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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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瀑布-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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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钱德勒所处理的问题,他是能不告诉梅林达就不告诉她。当然也不会告诉阿莉亚。
  “持枪歹徒 / 人质”。钱德勒以前只参与过一次这种事件,那是一名精神错乱的男子在自己家中胁持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作人质,处理的结果不太好。事情一直持续到夜里。
  从1970年代早期钱德勒还是个大学生时,他就开始当志愿者了。他参加过反对越南战争和轰炸柬埔寨的游行示威活动。他还和其他年轻的激进理想主义者一起,为在布法罗贫穷地区设立投票登记而挨家挨户做过动员和宣传。他还帮助在布法罗、尼亚加拉大瀑布及其富裕郊区多处设立红十字会献血站。他还帮助学校联合请愿,“洁净的水,洁净的空气”等活动(就是在为红十字会工作时,他第一次遇见了梅林达?艾特金斯,她是位护士)。从那时起,他就投入到了急救工作之中。红十字会,危机干预中心,撒马利坦会。那是一个人数不多、很团结的一个团体,大家很快就混熟了。他们中大多数人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或者是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离开了他们。或者是孩子在某个方面让他们失望了。还有的人孩子已经过世。
  钱德勒所认识的志愿者,大部分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做一个基督教徒就要与人“行善”。耶稣就曾志愿解放全人类,不是吗?他也曾无畏无惧地应对人类的精神危机。他挑战人类的循环宿命,因此必须要在人世遭受磨难以此赎罪,而复活就是对他所有善行的报答——不是吗?钱德勒全神贯注地听着这个曾掌管当地撒马利坦会的前耶稣会士给他传达这些思想,他一言不发。
  他告诉梅林达,“我真希望自己相信,那样的话,一切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梅林达说:“你并不想让事情变简单,钱德勒,你只是希望事情保持原来的难度。”
  在钱德勒的生命里,尼亚加拉大瀑布已经变成了一个迅速拓展、发展很快的“繁华”工业都市。人们夸口说,当地的人口已经扩大成1940年代的两倍了。这个地区可以提供的工作岗位已经超过五万个——人们对此津津乐道,好像这是该市优势的最好体现——这里也是美国化工厂最为集中的城市。钱德勒所了解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或者说他在一定程度上所了解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差不多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月神公园是唯一的保留了一些“历史”的居民区,但那里的情况也开始恶化。富人聚居在大岛,或是附近,就在富饶的布法罗郊区的阿姆赫斯特和威廉斯威尔。州政府把大瀑布保护了起来,禁止在接近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尼亚加拉峡谷以及沿河地带进行商业活动,因为这片旅游圣土确保了每年数百万美元的进帐。
  

人质(2)
在面貌一新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地区,风向的改变让空气变成了深褐色。人一旦接近瀑布,眼睛就会发酸,呼吸也会变得困难,“突发事件”就会像犯罪一样司空见惯。很少有怀着朝圣心理来参观瀑布的游客会想到在此作一个悲壮的了断。大部分自杀者是本市居民,男性居多。他们大多是由于酗酒、吸毒、一时冲动而变得狂暴、失望、发疯,然后实施没有料想到的暴力,大部分是家庭暴力。枪、刀、锤子以及拳头都是他们的武器。他们通常在发泄之后自杀,或者试图自杀。
  “持枪歹徒 / 人质。”危机干预中心的调度员告诉钱德勒,这起绑架案不牵扯抢劫和入室行窃。犯罪动机完全是情感方面的,而这也是最危险的动机。
  钱德勒已经过了那个尴尬的青春期,他现在身材瘦长,永远对周围的事物充满警惕。他行动敏捷,就像是网球运动员遇到高手,但又不准备让步。他还一脸孩子气,脸部轮廓不是很清晰。他是那种让别人过目即忘的一个人(他自己也知道!)。他的发型轮廓在20出头的时候已经开始后缩。他柔和、羽毛般的银棕色头发从鬓角梳起,好像比空气还轻。他敏感的眼睛总是湿湿的。大学的一个女同学曾说过,他有一双“魔鬼般的眼睛”——“充满智慧的深邃而年轻的眼睛。”(她是在夸他吗?)带上彩色眼睛的钱德勒显得随意、性感、叛逆。但是他心中的叛逆偶像是耶稣会士贝里根兄弟。他的穿着则一点也不过分。如果他头发过长或是发卷搭到了衣领上,那完全是因为疏忽,而非刻意为之。钱德勒决不会像罗约尔那样让头发长过肩或是在前额扎上有发带的头巾。罗约尔身上那种悠然气度和那份自我感觉让钱德勒迷惑,罗约尔总认为别人都应该很喜欢他,并且也会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他。这不是因为罗约尔自负,他一点也不自负。女孩子或是女人爱上他,又怎能责备他呢?不是我让她们爱上我的,不是我,是她们自己。相反,若是有女人爱上钱德勒,他也会觉得很惊讶。他忍不住就会去怀疑她们的真诚和品味。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瘦弱的13岁的孩子,眼睛湿湿的,皮肤上脓包点点,总是在抽鼻子,他恼怒的妈妈还在旁边不停地指责他,让他站直,把头发从脸上拂开,把扣子扣好,还有——拜托!——擦擦鼻涕。
  “差不多啦,钱德勒已经变得很帅气了,”不久前阿莉亚惊讶地看着他说。好像她重新在打量她的大儿子,而这一次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别往心里去啊,钱德勒!”她以她特有的方式,嘲弄的、带着责怪的笑了笑,这种笑让你即便知道是一种好意也要在它面前退缩的。
  为什么?因为我需要。
  我需要帮助别人,不管怎么帮都行。
  他总觉得这是一种特权,一种赠予的未知的祝福。
  今天,他接到指示,要去东部位于斯万路的一家工厂。钱德勒对于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这个区还不是很熟,但是他看到尼亚加拉精密加湿器和电动清洁器厂时,他就会认出这座大楼。在钱德勒的青年时代,他整日开车经过尼亚加拉大瀑布市阴冷的、纵横交错的大街上,有时候他觉得上辈子他也是这儿的居民。
  阿莉亚有一次在住院进行胆囊手术期间,因为害怕可能会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曾神秘兮兮地告诉钱德勒,“亲爱的,我真的很爱你!有时候我觉得我最爱你,饶恕我吧。”
  钱德勒不安地笑了笑,饶恕什么呢?
  今天是晚冬的一天,天气刺骨得冷,就像一条湿乎乎的毛巾。带着金属化学气味的风从东边吹过来,一直进到张嘴呼吸的口中。石棉似的天空,被雪覆盖的院子,脏脏的人行道和围栏。雪上沾满了煤烟,雪堆溢出到大街上变成雪泥、溜冰地。钱德勒的心跳开始加快,寻思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忘了给梅林达打电话,告诉她今天晚上可能会晚些去见她。
  不。他没有忘记。只是没有时间。
  不。也不是没有时间,他完全可以让他学校的一个朋友、同事替他打个电话,但是他没有。
  有时候,当他走进事发地点的时候,钱德勒会觉得自己视野的周边开始变黑。这是最奇怪的视神经现象,管状视。好像所看到的东西周边逐渐消失,被黑暗吞噬。这对于消防队员来说司空见惯。然而钱德勒的救援工作很少是体力上的,主要是口头的。热心的咨询服务,给予意见和安慰。他通常只是同情地倾听。劝说一个绝望的男人或是女人,让他们不要自杀,这个时候你会意识到别人的灵魂和你在一起,希望被解救而不是去死。这个人绝望透顶,而你必须说服他继续活下去。
  当我们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时候,大家都会有轻生的念头,但是我们会打消这个念头。就像天气一样。我们就像是天气。你看那天空,那些云,最终会云开雾散。我们有时候会进退两难,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不是吗?
  这是最平庸的乐观主义了。大家可以在谷物食品包装袋上读到这些话语。阿莉亚会同情地付诸一笑。然而钱德勒相信这些,他会用自己的一生去检验。
  波纳比,就是那个名字。那是不是属于尼亚加拉大瀑布的一个名字?
  也许成年人还记得,但是九年级的孩子们不会知道。他们大都出生在1963年或是更晚,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发生在1962年的一个慢慢被人们遗忘的丑闻呢?
  

人质(3)
钱德勒自己也很少去想这个事情。
  他有的是机会,他可以离开尼亚加拉大瀑布。你可以想象他生活在一个波纳比仅仅是一个名字的地方。他本可以去费城读大学。他也在另外一所学校获得了奖学金。但是他不想在阿莉亚最困难的时候再伤她的心。(阿莉亚那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危机,钱德勒已经记不起来了。)他也不想把罗约尔和朱丽叶留给喜怒无常的妈妈。他们也很需要钱德勒,虽然也许他们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去死吧你罗约尔对钱德勒说,然后挂了电话。
  兄弟两个已经疏远六个月了。钱德勒曾试图联系过罗约尔,但没有成功。很奇怪,他们只有兄弟两人,竟然还吵架。罗约尔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钱德勒被他们的对话惊得目瞪口呆。
  这不公平,钱德勒曾在他们父亲去世的时候答应过阿莉亚“保护”罗约尔和朱丽叶,他确实那么做了。也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努力。但是现在罗约尔却和他反目成仇,不去理解他。罗约尔已经离开家,现在城里给一个商人打工。他自己一个人住,还在尼亚加拉大学读夜校,罗约尔,重回校园!这是最令人惊讶的事儿了。钱德勒偶尔会在朱丽叶那里听到罗约尔的情况,当然是私下里,因为阿莉亚拒绝谈论这个“任性的、自毁前程”的儿子。
  钱德勒一直想问他的母亲:到底什么时候罗约尔才能对他们的父亲不再好奇?还有朱丽叶。任何通情达理的母亲都知道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通情达理。”钱德勒放声大笑起来。
  想到这些事情,他就开始加快速度。速度限制是35,他现在已经开到50。连出个事故的时间都没有了。现在在斯万路有人需要他。
  我不想被保护,我想知道。
  钱德勒想知道罗约尔现在已经掌握多少情况了。到底要知道多少他才能不想知道得更多?
  羞耻啊,羞耻!你的名字叫波—纳—尔。
  实际上有很多孩子曾在钱德勒背后唱这些单调的句子。很久以前,在高中,他装作听不见。他不是那种别人一激就会生气或是哭泣的男孩儿。
  正如他现在不会感情用事一样。一般不会。
  梅林达有天晚上问了有关他父亲的事,因为,当然啦,她知道,或者知道一些事情。她自己也是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对波纳比这个名字也不陌生。钱德勒坦白地告诉她,他很少去想他已故的父亲,出于对母亲的尊重,他从不谈父亲。他悄悄告诉梅林达,因为他爱她,他相信可以信任她。
  “真的!爱我?”
  “是的。我爱你。”但是钱德勒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犹豫,口气中带着一丝惊讶或者说是恐惧。
  钱德勒告诉了她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德克?波纳比那天晚上死在尼亚加拉河,虽然他的尸体从没有找到。这几年有传言说他有可能自己游到岸上,活下来了。“但是只要了解尼亚加拉河的人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钱德勒说。“这明明就是个残酷的玩笑罢了。”
  梅林达在倾听。她想问问钱德勒是否去过事发地点,但是她没有开口。
  她是个训练有素的护士。她对痛苦有很强的感知力,即便是幻想的痛苦。她知道痛苦是无法治疗和排除的,也没有办法补偿。现实生活中就是这样。
  德克?波纳比的尸体从来没有找到过,但是毫无疑问他肯定死了,官方已经出具了死亡证明。在警方的一次公开调查后,这个突发事件被判定为“意外事故”;钱德勒猜想这只是委婉的说法。根据习惯,地方验尸官一般会尽可能避免定性“自杀”。在大瀑布地区的死亡一般会归因于“事故”——“不幸”——出于一种愿望,就是不要让生者更加悲伤,当然也出于降低著名景区死亡率的考虑。即便是发现了绝笔信,这些信也不会归档到警方的档案里。
  让生命处于绝望状态,这是最痛苦的罪。
  钱德勒告诉梅林达说,他推断大部分认识德克?波纳比的人都会认为他是自杀。那时候他一直高速(速度计在每小时89英里的时候就会停止工作)行驶在恶劣的狂风暴雨的天气中。他那时刚刚在一宗重要的官司中败诉,还有他差不多已经破产。“还有其他的原因。”我是从报纸上得知的。阿莉亚那个时候从来不在家里放报纸,我自己找的。我读了所有能够看到的报纸,但是现在我已经忘了大部分内容了。或者说我现在不想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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