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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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尼亚-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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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小的植物:浑身带刺的灌木丛,大蓟和仙人掌。
  过去,从来没有人当真对这山冈产生兴趣,只有几个牧羊人在山冈上放羊。当初,人类学家们很可能是为了得到一把仙人掌果实从当地农民手中买下了这块地。
  山冈周围是居民带。那里与其说是村舍,不如说是窝棚。房子都是用箱子拆下的木板,没和砂浆的水泥、砖头,加上生锈的钢板拼搭起来的。房子里住的是一些被叫做“伞兵”的人,统共五十来户人家,腐败律师们为了逃脱合法所有者的土地征用,把他们拉过来占地。这帮人搭乘着来路不明的卡车,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一天之内就搭好了他们的板棚。等到政府的征用令一发布,他们立刻卷铺盖走人,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伞兵”们散布在河谷中、马路边,灌溉渠旁,直到洛斯雷耶斯路的垃圾场,到处都有他们的板棚。
  人类学家对他们的邻居不感兴趣,视若无睹。他们在朗波里奥开设研究中心之初,就决定在这里投资房地产,大兴土木。找到这块风水宝地的是中心主任,一位叫做梅南德的还俗教士。他想把这里建成一处能够“静心悟道”的圣地:一座六角形建筑,中间设置一个内院,屋内为将来的学生分出思考间和工作间。他景仰方济会修士和巴斯科?德基罗加主教,想要重建墨西哥十二使徒时代潜心研究的氛围。他希望把自己的家和山冈变为全体研究员和哲学家聚会的场所。结果,他的确成功地把朗波里奥人类学系的大部分学者都吸引到这座石山上来了。秘鲁研究员吉耶摩?瑞兹在山冈顶上买了一块地,打算在那儿盖一个小型庄园,建造玄武岩墙壁、罗马瓦屋顶,还有朝向河谷和奥朗蒂诺睸湖的大观景窗。
  由于工程预备建造在陡峭的山坡顶上,瑞兹准备买一头驴子来运送生活必需品兼带接送子女。他已经替驴子想好了名字:卡利邦。他还打算建一个仓库饲养家禽,养一些火鸡、母鸡,没准还会养一头山羊。他准备把平坦的地面租给一个农民种玉米和南瓜,他说,那不仅可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还能使他在进行人类学研究的同时,享受到风吹过树叶的悦耳的沙沙声。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还处在计划阶段。不过,几个月下来,我已经看到山冈上人气渐旺。
  大部分研究员没那么阔绰,他们的房子是墙贴墙盖起来的。社会学家恩里克?摩格隆把他的建房任务包给了一个名叫加洛的当地建筑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个外号叫鸡嘴,也许是因为他长了一头红毛的缘故吧。他正着手在山冈脚下建造一座混凝土城堡,受巴拉干路易斯?巴拉干(1902—1988),墨西哥著名建筑师,主张将建筑与景观相融合,将传统建筑艺术与现代建筑技术相结合,作品极富诗意和想象。的启发,他把房子刷成了深蓝色,设计之复杂,看上去如同一件巨大而丑陋的、叠过来折过去的折纸作品。
  逐渐地,又有一些新研究员开始加入梅南德的计划,并且表现出惊人的兴趣。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来自墨西哥城,已经获得博士学位,有些还在北美洲的休斯敦、得克萨斯的奥斯汀,或者佛罗里达的塔拉哈西的名校里学习过。被朗波里奥雇佣的时候,他们虽然已经结过婚,有了孩子,但还没有钱,仍然像大学生一样住在墨西哥环城区、阿茨卡波察尔科、伊塔帕拉帕和卫星城的小公寓里。
  朗波里奥在一夜之间为他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他们因此可以梦想拥有一幢自己的房子,有花园、内院,还有喷泉池。
  人类学、政治学、经济学不仅为他们敲开了黄金屋,还使得他们家喻户晓。语言学、语文学、社会学不再仅仅是象牙塔里的学问,不再仅仅只能换得专业杂志上的几篇文章或者参考文献中的一条索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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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家的山冈(2)
河谷中,他们都是些硕士、博士。大银行纷纷为他们举办招待会,为他们的研讨会提供会议厅,帮他们搞音乐晚餐,替他们举办展览,此外,还向他们提供优惠贷款,帮助他们实现坐拥房产的梦想。
  山冈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地盘。每逢周末,房子还没建好的研究员都会带上全家老小来到这里。他们把车停在山冈脚下的石子路上,刚好划出一条他们和伞兵区的界限。
  他们自己爬上山冈,穿过岩石,来到尚未建好的墙壁中间野餐,把铁钎搁在准备用做钢筋混凝土的铁丝和混凝土块搭成的烧烤炉上烧烤。
  “伞兵”的孩子们有时候会冒险跑过来。不过,他们不敢靠近。他们被烟熏黑的小脸从仙人掌后面,从玄武岩墙壁之间露出来,仿佛戴着假面。他们只是默不作声地张望,一声不吭。不消有人来赶,只要有人手里拿着易拉罐望着他们笑,小家伙们便立刻像受惊的麻雀似的飞一般地逃走了。他们穿着破衣裳,赤着脚从岩石上跳开,一声不喊,一声不笑。
  朗波里奥的部分研究员开始抵制人类学家对山冈的过分痴迷。反对者主要是历史学家:唐?托马斯?摩西,他是朗波里奥的缔造者,帕蒂?斯托布、卡洛斯?贝特朗、埃杜尔多?谢利,还有瓦卢瓦,他就是我在协助发展组织工作的联系人。这些人更喜欢老市中心,那儿的石头房子是西班牙治下曾经辉煌一时的河谷留下的遗迹,房子里没有舒适的起居设备,满地是蝎子和蟑螂;不过,由于天花板很高,内院又有大树荫蔽,即便是五月也很凉快。他们的保守,究竟是因为他们的专业是历史,还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就是当地山里人,出于乡下人的本能,对新生事物感到怀疑?或许他们从来不曾梦想离开他们的城市和故土,跑到钱堆上来过日子。
  刚到河谷时,我也选择住在了市中心五月节每年5月5日是墨西哥的五月节,纪念1862年墨西哥战士击溃法国侵略者。大街一套宽敞而简陋的公寓里,对面是一座没有建成的、荆棘丛生的小教堂。事实上,我确实别无选择:最好的城区,比如河堤区、半月区;名字响亮的豪华小区,包括复活小区、天堂小区、果园小区,那些地方离哪儿都远,而我又没有车。至于人类学家的山冈,我压根就没觉得那种地方可能存在。
  我第一次去山冈,为的是参加梅南德家大楼的揭幕仪式。那是九月的一天早晨,天空蓝得透亮。山坡上开满了紫色的花儿,那是一种爬在熔岩间的甘薯藤。汽车停在圣巴勃罗,我步行穿过了伞兵区。
  在墨西哥,有一点和别处不同:如果你是个陌生人——也就是说,即使你的穿着跟墨西哥人一样,跟墨西哥人一起挤公交车,行为尽量不引人注目,你还是和墨西哥人不一样——你谁也看不见,但每个人都看得见你。你走在大街上,走到住户门前,孩子们会立刻逃走,你碰见的女人全都裹着蓝色披巾,男人全都待在街角,靠墙蹲着,帽子歪戴在脑袋上。你经过的时候,他们会把眼睛转向一边,只顾盯着地面上的一颗石子或者一块木头。他们看样子好像在打盹,但每个人都知道你是谁,做什么的,要往哪儿去。
  在伞兵区,我有点晕头转向。迷宫般的街道,千篇一律的破房子,干涸的水沟,还有流浪狗。后来,我终于找到了通向山冈的路,一条碎石遍地、坑坑洼洼的破路,路的上方,摇摇欲坠地停着朗波里奥研究员的吉普车和大货车。
  这条路几乎与地面垂直,坡角足有七十五度,下雨时水流肯定跟瀑布差不多。
  我到达人类学家的地盘时,庆典已经开始了。门口的柱廊搞得有点做作,上方弄了个石拱,下面是两扇刷漆的木门,门上还镶着铜钉。这扇大门肯定纯粹是用来吓唬人的,因为沿街的居民都只能造得起简易门框。门大开着,我走了进去。
  梅南德站在大楼的台阶上迎接我。他是个矮胖子,头有点秃,上身穿着淡粉色的短上衣,裤子太短太紧,受罪地箍在他肥胖的大腿上。
   。。

人类学家的山冈(3)
传闻费德里戈?梅南德(他没有保密)还了俗,因为他太喜欢堂区里的小男孩了。他热情地拥抱了我,给我的衬衫印上了一种紫罗兰的清香。
  “真荣幸能在这儿见到您,大家都在等着您呢。唐?托马斯介绍过您,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见法国著名地理学家,他们有很多问题要问……”我认识梅南德的时间很短,还是瓦卢瓦在人类学系为我引见的,不过我已经牢牢记住了他的絮叨。
  “来,请进,我来把您介绍给我们的研究团队。”
  梅南德的大楼设计有几扇朝向内花园的玻璃大门。花园中间,支架上坐着一个大肚子火盆,铁钎上的肉正烤得发焦。这一定是人类学家们钟爱的仿田园风格。火盆周围摆放的一块块玄武岩是为来宾们准备的座位。
  梅南德开始介绍了:“这位是达尼埃尔?西里图博士,来自巴黎大学。”我常想,对那些南美洲毕业生来说,“巴黎大学”能意味着什么呢?也许就跟华雷斯墨西哥北部城市,与美国相邻。边境出售的T恤上印着的“美国大学”差不多吧。
  尽管来历不同,人类学家们已经形成了一支坚如磐石的团队。到场的有厄瓜多尔的莱昂(萨拉马戈),智利的阿里亚娜(露兹),秘鲁吉耶摩(瑞兹),阿根廷的安德烈(马图斯),哥斯达黎加的卡洛斯(德?奥卡),以及墨西哥人恩里克?维加,鲁本?伊斯特邦,玛丽娅?芒德,维克多?罗扎;还有一些我已经不记得名字了。最后一个来到朗波里奥团队的是个叫做加尔西?拉扎罗的西班牙人,那家伙三十来岁,看上去冷冰冰、病怏怏的。他立即被研究小组留用,安排在半月区的一幢小楼里。在那儿,大家为他准备了一场幽默的欢迎仪式:他浴室的壁橱里被放了一只蜥蜴。第一天晚上,当加尔西打开壁橱放置洗漱用品时,头上突然掉下一只冻僵的蜥蜴,他吓得半裸着跑出了浴室,逗得躲在走廊上的人类学家们大笑不止。正是此类小玩笑把团队研究员紧紧团结在一起。当然,作为法国人、地理学家,我被安排单独居住。人类学毫无争议地成为人文科学中的皇后。研究岩石和褶皱、为特帕尔卡特佩河谷绘制土壤学地图,在一般人眼中,这能有什么用呢?
  因此,在费德里戈?梅南德的介绍和赞美结束之后,谈话的主题离我而去,转而变成我一窍不通的东西。纸盘里的烤肉在大家手中传来递去。这些烤焦的肉,带着浓重的煤油味儿,非得让你放在嘴里嚼上半天,才能下决心一口气吞下去,并紧跟着咽一口可乐。
  我侧身向旁座的阿里亚娜问道:“这是什么?”
  她扮了个鬼脸:“牛心。”吉耶摩的狗蹲在她身边。她说:“请像我这样,喂狗吃。”
  将近下午四点,天开始下雨。大颗雨点落在木炭上,发出难闻的怪味。人类学家们躲进大楼里,由于房间过于狭小,他们不得不分成两拨。
  梅南德为了尽地主之谊,殷勤地在客人中间跑来跑去,给大家倒桑格利亚酒、朗姆酒可乐和西瓜汁,让大伙儿挨个儿传盛猪肉冻原文为西班牙语。和腉冻的盘子。喧闹中,我透过香烟的烟雾望着他大腹便便的身影,他好像在踮着脚尖跳舞,两条短胳膊像企鹅似的扑扇着,好穿梭于宾客之间。他显得很可笑,似乎又有点可怜。他是山里人,不像那些从墨西哥空投过来的研究员,对这个偏僻的地方满怀轻蔑,就因为此地的居民基本上都是靠卖草莓和鹰嘴豆发迹的农民。他在乡下出生,家境贫寒,家里除了让他去上神学院,没钱供他读其他学校。作为一名还俗教士,他还是多少保留了一些宗教人士的特点。尽管他矮胖的身躯和夸张的动作显得滑稽可笑,他身上仍然留有他印第安祖先的某些傲慢的轮廓特征,比如鹰钩鼻、宽脸盘,还有令人想起日本幕府时代征夷大将军的厚眼皮。
  加尔西?拉扎罗那一撮人说话很大声,笑声也很响。我不太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好像在谈一个皮条客,一个叫做恶鬼的当地小流氓。他们还说出一些姑娘的名字,我忽然明白,他们笑的是他们之间的色情暗语。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懂西班牙俚语的人来说,他们的交谈实在不大好懂。我听到豆荚、干酪、麦秸原文为西班牙语。之类的词,看样子应该都是那种词。这使我想起了自己的中学时代,想起那些关于###长度,阴道收缩力的下流暗语,也都是让人发笑的秘语。
  

人类学家的山冈(4)
我又转向阿里亚娜:“他们在说谁?‘恶鬼’是谁?”
  她并没有露出窘迫的神色,不过,要对一个初来乍到者从头说起,她似乎有点嫌烦:“他们在说红灯区,你知道吗?就是妓院区,本地所有的妓女都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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