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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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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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跋涉而来。那天,不包括车夫在内的话,车上一共坐了五个人。
  头一位是卡马尔卡区的一个地方保安员,他又矮又胖,身上长满了散发出粗野气息的浓毛,两只大眼布满了血丝,耳朵上戴着银耳环。接下来就是两个玻卡尔本地人,一个是面包坊主,一个是他手下的揉面工,这两个人都红光满面,气喘如牛,但他们的侧面像都显得很有派头,就像古罗马奖章上维太琉斯①的头像。此外,在前座,靠近车夫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不!应该说,那儿只有一顶高高的帽子,一顶用兔皮做的大高帽,这个人一直沉默不语,眼睛望着大路,神情显得很是忧郁。
  ①维太琉斯(15…69),罗马皇帝。
  这几个人相互都认识,于是他们高声谈论着自己的隐私,毫不拘束。卡马尔卡人说他刚刚从内姆回来,他拿长柄叉戳伤了一个牧羊人,受到了预审法官的传唤。哦,卡马尔卡人,都是火气大,血性热……那么,玻卡尔人呢?也是一样!瞧,我们这两位玻卡尔人不正在因为争论童贞女圣母的问题而彼此都想扭断对方的脖子吗?听起来,面包坊主生下来就属于信奉圣母玛利亚的教区,这个圣母怀里抱着小儿子耶稣,普罗旺斯的乡下人们都称她为“慈悲为怀的妈妈”。而那个揉面工则相反,他是另一个新派教堂的唱诗班成员,这个教堂供奉的是无玷而孕的童贞女,这个圣母面露微笑,两手下垂,手上霞光万道。争论就由此而来。这两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让我们来看看他们对彼此的圣母是如何反唇相讥的:
  “你那位没有男人就怀了孕的圣女长得真是俏呀!”
  “你跟你那位慈悲为怀的妈妈都给我滚开!”
  “你那位童贞女在巴勒斯坦可是见不得人的哟!”
  “你的那个圣母呢,呸,丑婆娘!鬼知道她是怎么怀上的……你还是去问问圣约瑟夫吧。”
  他们都自以为是在那不勒斯,差一点就动起武来,我敢说,如果不是车夫出来调解的话,这场滑稽可笑的神学争论,不知将会如何了结。
  “说到你们两位的圣母问题,大家还是放轻松点吧,”车夫笑着对这两个玻卡尔人说,“你们讲的这些,全都是女人们的玩意,咱们大老爷们没必要掺和。”
  说着,他脸上带着有些满意的神情,甩响了他的鞭子,好像是大家都同意了他的结论。
  争论结束了。但是,面包坊主正在兴头上呢,他不甘心就此收场,于是,他转向那个戴着大高帽的可怜虫,他一直沉默着、闷闷不乐地缩在一边,面包坊主用嘲笑的口吻冲着他说:
  “喂,你老婆呢?磨刀匠,我问你……她属于哪个教区呀?”
  显而易见,这句话带着明显的揶揄意味,立刻引得全车厢的人哄堂大笑……可是,磨刀匠没有笑。他就像没有听见似的。看他这样,面包坊主转向我说:
  “先生,您不认识他老婆吧?她可是这个教区里的一个尤物,在玻卡尔,像她这样的女人真是没有第二个。”
  车上的人笑得更起劲了。磨刀匠仍然一动也不动,他只是头也不抬地,低声央求说:
  “别说了吧,面包师傅。”
  但满肚子坏水的面包师可不想就此打住,他讲得更来劲了:
  “上帝啊!一位老兄有个这样的老婆,是无需别人可怜的……跟她在一起,决不会有片刻的烦闷……您想想,一个漂亮女人,每半年就跟人私奔一次,等她回家时,总会有一些新鲜事告诉你的……不过,在小两口的家庭,这终究是件怪事……先生,您寻思寻思,小两口结婚刚一年,嗖的一声!老婆跟一个卖巧克力的跑到西班牙去了。
  “丈夫一个人关在家里,哭闹、酗酒……简直像个疯子。等过了一些日子,漂亮的老婆回来了,穿着西班牙服装,腰上还戴着一只系有铃铛的小鼓。我们这些好心人都劝她说,你还是躲起来吧,否则,你丈夫会把你杀了。
  “嗨,说得真准,他是要把她杀了……可结果却相安无事,又在一起过起了小日子,她还教会他玩那种西班牙小鼓哩。”
  面包师说到这里,车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磨刀匠缩在他的角落里,低着头,不停地在央求说:
  “别说了,面包师傅。……”
  面包坊主没有理会,他正说得兴起呢:
  “先生,您也许会以为,那俏婆娘从西班牙跑回来后会好好过日子吧……哦,不,没那回事……丈夫把那桩事处理得那么妥善;这使她产生了不妨再试一次的念头……于是,在西班牙人之后,是一个军官,然后,是罗奈河上的一个水手,然后,是一个流浪艺人,再然后,还有谁,那我就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最妙的是,每次都是同样的喜剧收场。老婆跑了,丈夫就哭;老婆回来了,丈夫又心满意足。每一次,有人把她拐跑了,然后,他又把她收回来……您看这个丈夫多有耐心!不过,应该承认,这个磨刀匠女人确实非常漂亮……就像一只红雀,风骚,俊俏,体态动人,而且,细皮嫩肉,那一双淡棕色的眼睛,总是笑盈盈地盯着男人……我敢说!巴黎来的先生,要是您经过玻卡尔的话……”
  

玻卡尔的驿车(2)
“啊!别说了,面包师傅,我求求您……”那可怜的磨刀匠又在央求了,那语调听了真叫人心碎啊。
  这时,驿车到一站了。这一站是阿戈罗农庄。两个玻卡尔人在这里不得不下车了,我发誓,我早盼望他们下车了……这个面包师真是个坏家伙!他走进了农庄的院落,我隐约还听见他在大笑。
  这两人一走,驿车里顿时显得空了许多。在阿尔勒斯一站,那个卡马尔卡人也下了车,车夫下地走在马的旁边,领车前行……车上只剩磨刀匠和我两个人了,我们缩在各自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天气很热,皮制的车篷被烤热了。我觉得两眼发困,脑袋发沉,但又睡不着。我耳边总是回响着那句凄苦而柔弱的话——“别说了,我求求您”……可怜的磨刀匠,他也睡不着,我从后面看见他的大肩膀一直在哆嗦,一只苍白而粗糙的手靠在椅背上直发抖,就像一个老迈的人的手那样。他一直在抽泣……
  突然,车夫向我嚷道,“巴黎来的先生,您到站啦!”,他还用鞭梢指着我那个绿色的山丘和我那座伫立在山丘上像只大蝴蝶的磨坊。
  我急忙下了车……从磨刀匠旁边擦身而过时,我试图看清大高帽下的那张脸。这可怜虫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想法,他猛然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两眼说:
  “请您仔细看清楚我,先生,”他用低哑的声音对我说,“如果不久以后的某一天,您听说玻卡尔发生了一桩惨案,您就可以去报告说您认识作案的这个人。”
  这是一张悲苦而晦气的脸,带有一双黯淡无光的小眼睛,眼眶里饱含着泪水,但是,在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仇恨。这仇恨,是被侮辱的弱者的愤怒!……如果我是磨刀匠的妻子,我得提防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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