记了,只记得他们家的老爷子是开长途汽车的,孩子们来自农村。刚搬进我们这条胡同的时候,他们家的地方窄,人口又多所以根本就住不开。这家的女主人就拎着一口袋小米来敲我们家的门,想租借我们家的西厢房住。我爸当时脸都白了,忙说那厢房里住不得人,漏雨!
  然而这户“小市民”还不甘心,没事儿就派他们家的孩子向这里探头探脑,眼睛专往西厢房里瞄。这就大大地触动了我爸原本敏感的神经,死活认定别人知道了我们家西厢房里的秘密。于是刚刚“开放的国门”,又被紧紧地关闭上了。
  他家也有个小三儿,年龄比我略小。别看人家生活困难,穿得破、吃的糙,个顶个长得虎头虎脑。尤其是这个小三儿,胖乎乎的,所以起小名叫“三墩儿”。可没多久他的这个小名就被胡同里的坏包儿们给改了,把“三墩儿”叫成“三嘚儿”。
  其“儿”者,老北京土语中小男孩之生殖器专指也。于是这“三嘚儿”、“三嘚儿”的,在胡同里不论男女老少就都叫开了,傻小子不明事理,人云亦云,其乐融融。
  这三嘚儿看上去有些个缺心眼儿,玩打仗的时候你当司令他就非当你的兵,冲锋陷阵回回是他,被人塞了一脖子的沙土也在所不辞,只是每天的日落之前,总能听到“三嘚儿”呜呜的哭声和他妈扯着嗓子的叫骂。
  据说刚上学的时候,他什么作业都不会写,因此老是“挨留”。有一次老师问他:“会写自己的名字吗?”这三嘚儿想了想,小脸憋得通红,嗫嚅地说:“我只会写我的小名儿。”于是,他居然在纸上画了三个撒尿的小###儿。老师这时候刚好正在喝水,“扑哧”的一下子喷了一地满桌子,然后是剧烈地咳嗽,就差把肺头给咳出来了。
  您瞧三嘚儿多有两下子,头一个礼拜上学就好悬没把他们班的老师给“呛死”。
  我对三嘚儿的记忆,并不光是他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儿,对他有比玲妹还光彩的印象。
  六十年代的后期,我们家也搬走了,搬进了机关宿舍楼。没过多久,我姐就“军垦”去了东北,送走我姐后,我爸昧着良心当了一回“先进家长”的代表,到当年我姐毕业的那所学校去“作报告”,其实是给那些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被送往北大荒的家长们做“说客”。
  在组织的“关怀和鼓励”下,我爸一时的就慷慨激昂、忘乎所以了,就唾沫星子乱迸、眉飞色舞了,就拿出了当年他参军时的热情澎湃。结果是越讲越激动,越说越离谱,差一点就让台下久违了的“街坊四邻”们给哄下去,要不是军代表拍了桌子,还真就不好收场了。
  离开那所学校的时候,我爸显得无精打采,灰头土脸的,旧时的街坊们各个侧目而过,甚至连个寒暄都没有。这时候,唯独三嘚儿和他妈走了过来,这个以前我们很少搭理的“小市民”,依旧是那样的热情过度,那样的礼多不怪。
  三嘚儿他妈拉着我爸的手,真诚地说:“他叔呀,听了您的报告后我们才知道,独门独院的,敢情你们家里也是那么困难,这可真不容易。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理解您。得嘞,我这儿有五斤粮票,您先拿着用去!”
  她的儿子三 儿则过来拽着我的胳膊说:“小明子啊,那楼房你们要是住不习惯就搬回来吧,咱们还在一条胡同儿里当街坊,你还当司令怎么样?”
  那一回我爸彻底地没了“面子”,方才承认三嘚儿家当时的确是没地方住,才舍着脸来求我们,并不是惦记西厢房里的那些破烂玩意儿……
  这就是我挥之不去的“胡同情节”。说实在的,我在胡同里遇到的故事太多了,一一忆来自然是不大可能。但无论怎样,哪怕是一盘朴素的炒白菜或一首隔世的老歌,甚至是一个恶俗的绰号儿,都会勾起我对往事的无限回忆,而这往事大多是在胡同里发生的。
  我思念我曾经居住过,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的那条老胡同。并以诚惶诚恐的心情,期待着能有人对那些正一步步地走向破败、即将消失了的胡同(或者说是“胡同文化”)做一点临终关怀。
  

“文革”伊始
1966年在我该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神州大地上席卷了一场风暴。
  我的印象中,人们是没完没了地###,没完没了地游行。我当然不明白“我的一张大字报”是怎么个意思,以为这可能是一个新规定的什么节日,不承想这个“节日”竟延续了十年。有人说是“十年一梦”,这梦魇对我和我们家,事实上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充满了抑郁和焦虑。
  取消了“全民少先队”之后,孩子们开始分期分批地争当红小兵,作为红旗一角的红领巾被一个菱形的臂章代替。我所在的小学一会儿停课,叫“停课闹革命”。而后又复课,称“复课闹革命”。总之,没有了以往那“一只乌鸦口渴了”的朗朗读书声,学生们差不多心里都“长了草”。
  那段时间,我就经常是赖在我妈她们的机关大院里玩儿,玩儿一些根本不该我这个年龄玩的“游戏”。
  每天的下午四五点钟,机关里那些先“###”后“誓师”的人们,就排着队来到食堂的门口,每人从地上的柳条大笸箩里领两个包子或馒头,然后举起红旗或标语向着长安街,向着天安门进发。我就排在这些大人们的后边,也想混俩包子吃,结果每次都是排到了跟前儿,被大师傅给拽了出去,还用他那小棒槌似的手指头弹我的脑奔儿。
  摸着生疼的脑门,我就琢磨什么叫“文化大革命”?大概就是那笸箩里菜多肉少的包子吧。
  有的时候我们帮助大人们搭建“大字报”专栏,在操场里用杉篙搭架子,钉上草席就往上面刷大字报。那架子搭得里三层外三层,进去容易出来难,真有些像圆明园里的“万花阵”。
  孩子们就在这“阵”里边玩儿打仗,可“战事”刚一开始,我就先“挂彩”了,被一根生了锈的铁钉把右手给划出个寸八的口子,深处可以看见小骨头儿。我妈和另一位阿姨架着我就往南礼士路的儿童医院跑,那天正赶上长安街上过“国宾车队”,我妈都要急哭了,好在那时候的警察叔叔特好说话儿,“一路绿灯”的指点着我们奔赴医院。于是,我捧着血淋淋的小手,在长安街边儿上,与当时阿尔巴尼亚的第二号领导人谢胡同志,在特近的距离内打过一个“照面”。
  从儿童医院回来后,我的脖子上系着绷带,将受伤的右手吊起来。父亲没再责备我,只是问:“疼吗?”
  我说:“不疼!”有点轻伤不下火线的劲头。
  这时我姥姥来了,嚷嚷着:“手破了就得去医院缝针?非落疤瘌不可!老年间的土法子不是挺好吗?”说着话她就钻进了我们家那黑糊糊的西厢房,不知道是从哪个青花罐子里抓来了一把“鸡毛灰”,据说还是日本时期留下的,非要往我的伤口上撒,幸好被我妈给挡住了。
  

派性
接下来好像社会上就开始“分派”了,小派多如牛毛,大派有两个,说起来能吓死人:“天派”和“地派”。不少的家庭一时间被派性给分了“天”、“地”,经常有两口子不是一派的,于是就举家站在当院儿“大辩论”。辩来论去结果是分崩离析,各自归队,“誓死捍卫革命真理”去了。
  但凡这个时候,最倒霉的是孩子,不仅忍受着家庭破裂带来的恐惧,还得是爹妈“两派”争夺的对象。我们那条胡同就有这么一家人,分了派以后,爹带着女儿奔了“东方红战斗队”,妈拉着儿子归了“井冈山造反团”,临别的时候两边人还相互指着鼻子骂:“甭他妈臭美,咱们大字报上见!”
  忽然有这么一天,我爸我妈的谈话中也带出股“火药味儿”,于是俩人就不再捉迷藏了,干脆亮出“底牌”。哎哟喂!可了不得喽,敢情这公母俩压根儿就不是一派的耶!
  听着他们一句紧似一句,一声高过一声地争吵,吓得我不敢再听他们的谈话,竟破天荒地一个人钻进西厢房,并把两只耳朵都给堵了起来。在这幽暗的小屋里,看着那一排深色的家具和凝重的瓷器文玩,我没有害怕,只是一个劲儿地寻思:这回可完了!我们家也是非散不可了。到时候我能跟哪派呢?跟“天派”还是跟“地派”?
  去你妈的吧!哪派都不跟,我就跟我们家这“派”!想到这里我咧开嘴哇哇大哭,哭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以为我们家要出人命呢。
  大人们赶紧来到西厢房,见我蜷曲在一张八仙桌的底下,鼻涕、眼泪、哈喇子滴沥耷拉地流了一身,我爸我妈就暂时的“偃旗息鼓”了。
  要不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我们家那座“政治火山”的岩浆眼看要喷发的时候,一块茅坑里又臭又硬的“花岗石”把这火山口给堵住啦。
  您猜怎么着嘿,幸亏我们家的户主是“封建家长制的一言堂”;幸亏不管你有理没理,从来都是我爸他一个人说了算;幸亏我妈当年因为喝豆汁儿在我爸这栽过面儿;幸亏她甘愿一辈子夫唱妇随。在这个“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我妈居然就让步了。
  前边说过的“八。二五事件”中,我爸被打吐了血,事实上他便以养病为由,暗地里作了“逍遥派”。于是这两口子就不再辩论各自的立场、观点了,我们家的“天地”总算是没被“派性”给分成两边。从里屋到外屋,依旧是我爸的趾高气扬和我妈的唯唯诺诺。
  这场景在当时让我看来,就像是有一首歌里唱到的:“哎——真是乐死人儿呀,真是乐死人儿!”
  

我爱毛主席像章
那个时候人们走在大街,很难简单地从衣着或体态上分辨出一个人的“身份”来。只要放眼望去,衣服统统或蓝或灰,体态也大多中等偏瘦。
  可不知是谁率先给大家支了这么个“高招”,几乎所有人的胸前都挂着象征着身份的“搂勾”(Logo)——金光灿灿的、五花八门的毛主席像章。
  其中“单边儿”的不如“双边儿”的“横”,个儿小的没有个儿大的“狂”,圆的没有方的“范儿”。要是能戴上个有机玻璃做成的“荧光像章”,那一准儿得是个单位里的头头儿才有的殊荣。
  “文革”伊始,我还是个三天两头“辍学”的小儿郎,对像章的企盼和追求是不能够言喻的,那邪劲儿不亚于这两年我对清三代官窑瓷器的贪婪。
  记得“文革”前,民族文化宫里有一个长年举办的“西藏农奴展”,里边人皮人骨的甚是吓人。“文革”一开始,这展览就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了阶级斗争展览,被加进去不少令人“炫目”的内容。如把整套的《三国演义》和《红日》等连环画被当成“毒草”批判展出,在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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