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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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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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逃亡(上)
  第二十六章逃亡



  谷幽深静,穿堂风由北至南呼啸而过,风声憋闷于深谷之中,如泣如诉。



  长亭一直大喘气,气从胸腔上提起,两肋生疼,嗓子眼像被人死死卡住,张大嘴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符氏与长宁没有看见那时情景,符氏单手撑住长亭,眼神焦灼,在长亭脸上四下探寻,指甲掐进长亭胳膊上的肉里,才看见继女缓慢地扭头看向她,继女目光空洞,双眼充血。



  怎么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符氏张嘴想问,却遭长亭一下子捂住了嘴,再看长亭,小姑娘目光渐渐回神,一张脸煞白,面色沉凝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大人,还要让兄弟们搜吗!陆家的小娼妇们都被憋在马车里了,就剩两个丫头和那陆家大夫人没找着!”



  外间汉子声音粗糙腻人,透彻地响在深谷幽静里,闷出了几道回音。



  谷间水滴从钟乳石岩间顺流而下,砸在积水的地表上。



  “滴答。。。滴答。。。滴答。。。”



  一下又一下,一滴又一滴,好像是无常催命的钟。



  符氏电光火石之间瞬间明白过来,两串眼泪紧跟着扑簌簌地向下坠,一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长亭,嗫嚅嘴唇,手颤抖着扶住长亭的肩,长亭一把反手扶住符氏,一手捂住嘴,一手再静悄悄地指了指外头。



  外头的贼人还没走,他们要对陆家赶尽杀绝,陆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



  端糙瓷碗大口喝烈酒的秦副将,精打细算着粗布麻衣的周管事,会软软地笑会轻声轻气地唤“姑娘,您的茶好了”的百雀与百乐,满面褶子肃穆端严的陈妪。。。



  还有她的父亲,她那遗世而独立,如谪仙风华绝代的父亲,被人一剑穿心,死在异客他乡。



  长亭死咬牙关,紧闭阖眼,半侧身靠在石壁之上,弯腰捂住小腹。



  她并没落泪,符氏未曾出声,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个人回不来了。



  可是父亲啊,您能不能睁开再看看阿娇,再看看您可怜的女儿。。。



  她疼,阿娇好疼,父亲。。。父亲。。。



  “搜!把那几个娘们都找出来!要做就做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外头声嚣渐盛,透过石缝,火光逾近,贼人穿过重盾,距洞口怕只有不到千米。



  长宁双手捂住嘴,满脸是泪地朝长姐与生母中间靠去,幼女身体温软,肩头发颤,后背抵在符氏身前,如幼兽临危,幼女浑身发抖,符氏却一瞬间便止住了泪,她发觉自己一辈子也未曾这样清醒过。



  刹那间,一念清明,万念俱灰。



  符氏利落弯腰将裙裾一把捞起,紧捏在手头,再伸手将长亭推进深谷之中。



  “进去。。。逃。。。”



  符氏紧盯长亭的眼睛,再将长宁推到长亭怀中,张大嘴,做出口型,“逃!”



  伏兵在即,这个洞口虽九曲迷窍,可一点一点地寻,慢慢地找,终究可以找到这里来,到时候三个人没有一个活得成!不,让女人家最难受的并不是死,是凌辱!她的女儿,陆绰的女儿,陆家的姑娘,必须活下去,带着陆家的尊严活下去。



  后有水路通向外界,只要她能拖住贼人,只要两个小姑娘平安凫水而出。。。



  她们就能活下去!



  长宁被力一冲,扑倒在长亭怀中。



  长亭身形随即向后一坐,瞬间明白符氏妄图做什么了,伸手紧搂长宁,顷刻间泪如雨下,边哭边无声摇头,很使劲地摆手再摆手,没用的,没用的,徒劳而已,符氏不过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要拖住千百军士,她怎么做?!



  无谓牺牲罢了!



  长亭坚决不走,符氏一会神情焦灼地看向外头,一会扭过头来推搡两个女孩。



  长亭拖着符氏的手默声哭,眼泪一串接一串砸在符氏手上,眼看火光愈发逼近,符氏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支火石,还有一只绘纹的小青瓷瓶,一把将木塞打开,便能嗅到桂花的味道。



  是那日在弈城夜市买的桂花头油!



  带火石是壮胆和正气,带头油是为了修饰妆容。



  长亭连忙扭头看向洞口,周管事为了遮蔽此地,在谷口处累了许多茅草与竹节,长亭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了,去仍拽着符氏不撒手,她不能让符氏去,让符氏去了,长宁便无爹无娘了!



  长亭默默地无声地哭,手上却执拗地死死拽住符氏。



  外头喧杂愈近,符氏满面是泪,眼神从长宁脸上移开,狠心将长亭的手一把拂落,陡生无限气力,将姐妹二人推进漆黑一片的深渊之中,凑拢长亭耳畔,声音极小。



  “长姐如母,阿宁就交给你了,我往前有对你不住的地方,来生再还。”



  长亭瞬时眼泪喷涌而出,牙齿死命咬住嘴唇,终究在人生里第一次尝到了血。



  甜腥发腻,便如那瓶桂花头油。



  长亭边哭边摇头,说不出话来,身上发着抖却一只手紧紧搂住长宁,一手死命揪住符氏,符氏伸手一推,双手重重地摁在长亭肩上,一字一顿,“阿娇,冷静一点!三个人,活不了。。。两个人,可以活。。谁都知道这笔账怎么算!”



  一语道罢,顿了一顿之后,却笑了起来,眼神变得柔和极了,“求你让我去陪你的父亲好吗?”



  最后一句话似暮鼓晨钟,透彻心扉。



  长亭仰头哭,泪眼婆娑之中却见,谷中积水颇深,石钟乳被水光一晃,恍如隔世。



  小姑娘仰面张大嘴哭,却哭得悄无声息。



  手渐渐放开,符氏微眯泪眼,伸手轻柔地将长宁拥怀入内,未隔半刻,果断放开,转身而去。



  “娘。。。”



  长亭佝下腰,抱住长宁,两个小姑娘猛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长亭再抬头时,泪光盈然,俯身于地,哭得不能自己,“娘。。。阿娇用自己的命去护阿宁。”



  符氏身形一顿之后,加快脚步,敛起裙裾向外走。



  九曲迷窍,未隔半晌,便再难看到符氏身影。



  长亭跪在地上,狠吸了几口长气,猛地起身,单膝半跪在地,与幼妹长宁对视半晌之后,忍住哭,再一把将幼妹揽在怀中,扶住石壁一点一点起身,快步向里走。



  水声越近了。



  “滴答。。。滴答。。。滴答。。。”



  长宁呛地一下哭出声,“长姐。。。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长亭单手捂嘴,顿时泣不成声。



  “轰!”



  气温陡生,深谷之中桂花香味蔓延开来,洞窟进口火光瞬时漫天,火舌遇油,便如星火落草,在片刻之际,即能轰地燃起,再加之干茅草与水分极低的竹节,火势顷刻便窜得极高!



  以火封口,以命护女。



  长亭攀扶住潮湿阴冷的石壁,却陡见不远处有银光水潭,沉住气将长宁身上披的大氅脱下来,重重丢进水潭里,身先士卒,先踏入水中,再牵长宁没进水里。



  水很深,阴沟暗流涌动,水流如大蟒之力,水寒如三九之功。



  长亭艰难地划臂动腿,一手护住长宁,一手攀执在壁角,竭尽全力向前游动。



  她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



  纵然艰难,纵然希望渺茫,可她和长宁必须活下去,带着陆家这么多人的期望活下去。



  北风南吹,火势被风一搅,越发大了。



  长亭轻阖眸,眼前似有符氏在火光之中朝她婉约浅笑,如同烈火之莲,眉目清晰,如临其境。



  长亭搂住长宁,趁火势“轰轰”作响之时,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少女的哭声并不好听,却如一支再难寻觅的挽歌。
第二十七章 逃亡(中)
  第二十七章逃亡(中)



  水深,且道长险阻。



  这水道沉在珏山山崖以下,数以百年,终形成这道暗河。初冬已至,暗河蔽阴,水流带潮湿寒气,很容易透过冬日厚重的衣物,冰到肌肤骨头里去——就像陷入冰窖里,不,比冰窖更难过,水会从襟口、袖口,一汪一汪地灌进你的身体中,用难耐的永恒存在的寒意镇住你的五脏六腑。



  静默让人恐惧,长亭瞪大眼睛向前看,可什么也看不清楚。



  前面会不会有巨蟒?会不会有面目狰狞的大鱼?会不会有死人骨头顺水飘下来?



  水被闷了许久,有腐臭潮湿的气息,风灌进洞里,似恶鬼压抑之后的呼啸哀鸣。



  “呼——”



  长亭浑身打颤,背抵在壁上,不敢扭头回看,就着凉水抹了一把脸,再低头看长宁,幼妹耷下眼角却仍在哭,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面色潮红,浑身抽搐。一个人悲伤就够了,长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阿宁!阿宁!”



  长亭压低声音急唤,长宁张了张嘴,努力瞪大眼睛,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流,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长亭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拿手背摸了摸幼妹的额头,凉得冰人!



  “阿宁。。阿宁!你撑住啊!”长亭加快速度,攀在壁上,艰难地将长宁拥在怀里,拿体温去暖,水里太凉了,长宁风寒刚好又突遭剧变,若再熬下去,怕是撑不住了,长亭拿脸贴了贴幼妹的脸,眯起眼佝下颈脖向前瞅,银光水波前沿仿佛有一黑点。



  外头天正黑,这黑点就是出口!



  “阿宁,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惊呼,奋力划臂,暗河之中定有浮石尖峭,手向外一甩,接着手肘就被石头擦破了,一道血痕划得很深,一动便火辣辣的疼。长亭一咬牙,将手猛地插进水里,水下一冰,便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阿宁,我们要出去了。。。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埋下头努力向前划,浮石避不开,那就不避好了,反正一身疮痍又何惧?尖峭躲不了,那就不躲,以血肉之躯去硬抗天地,才能看见究竟是谁赢谁输。



  “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口中一直默念着这句话,声音渐低,闷在暗河之中,打了个几个旋儿不知消散到了哪里——她虽知,无人可应。



  小姑娘还年少,她尚且不知,这世间有一个词,唤作孤勇。



  黑点渐近,长亭手指一用力,便向前猛划几米,出去的洞口也藏得很隐蔽,芦苇丛高冒起,伸展在洞口,水岸就在眼前!



  水渐浅,长亭摸索着站立起来,水下泥泞湿软,长亭身子随即向下一沉,“啊”地一声惊呼,赶紧手忙脚乱地扯住芦杆向上攀。



  长宁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长亭身上,长亭咬紧牙关,一手薅到一丛芦杆儿,一手紧紧抱住妹妹,再试探着艰难地将脚从泥泞中抽出来,水被泥一冲,一下子就变浑了,长亭埋头去看水下究竟是何情景,亦只是徒劳。



  长亭心头暗骂了一声蠢材,努力让自己不慌张。



  芦杆儿喇人,没一会儿,长亭手心被喇得一道一道的,全是细细密密的血口子。



  “阿宁。。。”长亭轻声唤,还是无回应,长亭艰难扭头去看,却迷迷糊糊看见长宁嘴唇发紫,不由心下大慌,手上一用劲,啪地一声折断了芦苇杆儿,脚总算是抽离出来了,将离了束缚,赶忙朝岸边一扑,手揪住长草,半边身子趴在岸上大喘气儿,歇了不过半刻,长亭手脚并用先将长宁顶上岸,自己再翻身上岸。天儿一直在飘雪,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长亭来不及喘,捏了捏手掌,让手指能够麻溜活动,先麻利地将长宁扶起身来,再脱下外裳,狠狠地拧了两下,再拍了拍,意图将水分拧干,拍干净幼妹身上刚沾上的雪粒儿再将外裳盖了上去,一手把长宁架在肩上,一手捂住长宁的小手,一步一步艰难朝前走。



  天很凉,长亭浑身都湿透了,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十来年的人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阿宁需要干衣裳,需要火,需要食物,需要热水,需要一个避身之所,需要药,她们首先要活下来,然后再从长计议,是往南走,还是继续北行。



  夜已经很深了,趁月色尚未散去,长亭抓紧时间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哪里?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根本看不见路。



  长亭闭了闭眼,再睁开,便看得清楚很多了。



  四周黑影幢幢,高林云木耸立,树丛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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