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天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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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天堂时光-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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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迟迟不肯离去的晚上,就在我为扎西命运想得难以入睡的时候,我忽然想出了一个连礼洋也没想到的主意——我要把扎西偷偷放回雪山去。是死是活由它去吧,总比自己眼睁睁看着它死在领导的枪口下要欣慰得多。天亮之前,我十分隐秘地来到扎西被关的地方,把长长的铁链斩断。不料,就在此时一束巨大的手电光忽然打在我脸上,让我一时睁不开眼睛。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红外线侦察袖珍手电朝着电光方向射过去,对方的手电光,顿时熄灭,我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人,他躲在墙角,脸上流满了泪水。当我刚要向他移去时,对方侧过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拉着扎西火速跑出军营。
背后传来急速的起床哨音。
天,渐渐泛红,泛蓝,泛白。
扎西不时回过头来张望。这时我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追来,但仍然看不清对方的脸。我加快脚步,扎西时而回头像是在问候后面追来的人,它的眼神里有种恋恋不舍的东西。此时,一缕通红的曙光已经彻底越过蓝色的地平线,温暖的晨曦沐浴在一个上等兵的脸上,原来那人是礼洋。
礼洋从炊事班给扎西带来了一块肉,扎西吃得很香。我知道礼洋很喜欢扎西,但扎西为何伤害礼洋却成了一个难以破解的谜。每次问到这个节骨眼上,礼洋就避而不谈,或是巧转话题。从礼洋的举动来看,扎西咬伤他的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或者说他完全原谅了扎西。
我毫不犹豫地解开扎西脖子上的皮带,用力拍了拍它的头说,好兄弟,去吧。
扎西用力甩了一下脖子,对突然获得的自由有些不适,它看看四周,缓慢走了几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流浪的藏獒(3)
我和礼洋向它挥手,示意它上路。
它撒开四蹄,狂奔而去。我和礼洋一时不知所措,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它会这样绝尘离去。从内心来讲,我们都不愿离开它,可现实又让我们不得不分离,这自然是残酷的事情。
扎西跑出十几米远,忽然一扭头狂乱地吼着朝我们跑了回来。我再次感到意外。一条藏獒如此反常的举动,让我无法揣摸出它此时的心理。礼洋默默地看着扎西,那表情像婴孩的脸。为了减少缠绵和凄楚割裂我的心,趁扎西观望雪山的时候,我拉着礼洋的手迅速地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扎西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吼,那声音回荡在西天,像天籁里飘出一团绝唱的火焰,独立在经杆上的倦鸟展翅高飞,五彩经幡,轻舞飞扬,天籁有声,雪线无语。
我和礼洋飞快地躲进了山洞。扎西跑到前面的山梁,向远处望了望,又犹豫着跑回了原处。但它一下子发现我们不见了,显得无比慌乱和迷惑。我担心它不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自由,不懂得回到大自然中去,几次想要爬出洞去和它握手说几句心里话,可几次都被礼洋颤抖的手狠狠拉住了。
扎西在原地徘徊了一阵,头一扬,便飞奔而去。
我们慢慢钻出山洞,在雪山下默默枯坐,望着扎西在风中摇晃的尾巴越来越模糊,我举目仰望远处的雪山,夺眶而出的眼泪淹没了我的双眸。
礼洋缓慢站起身,背对雪山深处的扎西,挥手道不出再见,直到它越过山岭,没了身影,他才哽咽着说:当扎西最无助的时候,我想到的是将他放回雪山,可是它不愿离开我,便一下子咬伤了我。
我听了,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礼洋退伍不久,我收到一封来自查果拉的信,打开一看,信里夹着一张照片,一个笑容可掬的列兵抱着一只嗷嗷待乳的藏獒在雪线上颤动。
我对着照片尖叫了一声:“好啊,礼洋,平时看不出来,光景时候,你小子却把老兵蒙在鼓里!”
有人说,这是巧合,我说,这是奇遇!这就是人与动物的奇遇。动物受到了人的帮助是可以记住人一辈子的。尽管大家分离了,但为了爱,即使茫茫雪山也阻碍不了坚定的信念,哪怕流浪也要找到对方。
                  毛驴的葬礼
一位从雪山哨所下来的战友告诉我,因为一头毛驴的死去,几个战友哭得死去活来,几天也咽不下一口饭。我对此不以为然,生死攸关,泪水怎能解决问题?
于是,他不无悲伤地讲起了这个故事。
当年我们把小小的毛驴从山下的村庄带到哨所时,它才半岁零两周,对哨所的环境既陌生又恐惧,成天不吃不喝的样子,让我们几双眼睛瞪着它干着急。幸好,没隔几天我们哨所来了个在家放过牛的东北新兵李树果。他不仅懂得一些分行文字的韵律,还懂得二人转和毛驴的生活习性。原本,他怀揣伟大梦想到哨所想当海拔最高的诗人,写出世界上最豪迈的诗句。可事与愿违,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当上放驴小子。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们的小毛驴一天天跑跳自如,长势喜人。也是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的小毛驴一天天分担着哨所的苦力劳动,每天从三公里外的冰河与李树果唱着二人转驮水回来。
那水车的吱呦声,像一支响在青藏高原上永远难忘的歌谣。
看在眼里,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喜滋滋的,那些与阳光交相辉映的微笑仿佛是为那一头毛驴存在的,那些在月光下说不完的故事仿佛都是放驴小子李树果给大家带来的,那些夜晚,我们快活得忘记了月亮。
可是自从李树果考学离开雪山后,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毛驴不再听从我们的使唤,成天不吃不喝,身体非常虚弱,还在驮水的小路上摔破了水车,然后一病不起。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对它动粗,只好给山外军校里的李树果写信,告诉他毛驴的情况。哪知这小子回信告诉我们的是——思念是一种病,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冲不淡毛驴对我的思念,我力争暑假回来看毛驴。
对于毛驴一天天恶化的病情,我们束手无策。盼望李树果就像盼救星一样急切。
当六月的最后一朵雪花飘落哨所的屋檐下,毛驴的生命已到尽头。战友们巡逻归来,它完全没有力气到门口迎接了。望着它悲伤的眼睛,我没时间悲伤,我怕自己坚持不住,引发高原心脏病。我警告自己,作为一哨之长要坚强起来。因为,一定要有一个人保持镇定来安慰那几个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新兵兄弟。对于这头毛驴,也许他们比我有着更秘密更彻底的情和爱。就在李树果风雪兼程赶回来的当天晚上,毛驴头朝山外,身向哨所,终于闭上了泪如雨下的眼睛。我们毫无思想准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禁不住哭声一片。只有李树果镇静自若。他要我们节哀顺变,还建议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来祝福毛驴上路。
李树果在烛光下给大家解释毛驴的死亡。他告诉我们,毛驴对于他的主人真是太动感情了。当思念成灾的时候就意味着它的各种神经组织渐渐紊乱,长时间绝食导致它心脏功能快速衰竭,精神渐变崩溃,现在是它回到驴的天堂的时候了。
小不点吴江问:毛驴在天堂里会遇到新的主人吗?
李树果回答:当然。
那它还会生病吗?
李树果说,不会的,它会非常快乐,和新的主人一块去看亮晃晃的月亮,看大地不老,看苍天不荒,看大高原的风吹来阵阵锣鼓声,它再也不用担水了,那时,我们雪山上所有的哨所,都用自来水了。
我问,那它还会想念我们的哨所吗?
李树果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会。就像我们现在很想它一样。
第二天,我们请来了山下村庄里的几个老人和孩子。我们商讨要为我们的毛驴举行一个特别的葬礼。李树果为毛驴做了一个大大的雪糕。大家围坐在雪糕前,点燃五百枝蜡烛,告别毛驴与我们一起走过的五百个日日夜夜。边巴大叔念念有词拿出了他在朝圣路上拾到的九块九眼石,老阿妈鲁姆措围着毛驴转三圈从怀里掏出九条长长的哈达,八岁的曲珍从头上解下了她漂亮的印度纱,还掏出了嫫拉(奶奶)让她珍藏已久的几颗天珠。他们用这些特殊的礼物陪伴毛驴的天堂之旅。边巴大叔和曲珍吹灭了蜡烛,我切了一大块雪糕送给毛驴。
夜风很冷,月亮落了,只剩下星星在天边静静地聆听。哨所里的新兵和老兵,每个人都讲了一串串和毛驴相处的故事。只有李树果什么也没讲。他默默地做了一张慰问卡。上面写着“你是我今生最后的所爱”。
战友讲到这里,眼里储满了泪水。我找不到恰如其分的理由安慰他,沉重的心情随着他风干的眼泪稍纵即逝。生命已逝,哭能如何?望着雪山上飘舞的经幡,忽然觉得恍然大悟。其实我们去参加葬礼不仅仅是为了缅怀一个人,我们无须痛哭流涕,是因为我们要以饱满的热情赞美那个人的一生。想到雪山哨所毛驴的一生,想到生命的高贵与尊严,想到生命的坚强与脆弱,想到千百年来人类所面对的生死问题,我不禁转悲为喜,破涕为笑。
                  第十三个除夕夜
2006年除夕的晚上,我在西藏风雪高原不断地接着许多来自远方祝福的电话。在接不完的电话中,不知不觉跑进来一个苏杭地带的陌生口音。待对方说了事由,我不由自主地握着话筒站起身来:那是我不曾谋面却已退役的边防战友周志珍。他在电话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过年了,我在想一个战友,我一直在找他。
那个战友来自云南,黑乎乎的脸蛋,大家亲切地称他小黑。周志珍和小黑,一个杭州人,一个云南人,在西藏边防一个名叫基巴山的连队结下生死友情。周志珍是文书,小黑是班长。文书晚上不用值勤,小黑站岗的时候,他便伏在窗前看流星滑过雪山。久而久之,小黑便成了他夜色里一道亮丽的风景,每当思乡的时候,持枪站立哨位的小黑总会占据他的思绪。夜无月,只有寂寞的星星看见两个淡淡的背影坐在雪地上,他们讲得最多的是杭州和云南的事情。当两人话题越来越多的时候,两年军旅生涯便走到尽头。小黑来自农村,渴望留队,但连队名额有限,只能打道回府。而他,却是如愿以偿地踏上还乡之旅。
战友一场,各奔东西。
他又回到当兵前的国企岗位。虽晚上经常加班,但薪水不薄,是他留在西藏边防连队收入的几倍。小黑回家后很茫然。半年后,与朋友合伙开了电脑维修店。家里的储蓄几乎全部用来支持他的事业。可是好景不长,由于缺少技术力量,维修店营业不到3个月就无法运转了。与小黑合伙的朋友盘点设备早早开溜,只剩下一堆赔本的烂事给他。气愤之下,小黑只身来到广西。半月过去,小黑就连混口饭的差事也没谋到,身上带的钱已所剩无几。就在广西辗转广东的途中,小黑好心替人换钱,换回张百元假钞。想回家,摸遍全身,只剩下可怜巴巴的72元零钞。即使有钱回家,小黑也无法面对父母。想来想去,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人来,那就是当年的战友周志珍。
就这样,小黑的声音钻进了他耳朵。他握着电话的手抖得厉害。自从退伍回来,有联系的除了几个杭州本地的战友,外界的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尽管当时大家都热情地留下了通讯方式,可西藏一别,像是谁也想不起谁了。这让他无比失落。听小黑叙述的种种不顺,他惊讶,不假思索地跑到银行,给小黑汇去足够的路费,让小黑赶紧到杭州来。
2005年夏天。炎热的下午。杭州火车东站。
两个战友终于见面,顿时热泪盈眶。当晚,西湖边,两杯龙井,两个二十郎当的影子,异口同声地感叹:西湖美景再美,美不过我们西藏边防啊!小黑讲起他们第一次站岗,一起抬头望星空,哪颗星是杭州?哪颗星是云南?后来他感到脑袋有点沉,就伏在小黑身上睡着了……
他们谈到前途,谈到奋斗,谈到甜美的军旅,人生道路的千差万别,未来世界的变化莫测……不觉已是晨曦微露,喧嚣渐起。小黑留在了他家。他照常上班,忙碌依然充斥着他的生活。他无暇顾及小黑工作的事情,只有晚上回家陪他聊天。小黑天天在家翻报纸,寻找报缝里的招聘广告。然后,上车下车转车再转车,然后,焦躁惭愧歉疚失落。时间在忙碌与失落中渐渐流失,自卑与忽略在时间中不断延伸。两个人早出晚归,各行其事,渐渐麻木了。
然而,在一个暴风雨乍起的深夜里,周志珍回家看到的只是一张纸条。上面的字是这样的——
“感谢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别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好起来的,你们拥有的,我也一定能有。到了云南,别忘了找我。”
那个晚上,他期待中的小黑没有回来。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无尽的等待和惊慌,不祥的兆头伴着他度过漫长不安的岁月。恍惚中,他分明感觉小黑在风雪高原为他关窗。天亮后,他带着恍恍惚惚的精神上班,晚上蹲在床上盯着电视发呆。他渴望能从新闻现场发现小黑。可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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