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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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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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都说要想有毒品,多么不容易,可他大把大把自眼前过。
  他先是偷偷往外倒卖,只要捣腾出药丸子那么大一坨,就顶得上干一年的活。
  后来他想,别看书上报上写得那么邪乎,这个玩艺必是不赖,要不那么多人,肯出大价钱来买?我何不自己也试试?来个老猫看鱼,自看自盗。
  开了头,就了不得。
  别的人虽然也想吸,毕竟来得不容易,还得花大价钱买,进展就慢。
  他可好,要多少有多少,一开戒,就没个限制。
  没多长时间,就吸得只比活人多口气了。
  这次来戒毒,是秘密的。
  说是一定别露出口风去,要不给单位丢脸。
  还有一个说是什么医药公司的总经理,看着像个杀猪的,一点不斯文。
  他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自库里提毒品出来吸,就像自家地里长的庄稼,要多少有多少,谁管得了?听说他老婆跟他离了婚,兄弟姐妹都嫌他丢人。
  他来往院,找不到一个愿服侍他的人。
  他在本单位是个头头,这么一个病,也不是说死就死的癌症,要是治好了,回去还是头头。
  于是他们单位的人,就争着来服侍他。
  看来还是当个头脑好,哪怕就是得上这样病,也有人乐意服侍。
  那个海关的人,是他舅舅陪他。
  一天问寒问暖的,照顾得挺周到。
  孟妈也看上他了,说这么会服侍病人的老头,还真难得。
  就问那个舅舅,愿不愿意到别的医院去服侍这样的病人?因为医院里除了得有医生护士,还得有服侍病人的人。
  这种人难找,一般的人,都不愿干,害怕。
  我一听就知道,其实就是给孟妈自己的医院找人。
  那个舅舅说,免了吧。
  你以为我愿意干?不过是看着外甥可怜,看着我的老姐姐可怜。
  别的人,我管得着吗?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干。
  范青稞听得心焦,看看没有更多的信息,打断她说,我送你回病房吧,陪着你老伴,好好照顾他。
  范青稞这么一说,又像是接通了电源,老女人的身体里藏着电动按摩器,均匀地发动起来,颤动幅度不断加大。
  你怎么了?范青稞骇然。
  我不回去!!怕!!!女人大哭。
  住了院,打了针,掌柜的变得膘哄哄的。
  〃膘〃是俺们家乡话,就是傻的意思。
  可他别的膘,男女那事上可不膘。
  我正给他抹身子上的汗,不想他的下边就硬起来了,拉着我,就要睡觉。
  我说,可不敢。
  这不是咱家炕头,这是医院。
  掌柜的说,医院怎的?你在家是我老婆,走遍中国也是我老婆。
  和你睡觉,谁还拦着我!你要是不让我睡,我就回家抽大烟去!一屋子的人都听见这话,那几个大老爷们,就等着看笑话。
  我好言好语劝他,忍忍吧。
  大白日天的。
  他好像明白了一点,但马上又来了一句,那你用嘴给我嘬出来。
  一屋子的老爷们就不怀好意地笑。
  我若不答应,掌柜的就大嚷大闹。
  我想,再怎么委屈,我也得救他一命。
  我含着泪说,行,掌柜的,等天黑了。
  等夜里,我给你嘬。。。。。。没想到他发了疯,说我等不得夜里了,你这就给我嘬,给我喝!我的眼泪哗哗地淌下来,我说掌柜的,我是你老婆,可我也是人。
  当着这一屋子的人,你还把不把自己老婆当人?掌柜的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就往他的腿里塞,一边说,我把你当人,你怕丢人,我给你蒙上被子,别人就看不见了。。。。。。你开始啊,使劲啊。。。。。。我的头捂在被子里,还是听得到满屋子的男人,像刀子一样的笑声。
  大妹子,你看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水池里吐那些脏东西。。。。。。范青稞恶心欲吐,她甩开抖动的女人,往卫生间跑,直到用冷水将头发淋得像落水鬼,才稍稍镇静下来。
  路过15病室,她怒气冲冲地撞开房门。
  这间屋子比较大,摆了六张床。
  屋子里有五个男人,都在抽烟,空中黄尘滚滚,好像刚往湿柴上泼了水,呛得进不去人。
  范青稞的眼睛不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屋里的人也看不清她,以为是老女人又回来了,一个男人对着墙脚浪笑着,说,大哥,你娘们还没享受够,再来一个给我们看看!被称为大哥的人,显然是女人的丈夫,放肆地袒露两条毛森森的腿,炫耀地笑着,谁让她是我老婆,让她干吗就得干吗!另外几个男人已经看清了范青稞,但发泄使他们狂热地邪恶起来,大吼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齐齐用猥亵的目光看着范青稞。
  范青稞勃然大怒,一连串从没说过的脏话堵在喉头,喷薄欲出,但她猛然把拳头填进了自己的嘴巴。
  她看到老女人的掌柜那张凶狠丑陋的脸……他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光膀子!范青稞旋风一般跑回活动室,老女人还在那里抚着胸口喘息。
  范青稞扯住她的脖领子,厉声喝问,你男人是张大光膀子?是啊。
  老女人不知刚才的恩人怎么变得凶神恶煞,老老实实回答。
  范青稞从老女人惊慌的样子里,发觉自己失态,缓了一口气说,我见过张大光膀子的媳妇,可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
  老女人抽噎着说,那个挨千刀的女人!他们是一伙强盗,那女的也是个头领,他们在外头一块抢,回来一块睡。
  公安局到处在逮他们,那伙人看他成了这个样子,先想送他进戒毒医院躲躲,谁想这里不收。
  幸好碰上孟妈,拐了一个弯,总算进来了。
  他们又去抢了,要不是掌柜的知道一笔金子藏在哪儿,他们早就不管他了。
  现在这样好,张大光膀子又是我一个人的了,谁也夺不走了。
  我心甘情愿地服侍他。。。。。。张大光膀子的伤,是喝了你的火碱吗?范青稞的疑惑越来越多。
  啥?!我的火碱?一定是那个小妖婆编的谎,那是他们黑吃黑,把硫酸灌到他喝的酒瓶子里了。。。。。。范青稞用最后的力气,撕了块报纸,夹着张大光膀子老婆喝过的水杯,丢到垃圾堆里。
  她的意志崩塌了。
  在病房里度过的日日夜夜,亲眼见到人类的弱点与迷误,沈若鱼心灵苍老若千年老史。
  神经像劣质粉丝在灵火上烘烤,有的地方膨胀如酥,有的地方破裂如冰,肿胀着,焦灼着,冒着青烟。
  周围是人,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这没错。
  你不能否认他们是你同类,鼻子眼睛手足皮肤。。。。。。维妙维肖,你不由得从他们要联想到自己。
  你和他们隔着比衣服要柔软但比钢铁要坚硬的外壳。
  你听得懂他们所有的话,但那些话连接到一起,就成了一种奇特的语言,永远搞不懂了。
  也许人类其实只需分成两种人,吸毒的和不吸毒的。
  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啊,沈若鱼猛烈地敲击着自己的脑壳。
  这些日子自家脑沟回里面的F肽一定减少到了负数。
  毒品,这个人类的克星,千万不要碰上它。
  人的意志是纸糊的风筝,只要系上了毒品的黑丝线,必将迷失在风暴里。
  耳朵里充满了污言秽语,你不由得燃起咒骂的欲望。
  刚开始是想骂那些骂人的人,但很快就变成纯粹的为骂而骂。
  这种粗俗的尖锐的凌辱文明的语句,有一种邪恶的生猛,它粗野放肆富有一种魔力,让人回到无拘无束的兽性。
  大量关乎生殖和性的丑话,使人有茅塞顿开之感。
  沈若鱼极力抗拒着,但悲哀地看到抵抗感像被醋溜的鱼,渐渐酥软成糊。
  眼里看到的都是残缺的人。
  谎言飞舞,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力量。
  你不由自主地把说谎当成家常便饭,说真话成了不好意思的幼稚行为。
  周围都是病态的人,理智孤立无援。
  罪恶占多数的地方,依偎它的就是黑白颠倒。
  沈若鱼肺叶淤积病室肮脏的空气,耳壳中储满了戒毒病人粗暴的咆哮,眼里充斥着灰暗的色调,嘴巴没有办法自由地倾吐心声。
  唯一能够畅所欲言的对象是简方宁,但也不能老去找她。
  一个普通病人哪能随随便便乱闯院长室!特别是迄今为止,她没有看到一个戒毒有效的病人。
  沙上建塔,水底捞月。
  失望像灰布缠住了沈若鱼的心,她再也不想忍受下去了。
  没有请她来,也没有人能让她继续待下去了。
  走!立刻就走!

  很有韵律的敲门声。
  请进。
  简方宁说。
  庄羽应声推开门,却倚在门口,并不进去,整体打量了一下说,想不到院长的办公室这样简朴。
  简方宁说,我是专给富人看病的穷人。
  富裕未必就是好事,穷未必就是坏事。
  请坐吧。
  她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我不喜欢这样面对面地坐着,有一种审讯的味道。
  侧着坐,是否可以?庄羽傲慢地说。
  可以。
  不在于我们是怎样坐着,而在于我们是怎样活着。
  是吧?简方宁微微一笑。
  庄羽就毫不客气地把原本是面对面的椅子,摆成了90度角,好像她和院长促膝谈心的样子。
  能进院长室同您谈话,在这所医院里,是病人的殊荣。
  想不到我在临出院的时候,能有这份待遇,很感谢。
  庄羽说。
  自从通知院长要找她谈话,她就非常紧张。
  紧张的结果就是格外色厉内在,话锋甚是桀骛不驯。
  她把自己认为最坏的结局抢先说出来,表示一种来去自由蛮不在乎的豪迈气概。
  谁通知你要出院的?我这个院长怎么不知道?简方宁安详地问,一句话就把庄羽按到了她应该呆的位置。
  是。。。。。。是。。。。。。庄羽接不上茬,这才感到病人和医生斗嘴,永远占不了上风,因为你是在客场迎战,未曾交手,就得甘拜下风。
  但她毕竟聪慧过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说,这还用谁告诉我吗?你们的住院规则说得很清楚,私自吸毒者,按自动出院论。
  简方宁说,谢谢你把我们的规则记得这样清楚,看来是明知故犯了?但规则上说的是〃自动出院〃,你并没有走啊。
  我也没有通知你出院,你现在还坐在这儿,是我的病人。
  庄羽说,人都说院长厉害,果然是。
  我没有自动出院,院长你如何看这件事?面对着庄羽反戈一击,简方宁平静地说,我觉得你还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内心还想戒毒。
  你只不过是熬不过一时的痛苦反应,所以才吸了毒。
  我们的病房管理也有漏洞,如果你无法得到毒品,就是想吸,也是无米之炊。
  你既已知道我们的规矩,事发之后并没有溜走,说明你还想继续治疗。
  庄羽的心事一下被说穿,又是感动,又是无地自容,气焰不再嚣张,忍不住说,大姐,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简方宁正色道,我不是什么大姐。
  我是院长。
  庄羽刚热了一下的心,又冷下来。
  说,是是。
  我哪配有您这样的大姐。
  简方宁说,不是配不配的意思。
  我跟你谈的是工作。
  庄羽沮丧地说,那您就开谈吧,我好好听着呢。
  简方宁说,你和你丈夫,严重地违反了医院的规定,要受到处理。
  但考虑到你们进行的是中药戒毒的实验治疗,为了验证结果,如果你们愿意继续留治,在写出书面检查和接受罚款后,可以继续留院。
  你们的意见如何?庄羽说,院长,您真的想听我的意见?简方宁说,我想知道你的意见。
  庄羽说,复吸把瘾勾上来了,立马要犯。
  要是您不想看到我跟死狗似的躺在这儿,人事不知,先给我搞点粉吸。
  别的呆会儿再说。
  简方宁抄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对着护士吩咐。
  片刻之后,栗秋送来一杯蓝色糖浆。
  你喝下去吧。
  简方宁温和地说。
  这是什么?庄羽不摸头脑。
  假如你留下来继续治疗,我就给你服这种药品。
  一种新的戒毒药物,药效强大,1毫克可以对抗两倍海洛因。
  简方宁解释。
  天下有这么好的药?那为什么不早点给我吃?庄羽说着,饥不择食地把药液吞进口里,连杯口的蓝色水珠,也舔得一滴不剩。
  如果你们夫妻。。。。。。简方宁刚想说下去,庄羽向她很权威地摆摆手,好像她是这间房子的主人,然后微眯着眼,表示没有兴趣谈话。
  简方宁明白吸毒病人反复无常,也就不再说什么。
  庄羽正在和体内的感觉争斗。
  过了好一会儿,她对简方宁说,你这个药不赖,可以对付得了海洛因。
  简方宁说,别把一切想得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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