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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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瀑布-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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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彭特穿着袜子穿过那片光秃秃的草坪的时候,大家都异常恐惧地在猜想,也许,现在,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大家都在盯着,持枪歹徒也许会开火,也许会射向女孩周围他的敌人,或是射向她的背部。然而,她继续朝前走,既没有向右看也没有向左看,脚步蹒跚地走向灯光边缘的阴影里,蹲伏在那儿的警察一把抓住她,给她穿上防弹衣,带她到安全的地方,被她哭泣的父母拥在了怀里。
  就这样结束了,像是一部戏剧的人质事件。
  皆大欢喜地结束了,但它也可能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呢。
  就像掷骰子,钱德勒心想。最后,这一切和他几乎都没有关系。
  在以后很长时间内,钱德勒都会想辛西娅?卡彭特是多么了不起啊!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子,战战兢兢地穿过一片随时可能被子弹击中的死亡之地,她苍白、温柔的脸就像是半融化状的东西,眼睛周围污迹斑斑,口红已经吃掉,带着发垫的头发有些凌乱,但是她走过来了,她成功了,她经历了死里逃生这一劫,以后的日子对她来说会更加珍贵,这是上帝赐予她独享的一个奇迹。这个奇迹会被电影保留下来。电影里语言可能会改变或是省略,然而辛西娅?卡彭特的形象将会长存。这是对于她经受了一个男人的折磨这一苦难所能得到的一个小小的补偿。她会永远成为当地的“辛西娅?卡彭特”传奇。
  现在,是该大楼里的持枪歹徒投降的时候了。
  “放弃”——他的反抗,或者他的生命。
  投降,或是自杀。
  沉浸在人质被释放的激动中,钱德勒失去了和梅威瑟尔的联系。电话已经挂掉。再一次拨过去的时候,没有人应答。钱德勒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阵惊慌,他赶快去摸扩音器。
  他现在已是汗流浃背,白色的衬衣是当天早上穿到学校的,胳膊下面,胸前胸后已经湿成一片。他早先把领带拽了下来,然后记得塞到衣服口袋里,但是现在却找不到了,丢了。他的汗水油油的,像泪水一样从两颊流下来。艾尔?我是钱德勒。艾尔,谢谢你。谢谢你放了那女孩……这么说是有些奇怪,然而钱德勒不得不这样说。他竟然称赞那个劫持一个女人并用枪对着她数小时的疯人,他还感谢他放了她,并且态度非常诚恳。艾尔,听到了吗?你能不能拿起电话,电话在响……还是没有人接。电话一遍一遍地在重拨,一次一次地没有应答。艾尔,你听我说!会有一个好结局的,你已经放了那个女孩儿,大家都可以看出来你没有什么坏心眼儿。现在你要放下武器,艾尔,好吗?这样你就不会受伤,艾尔,你可以出来,你会被囚禁,但却不会受伤。想想你的家庭,艾尔?你的孩子们,你的父母。你的父亲。他是个坚强的人,我记得他。他不应该那么早过世的。他希望你活下去。艾尔。我也要你活下去。现在继续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艾尔,你很聪明,你知道的。警方想要你放下武器,把它们放在屋里地上然后慢慢走出门。让我们看到你,艾尔,我在这里,我在看呢。摊开手让我们看到它们。事情会妥善处理的,艾尔,看那,你放了那个女孩,情况就不同了,没有人被杀或是受重伤,那个女孩还说你对她不错呢……钱德勒诚恳地说,他越来越绝望,但是却没有反应。
  

人质(11)
电话再一次重拨,这一次是忙音。
  艾尔?把电话放好,听我说……我很想跟你说说话。
  形势变化非常之快就像是冰雪在融化,但是钱德勒现在好像已经掌控不了形势了,他像是正在慢慢失去,失去那种他刚刚还拥有的转瞬即逝的能量。几分钟恍惚间就过去了,能量也不再跟他同在。那种能量就像是笔直的火苗。但是现在火苗在慢慢摇摆,闪烁不定。钱德勒开始乞求。艾尔?你一定要相信我,艾尔。他们答应过不会伤害你的——他们答应过——如果——钱德勒猜想警方会给他几分钟时间,然后他们就会放弃谈判的尝试。这个被包围的人已经没有任何谈判的价值了,除了他的生命,也许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折腾、狂怒和厌烦,他已耗尽枯竭,生命早已没有什么意义了。警方会马上开始围攻,投掷催泪瓦斯,击溃这个命该如此的男人。这么多全副武装的警察,而梅威瑟尔却是孤身一人。钱德勒感到绝望,但是他现在不能放弃。
  就像掷骰子。为什么不能放弃,这一切和他几乎没有关系呀。
  呆在警车里面,有让人眩晕的灯光,还有防弹玻璃的保护,钱德勒把脖子伸得老长,看着空空如也的大楼前部。被雨刷洗过的空心砖大楼显得丑陋无比。在亮蓝色灯光的映衬下,看起来像是一个纵横伸张的舞台。破败不堪,好像很快就要被拆除,抛弃。钱德勒必须要快速、毅然决然地采取行动,不然他所有的能量就会被抽空,他不得不回到他原来的小圈子里去。
  钱德勒想知道现在梅威瑟尔在哪里:他会不会已经从被警方牢牢包围了几个小时的大楼里爬出去了?他会不会跟着辛西娅?卡彭特走到了前门口?他,会不会,即便是现在,还站在破碎的窗户后面,瞄准着他的来复枪?钱德勒凝视着那扇奇形怪状的窗子,碎玻璃的边缘就像是牙齿。处于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剧中,这样的一个场景显得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也许它会一文不名。卑微的生活。无法回避的生活。未来的生活。即便是瞪着眼睛,钱德勒也意识到他的外围视野在慢慢地变窄。即便是他的视力敏锐,视野中心是这样,可是外围已经有些模糊。然而——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充满能量的漏斗。他知道——他知道!——他面对面和梅威瑟尔谈——谈的时候到了。
  为了挽救艾尔?梅威瑟尔。就像他挽救人质一样。
  在他拿到扩音器之后,又是漫长的、让人精疲力竭的一段时间,钱德勒一直在警车里面呆着,待在阴影里面。他爬了出去,没有人来得及阻止他。
  他用他微弱的、沙哑的、充满人情味的声音叫道,“艾尔?是我,钱德勒。”
  他勇敢地跳到铺满灯光的大楼前方。没有人能够足够快地抓住他。他可以听到四面八方人们的叫喊和抗议声。但是钱德勒继续向前走,诚恳地举起双手。他没有武器——当然了。他要让艾尔?梅威瑟尔看看,他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在他纯洁的内心里,他做正确的事情是不可能失败的。即便是警察都大声叫骂着让他注意隐蔽。即便是电视台的镜头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大声喊道:“艾尔?我能走进去跟你说说话吗?我很想跟你说说话——”离那个半开着的门不到十英尺远的时候,钱德勒好像看到里面有动静,但是不太确定。他的视野无限变窄了,好像他正拿着望远镜反着的那端看。他所看到的是一小圈的强光,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耳边的轰鸣声更大了。他已经超越了那个极限,现在正快速地向瀑布靠拢。在这个过程中,他有一种舒适的感觉。他的心狂跳不止。在意识的边缘,他可以听到呼声注意隐蔽!但是声音很远,完全是陌生人的呼喊。他要让艾尔?梅威瑟尔看看他和那些陌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让他看看他们的关系多么的亲密啊,就像是有着共同过去的兄弟。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是一声枪响。
  当晚的电视节目。那个人创造了奇迹,救了我们的女儿,我们祈祷,祈祷,他救了她。卡彭特家人是这样评价钱德勒?波纳比的。但是钱德勒不会看到这个采访,或是其他采访。也不会看三个电视台的新闻镜头。
  一切兴奋激动已经退却,留下的是生活中平庸的琐事。
  冰雹打在防风玻璃上。他必须开慢些,以避免眼睛后面一阵阵地疼痛。他现在已经迟到了一个半小时,也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一个你爱着的,或是差不多爱着的,或是希望爱上的女人打电话,你必须考虑该说些什么,钱德勒此刻语言已经被掏空。扩音器让他精疲力竭。那个东西状若一个巨型的、滑稽可笑的男性生殖器。你神奇地拿起它,却失望地把它放下。
  开车驶向奥尔科特大街,在十一大街的西北边,梅林达在那里租了三楼的一个公寓。那幢房子曾经是一个别墅,离梅林达工作的格雷斯纪念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八点多了。今天早上钱德勒起了一个大早,六点刚过。在其他的时间段,他是拉萨尔初中九年级学生科学通论课的老师,他和蔼可亲,诚实可信。虽然他比主监管人拿的工资还要少,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个别现象。波纳比先生,情况就是这样,安安生生地教你的书吧,闭上嘴巴。
  大家都在说钱德勒?波纳比是个英雄,他救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生命。但钱德勒知道的更清楚。
  

人质(12)
他没有打开车内收音机,也不情愿。他一点也不想听当地新闻。明天早上,他却不得不去看《尼亚加拉新闻报》的头版头条,这个不可避免。
  他觉得有些恶心,心烦意乱。眼睛很痛。这是对他的惩罚,他兀自爬上钢丝绳,却惨遭失败。
  他尽量去想梅林达的小孩儿。
  梅林达的孩子,不是钱德勒的。她的父亲是另外一个人,他离开了。在她还没出生之前,梅林达刚刚怀上孕的时候,他遗弃了她们。钱德勒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但是他知道这并不罕见。梅林达刚刚离婚的前夫是布法罗大学医学系的学生,现在在这个地区做实习医师。他对孩子没有监护权,也不想监护。梅林达只是说婚姻破裂了,是她的错误。
  你?你的错误?
  我的判断。我判断失误。
  暗含的意思就是她不会再一次判断失误了。梅林达扬了扬刚正的下巴。
  孩子,丹雅。对于她(有些荒谬,然而却是事实)阿莉亚有些嫉妒,所以钱德勒不敢在他母亲面前提起这个孩子,还有梅林达。
  “嗨,我爱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当然不知道了。在丹雅的生命里,钱德勒?波纳比到底算是谁呢?
  想着丹雅,钱德勒现在感觉好一些了,不那么绝望了。那温润的身体。有时候很热,并且很重。好像她的整个生命,一生的时间都被塞进了那个小身体里。
  她的眼睛睁开着,忽闪忽闪,对周围的事物充满好奇,贪得无厌地看着四周。
  每当钱德勒抱着丹雅的时候,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在吸纳信息,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吸收掉。
  她可以是我的孩子。她可以像爱她的父亲那样爱我。我并不需要为自己走的路找理由。
  但是,当他到达梅林达公寓的时候,情况却不同了。是的,他必须为自己的做法找一个理由。
  很可能他知道,他也期待过会儿有这样的场面,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打电话。
  梅林达在门口堵住了他,脸拉得老长,怒气冲天。她是一个强壮丰满的女人,年长钱德勒两岁。她的脸庞迷人、端庄,头发一点也不鲜艳,是淡棕色的,短短的正好放在护士帽下面。她中等身材,大概或英尺左右,但是浑身散发着一种威严,衬托着好像身材也更高了一些。虽然她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但她却可以在别人都感情用事的时候,让人诧异地迅速跳出这个圈外。钱德勒在最浪漫的地方遇到了她:在亚摩利,红十字会的年度献血活动中,看到了漂亮的她,钱德勒有些不能自已,朝她笑了笑。试图在被迫躺下的担架上和她说句话。答应我,不要把它都抽干,我的血,我把自己交到你手上了。
  梅林达说她在电视上看到他了。也看到他所做的一切了,为他担惊受怕。但是回头想想,她非常生气。甚至心生厌恶。“你冒着生命危险,为了——什么?什么人啊?那个陌生人?‘你的高中同学’——狗屁!那个窝囊废,他就是这样,就是个窝囊废。他自杀了,然而也可能把你杀掉。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钱德勒?你告诉我:为了什么?”
  钱德勒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候。哦,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个浪漫的、痴心妄想的傻子,他期待一个完全不同于这样的问候,虽然他知道(因为钱德勒总是觉得自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科学家),他不值得享受那样的待遇。
  离开家庭。背叛。
  狗屁。
  钱德勒试图解释,但是他不会道歉的。梅林达打断了他,她知道他的心。她生气地说,“这个又跟你父亲有关,是不是?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父亲。我不能跟一个一点也不关心我和我孩子,也不关心我们共同生活,却关心陌生人的人交往,我不能和一个不关心自己死活,把自己的生命像掷骰子一样扔出去,好像自己的生命一文不值的人交往。晚安,钱德勒。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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