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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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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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丽有时候是一种罪一种灾殃,不过更多时候是一种幸福,受人垂怜。美人虽也有色衰爱弛的忧惧,但比起一个丑妇连期待的权利也被剥夺,还是幸福的。鹤,有了出尘脱俗的美,不但告别了恶名,告别了昼伏夜出的辛苦,连她带来的死亡,人们也觉得容易接受。鹤顶红,成为世界上最美的毒药。

  鹤在佛道两家的玉宇仙境中时时出现,载着仙人离去,孤洁的身影隐没在云间水际。“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那一瞬,哪怕是亡国的罪孽也被人轻易忘却。它不是妖媚女子,一如纯真的孩童,带着仙家的逍遥,有幸避过历史的当头一刀。

  《诗经》里仍愿以它作贤臣,以它起兴。《鹤鸣》即如是。

  告别了那宠溺它们、不知所谓的亡国之君,它依然是清洁到白衣如雪,像于大富大贵繁花艳锦之中孑然抽身的人,不再回望前生。即使是栖息于水泽之间也不显颓丧,声音仍是清越嘹亮,可以直入九霄云外。

  所以它的淡泊又被隐逸之士看中。鹤应该是离中国历代隐士最近的鸟,它看着他们烹茶煮酒,落花为棋,无限潇洒,无限落寞。它认得钟子期、嵇叔夜、陶渊明、孟浩然、林君复、王冕的脸。他们是真隐士;而还有些,像范蠡、曹操、诸葛亮,他们或者“隐居以求其志”,或者“去危以图其安”,是介于隐士与朝士之间的士,身隐了,心未隐。

  范晔在《后汉书·逸民列传》序中,将隐士区分为六个类型:

  一、隐居以求其志

  二、回避以全其道

  三、静己以镇其躁

  四、去危以图其安

  五、垢俗以动其概

  六、癖物以激其清

  诸葛亮自不必说,典型的奇货可居,堪称最早有广告意识的人。曹操是隐士,这个论断恐怕会让很多人疑惑不已,然而事实上确实如此。曹操早年曾做过“洛阳北部令”这样的小京官,但不久便辞官在家乡的山后筑屋闲居了,在这期间,他一方面隐居在家乡的木屋里读书,一方面密切关注着朝廷里的一举一动,对时局了若指掌,伺机出山。果然当外戚何进掌权时,他再度受朝廷征召,便一跃成为军队中枢的“西园八校尉”之一,其显赫已不复是“洛阳北部令”之类的小京官可比的了。他的隐居看似退避,其实是一种看透时局、以退为进的手段。曹操的隐居为“隐居以求其志”做了最好的诠释。

  以“隐居以求其志”为目的的一类士人,他们以隐邀名,工于心计甚至近乎诡道,且往往能赢得广泛的社会声誉,但在我看来,这类士人名为归隐,而走得却是与隐士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他们归隐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隐,而是为了仕,为了更为显赫的仕,因此他们实际上早就不能归于隐士这一范畴了,他们是士,是参杂了权术的士。

  东晋的谢安也是如此。简文帝时期内乱频繁,强敌压境,司马家族山河风雨飘摇。出家高门的谢安被公认为雅量足以镇安内外,可是,谢安本人却“无处世意”,高卧东山坚不出仕。谢安隐居东山,只为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可笑当时的士大夫还担心:“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反而不如简文帝有见识。

  简文帝虽是个窝囊皇帝,在位两年一直战战兢兢,害怕被独揽大权的桓温废黜。可是他虽无济世之略,却有知人之明。谢安虽放情于丘壑,纵意于林泉,泛舟于沧海,似乎真的“去伯夷叔齐不远”,但其每次外出游赏,总要携妓相陪,据此简文帝断言:“安石必出。”理由是:“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一个纵情声色的人是不可能真正归隐的,即便你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的感慨,如果不放弃你的激情与冲动,不甘心平淡的生活,如孔明的“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也就成了空谈。

  真正的隐士,隐的不是形,隐的是心。但这不同于“佛教”中讲求的修心,因为隐士首先是士,在他们的骨子里流淌着“儒”家的血液,他们是文化人,他们有自己的文化人格,因此他们的心不可能空,他们成不了佛,他们是在追求,追求一种纯粹的文化氛围。在上述的六类隐士中“回避以全其道”,“静己以镇其躁”,“垢俗以动其概”,“癖物以激其清”这四类人走的就是这条路。他们才是隐士,真正的隐士,纯粹的隐士。

  作为一个隐士,只有“动其概”、“激其清”,才可能“镇其躁”,而只有“镇其躁”,才有可能“全其道”,这四点是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要把它们完全地独立开来既不太可能,也不太现实。他们是一个群体,一个文化群体,他们的存在,代表了社会中的另类文化倾向,文化品格,他们是社会中的另类文化人。

  有隐者,也必然会有招隐者,正常的好像商品的供求关系一样。《鹤鸣》就是我国的招隐诗之祖。通篇比兴,鹤、鱼、檀、石,皆以喻在野的贤人。

  全诗译成白话是这样的:

  鹤叫沼泽九曲弯,声音嘹亮传上天。鱼儿潜藏在深渊,有的游到浅滩前。我爱那个好林园,园中生长有香檀,还有枣树在下边。别的山上有美石,可做琢玉金刚钻。

  鹤叫沼泽九曲弯,声音嘹亮传上天。鱼儿游至浅水滩,有的潜藏在深渊。我爱那个好林园,园中生长有香檀,还有楮树在下边。别的山上有美石,可做琢玉显璀璨。

  喜欢这诗有陶渊明田园诗的意境,澹泊宁远,如果这理想中的小园建起来,绝对可以看作现实版私人桃花源。然而更叫我喜欢的是这诗的清朗大气,无论是开篇的“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还是结篇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都正直大气地使人起敬。

  他山,是指异国。虽然在现代人看起来这国的概念极小,只是区区百里之地。但在彼时也是政治上一个明确的分野。可是,在《诗经》里,那么遥远的年代,就已经有贤人目光远大地提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观念,意思是,任用人才,求取贤能,不要在意外界的因素:他是什么人,他是哪里人。即使是别的山上的美玉,只要合用,我们也该把它雕琢出来。

  这样的无私大气,在中国的文人诗章里是少见的,在中国人中也不多见。盖因国人习惯的是“私家重地,请勿践踏”,即使是“同桌吃饭,也要各自修行”,要联合起来结成派系也必得要有实际利益。合作真的是合作,比外国人更强经济意识,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是利用的成分多,没了最初的坦荡真诚。

  武侠小说里常有禁地,擅入禁地的人如果没有死,通常都不会空手而归,盖因人会藏私,越是藏在禁地见不得光的越珍贵。

  春秋战国时,国家的概念虽然有了,却因为战乱和局势的晦暗多变不得不模糊。士人的忠贞也被打碎。他们像失去家园的鸟一样四处迁徙,并不太在意后世读书人所谓的归属感和气节问题,而是哪里适合生存,那里有名主和机会就投哪里,像乐毅是赵人,却为燕昭王所用复兴燕国;张仪是魏国人,却跑到秦国为相;孔丘孟轲虽然口口声声维护王道正统,行动上却一点不落时代潮流,整天驾着牛车四处游说兜售自己的学识。他们绝不死心眼,玩什么忠贞节烈,相反却很识时务,这家不行转别家,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正是他们行为的写照。可怜后来的经生被故纸堆的灰尘圣人的光辉迷了眼,忽视了最明显的真相。

  中国没有在野党,自古却多在野的贤士。历史一再证明了在位者,如果没有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气度,损失最大的仍是自己。

  有句很俗的话,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我很认同。人心,人的情感都是可以买到的,只不过这买不是用金钱,而是用诚意。你想得到什么,就得以什么去换取。想获得仁人智士的誓死效忠,就要用同等甚至更多的信任理解去换取。

  再淡泊的隐士,再无求的人,也希望得到真正的理解和认同,如鹤能自在的鸣于九皋,而声能够闻于野,闻于天。

  ——高山亦要有流水来应和。
43…





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3:21 PM《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我要的是孤洁,不是孤绝


一夜征人尽望乡



  一夜征人尽望乡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小雅·鹿鸣之什·采薇》

  江南的春天是衣食的春天,桑树涣涣,桃花灿灿,连槐树那样乡气的花,都有田间灶头的新意。野菜也是,绿汪汪的一片,像泻了的春水,叫人不忍践踏。乡下人当此季总是去田埂地头采来,新新鲜鲜地做了端上来。我生在城市,吃到的野菜都已经不野了,是成品,也不懂得认野菜挖野菜。偶尔到乡间,看到有人采撷,也不管喜不喜欢吃,就无端开心得不行,追着人屁股后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第一次看见薇菜时,紫色的小花乍满眼帘,忙问是什么菜,告诉我是野豌豆。余冠英译《诗经》,将薇菜翻译成“大巢菜”,我就根本就没把这种小菜和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采薇西山”中那种雅物联系起来,也没想到这就是小雅《采薇》里吟的“薇”。想起有人说,我们这代人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虽然刻薄,却也恰当。

  薇菜也叫薇霍,不算是稀奇的东西,历来为贫者所食。伯夷和叔齐在商亡后隐居首阳山,身无一技之长,又死倔着不吃周武王送来的粮食,采薇为食,终于饿死。临死前作了一首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与嗟徂兮,命之哀矣。”

  这是关于采薇最早的记录。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这是两个固执到头脑发僵的人,当年孤竹君想要立叔齐为国君。孤竹君死后,叔齐欲禅让伯夷,伯夷说:“这是父命啊。”于是逃走了。叔齐也不肯继位,也逃脱了。人们只好拥立孤竹君其他的儿子即位。伯夷和叔齐联袂潇洒逃亡以后,生计很成问题,听说西伯姬昌乐于赡养老人,商议好投奔他而去。当时西伯姬昌已死,伯夷和叔齐到了那里,正是西伯昌的儿子武王将东伐殷纣,伯夷和叔齐拉住了武王的马缰阻止,说:“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武王的随从上前要杀他们,太公吕尚虑其有贤名,为怕大战前夕影响民心,就阻止说:“此义人也。”并搀扶他们离去。武王推翻商纣,天下归顺了周朝。但是,伯夷和叔齐认为这是耻辱,仍坚持操守,不吃周王送来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采集野菜充饥。某一天有个周人嘲笑他们,你们不是不吃周朝的粮食么,这首阳山也是周天子的领地啊,你们吃了这山上的薇菜,难道不是周朝的粮食么?这两老小子一合计,自觉别人说的有理,惭愧得不行,于是开始绝食计划,连薇菜也不吃了,这么着,挨了几天,成功饿死。

  后世的读书人要么多粮食而少气节,要么多气节而少粮食。为了粉饰或者掩饰,他们多对伯夷和叔齐的行为击节而赞,认为这是有操守的人做的事。若是人各有志也就罢了,最可怕是中国人的操守节烈观多出于作秀的需要,前人做出种风潮,后人认为不追不好,也不管是不是真心认同就跟风。伦理观念由此衍生,并越来越稳固。反而是那个周人好,现实而敏锐,一句话问穿了伯夷叔齐。还有姜子牙,行事也妙,他接掌齐国的时候,胶东半岛上也有两个欲效仿伯夷叔齐的隐士,自耕自足,人称贤人。姜子牙就杀了他们。周王问起来,对曰,这样不为国计民生做贡献,只图保全自己虚名的人,留之何用?就因为他有影响力,反而会有民众跟从造成不利于经济发展的风气,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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