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光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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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光在哪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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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冷汗,但我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能撒缰绳,就拼命不让马头抬起来。后来一位新疆维吾尔族兄弟奋不顾身冲上去,制服了马,我才得以脱险。想想当时我没慌,有办法,也是当年养马得来的经验。所以我特别怀念这段日子。前几年我回了趟北大荒,特意到当年放种马的地方,看望了当时带我的老关。他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我很感激这些帮助过我的老职工,也感激那段难忘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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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业余宣传队,作为积极分子,我曾被孤立
现在想起来,知青生活七年半,种马班的日子只有一年,昙花一现而已。还没自在够,上面突然就要调我到文艺宣传队。
  中午搭着车,到达团部。宣传股庞股长五点下班,我一直等到五点。他问我愿不愿到宣传队,我心里想的是有趣的养马,就说不愿意。他也没再说什么,安排我住招待所。我不知哪来的劲儿,没住,连夜往回赶。那年我正好十七岁,整整十七里路,我就那么走回连队。这是我一生走的最长的夜路,也是最难忘的一个人走夜路。真的叫披星戴月,月亮把雪野照得亮如白昼,四周静寂一片,整个世界都在沉睡,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走,听得见的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还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安静,从来没有过的安静,偶尔还能有一两颗信号弹倏地划过夜空,据说都是苏联特务故意放的。
  第二天就受到了表扬,说我如何如何纪律性强。我也觉得自己特革命,这就是那个年代,喊句口号都是管用的。你只要听到“共青团员,跟我来”,就能大冬天穿着裤衩往冰凉的水里跳,捞搓麻绳用的沤好的臭麻。那个冷都受过了,何况走夜路?
  后来还是到了业余宣传队演样板戏。演《沙家浜》,也演过《海港》。虽说是业余宣传队,其实嗓子好并且唱得好的知青有的是,可是我不行,我是个中低音的嗓子,分我饰演《沙家浜》里的县委书记程谦明,全剧就四句唱,最后一句“草药一剂保平安”,我唱不上去,只好有人幕后帮腔,得以蒙混过关。后来我成了宣传队的小干部。有一年做宣传队副队长的我被政治处从连队叫到团里,团里领导说:团里没煤了,必须在一个星期内组织一台文艺节目,到鹤岗煤矿慰问演出。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拉关系买煤。我说,“一星期哪能排得出节目,再说,大家都散在各连里干活呢!”领导说,“不行,这是任务。”接着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干,就下连队去。”他说这话口气硬硬的,意思是不听话就离开团部宣传队,我当时没再顶嘴,只用沉默抗议,心里恨死官僚了。这种心理说真的一直影响到我现在,所以我害怕自己当了官也成了官僚。
  后来这事儿双方都妥协了一些,他们说,排不出新节目,老的节目也行。一辆大卡车把宣传队的人都接回来,大家凑一起商议,只有六天时间,到底能演什么。商议的结果是,排几个新节目,弄几段老相声,最好来个小话剧撑时间。话剧本子从哪儿找?正好有人看到《解放军文艺》上有个现成的剧本叫《苹果树下》,说的是辽沈战役打锦州,解放军渴死也不吃老百姓苹果的故事。时间紧,大家分头做,我是导演兼主演,并负责舞美设计和制作。用木方和豆包布做布景。搭老乡家的小破房子,门口苹果树的苹果是我用纸浆做成的,树叶则是用缝好的豆包布画上树叶剪下来贴到网子上,再把很轻的上好色的纸浆苹果挂上去。整夜整夜地画布景,忙得连背台词都顾不上。领导审查节目,音乐都奏起来了,我这边词儿还没跟上,台上台下笑成一片。那位领导拂袖而去,但求煤心切,就这样让我们去演了。后来煤买没买到,也不知道,反正那时候总挨冻。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儿都挺锻炼人的。你想啊,全团一汇演常常是三四百号人,评比颁奖不说,还有吃喝拉撒睡都得负责。我那时是团宣传队的小干部,又那么积极要求进步,当然顶多大压力也得去做好。现在真不会有那样的干劲了。
  不怕人笑话,我那时“左”得可以。要说小报告,我也打过。心里真的想的是帮助同志进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那时讲“一帮一,一对红”。可能是官话说得太多吧,我曾经一度被孤立。印象最深的是到佳木斯演出,大家到江滨公园玩儿。有人招呼着让大家站在刘英俊英雄塑像前合影,当我也走过去时,他们却不吱声了。这种排挤太明显了,太没面儿了,我只好拐弯到别处去。心里那个难过。这件事给我不小的震动,很长时间我都在想,“我的人缘何至于如此之差?”也向父亲写信诉了苦。他回信引了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慢慢我才明白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凡事只觉得自己对,那还得了。
  反正我二十来岁时真的特革命,讲原则,求进步。后来返城参军到文工团,也是一年就入了党。有一位当年空政时的同事多少年没见面了,后来她写了个关于我的短文发在媒体上,说看到大街上濮存昕做献血广告,她一点儿不吃惊,她说我当年就那样儿。
  

七、知青时,我亲历了一起自杀事件
看姜文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我费解一些媒体在讨论“黄秋生为什么死”。他们不明白,一个人被昭雪了怎么还去上吊。对我来说,这个疑问没那么难解答,因为当年我当知青时,就经历过一件真实的自杀事件。说起来业余宣传队的解散,也和这件事有关。
  我们业余宣传队的队长比我大五六岁,当时也算老知青,大哥哥了。能演会写,还能当导演。样板戏《沙家浜》中,他是导演还兼演胡传魁,生活中却和阿庆嫂好上了。这在现在是多正常一件事。二十四五岁的年龄正是谈恋爱的时候,但那会儿就是生活作风问题。结果没弄好,“阿庆嫂”怀孕了,事情露了馅。这在当年可是天大的事情。好家伙,师里派工作组,团里也派工作组,排练演出一切停止,整风。背对背、面对面地揭发批判。自然“胡传魁”也被看起来了,不许自由行动,不许串供。
  有一天上午,天下起了小雨,等着开什么会,大家就都待在宿舍打牌。“胡传魁”说要上厕所,几个人注意力在牌上呢,就说你自己去吧,快点儿回来。就没跟着。结果半天不见他回来。再去厕所一找,咦,没人。大家急了,挨个房间找。找到行李房,门从里面锁着,只听有蹬凳子的声音。大家心里就毛了,一位上海知青一拳砸开了玻璃,果然“胡传魁”把自己吊在行李架上了。
  大家伸手掏着拉开门插销,赶紧往里冲,这时,只看吊在行李架上的他悬空转了一个圈儿,头一扬掉下来了,原来他不会上吊,只是把绳子转一个圈套在脖子上,没上死扣,悬空后一转圈就摔下来。可是悬空那一下也够狠的,他已经不上气儿了。有一位天津知青懂点武功,上来用手指夹着喉结往下一捋,算是把他救活了。
  这是大事儿,得赶紧向上级汇报,正这时,
  “阿庆嫂”知道了,她凄厉地一声惨叫扑过来,把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划开了,有人就开始抹眼泪。
  上面的人很快也到了,板着脸,看看“胡传魁”:“怎么,要自绝于人民?”“胡传魁”闭着眼躺着。我看到他的眼泪静静地流向耳窝子,积在耳朵里。
  命案未遂,团里也不敢再批判了,听说领导第二天晚上就请“胡传魁”“阿庆嫂”到家里吃饺子。安抚一通之后就让他们尽快返城回家,宣传队也开始下放,一个连一个连地换,每年都轮一次。要说一个团里这么多知青,怎么都认识我,就是因为下连队下的。
  现在回头想,“胡传魁”与“阿庆嫂”何罪之有?2008年是知青上山下乡四十周年纪念,我在想,我们该怎么回首这段往事。集体语境往往要上升到社会历史的伟大高度,说一大篇的道理,我们甚至仍会不自觉地将之理想化,重温那些“淋一身雨水,就让我们用青春烈火烤干衣裳”的词句,但具体到个体的命运,就不可能是一句话、一个大道理所能概括的了。
  忘了在哪儿看过两张照片,同样一群人,都是当年黑龙江建设兵团的,年轻时手搭肩膀照了一张相,三十年后重聚,又仿着同样的姿势照了一张。两张照片放一起,是被当做一件当代艺术品展示的,我在其中看到了岁月的痕迹,但也看到了一种心理深层的装饰感。当然,一件作品,一千人有一千个判断,我也尊重照片中这些怀有美好愿望的老知青,不过它唤起我的是一种复杂的感动,同时还有些怜悯与感慨。我们这一代人的人生,曾那么的真实,又那么的不真实。
  从我个人来讲,反映那一时代的作品,我比较认同王小波,也对姜文充满敬意,他们真正保持了个人的独立意识,这种个体意识放在当今文化中来看,也是很有价值的。
  《太阳照常升起》“黄秋生”为什么会自杀?我觉得那里有对生命难以言状的失望。有人说:不是给你平反了吗,干吗还自杀?在那个把无聊当正经的年代,大家大动干戈地投入抓奸行动,剥了一层皮,审了一溜够,批判呀,检讨呀,羞辱一番后告诉你,没事了!马上你就皆大欢喜,做得到吗?不久前报纸报道中国人在巴黎老佛爷购物受辱,外国人无理刁难后又说你是清白的,礼节上轻描淡写道个歉就没人再理你了,你能想象、体会到类似黄秋生的心境吗?
  这当然是我的解读啊,姜文自己的意图是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很自然地想到了“宣传队怀孕事件”,同样有对人性的蔑视与对人格的污辱。“胡传魁”该不该自杀?他怎么会想到自己事发之后,最信赖的那个好朋友会起来揭发他,甚至还会有那样详细的侦查记录。哪天、哪时,在何地干什么。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初享生命最隐秘的欢愉时,有双眼睛在盯着……那还是他一直信任的眼睛—“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可以知道”的那种信任。秘密的分享最后都成为笔录,然后在整风时居然被公开读出来。而我们,这些当时二十岁上下的小青年,也真的把这件事看成错事。还有人翻毛主席语录,“你看,毛主席说十月怀胎,他们现在到几个月了?怀孕是怎么回事,接吻又是怎么回事。呦,接吻就是嘴对嘴,那多恶心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谁心里又不想谈恋爱呢?之所以不去碰,真的是被这件事震慑住了。想到爱、结婚,感觉是复杂而害怕。到底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命运、爱情,有了这件事后,更令我们感到云山雾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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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为返城,我在不断地考试
有返城的想法是1973年,那时许多人已厌倦知青生活,在动脑子想怎么回去。部队子女靠走后门参军,一些有志有心的青年暗自温习功课,想靠考大学改变命运,什么都不是的,靠打架致残回城也干。人心浮动,我的心也在动。对我来说,最佳选择是部队文工团招生,我觉得这是条出路,于是就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准备考试。
  探亲假是每年12天。第一次回北京,我印象特别深。那是阔别两年第一次探家,坐着火车硬座,火车整整跑了两天一夜。车到北京站,天才蒙蒙亮,我拎着两个大包出站,包里装的都是我插队当地的土特产,有木耳、人参、豆油、蜂蜜什么的,突然听到火车站大钟的报时声,我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这是曾经生我养我的北京吗?怎么那么陌生而又熟悉?”当年,作为红卫兵,我曾在这里遣散外地人,现在我又算什么呢?
  回到了内务部街的家,才是早上六七点,父母刚起床。那时又没有手机、电话,谁也不知你啥时到家。所以真的是“不期而至”。将自己洗漱一番,父母说:你累了,先歇歇吧。就躺在自己曾经睡过的床上。一抬头,看见了屋顶上的水洇,那些小时候最让人浮想联翩的形状线条,还原封不动地悬在屋顶上,恍恍惚惚地确认,真的是到家了!一个人拿出一支烟抽,不巧被妈妈撞见了,赶紧扔,以为她会呲得我,她愣了一下,却说:好好一支烟,扔了多浪费。知道这是一种默许,意味着在母亲眼里我长大了,可以与父亲平起平坐抽烟了。
  这都是第一次探亲的记忆。后来几次回家,这种感觉就没有这么强烈,因为目的变得很明确,就是要准备考试,做一名专业演员。练小品、背诗歌,还要练声。拜的声乐老师是中央歌舞剧院男高音的王嘉祥。他在发声上有独特的训练方法,许多京剧演员都找他学习,我也跟着一起练。为了学习,每天早上我都要骑着自行车去陶然亭或他家,路程不短,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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