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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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同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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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幼雪听话地贴在薛缪背后站着,那尾神秘的红色龙鱼被养在避光的暗处,室内很安静,氧气机的声音也很轻,空气中有点淡淡的酸味。
薛缪微伏下肩膀,弯着腰看鱼缸。陈幼雪也跟着弯腰,他的视线被薛缪挡住了许多,他只能看到那玻璃鱼缸中发出的蓝色荧光,这光照着薛缪的脖子和上衣,他和那玻璃鱼缸渐渐有些不分彼此了。陈幼雪没有胡乱张望,他低头看着他和薛缪握紧了的手,他耐心等待,等待薛缪拉一拉他的手。
片刻过去,薛缪扯了他一下,回头用极轻细的声音和他说:“你过来。”
陈幼雪悄悄挪到他身边去,他终于看到了那条红色的龙鱼。它正背对着他,尾鳍在水中摆动,丝绸一样顺滑柔软,它的鳞片好像会发光,红得鲜艳夺目。
“你该不会是在垂涎它的鱼肉吧?”陈幼雪和薛缪咬耳朵。薛缪皱眉:“鱼肉好难吃。”
两人的的目光又都落在了鱼缸上,红龙鱼的腹部稍显粉色,游动的姿势异常缓慢。
陈幼雪问道:“你怎么介绍我们认识的啊?”
“我说你是我的同学,同班同学。”
“鱼知道什么是同班同学吗?”
“大概……知道吧。”
那龙鱼快要转过身来时,薛缪推推陈幼雪,陈幼雪识趣地又躲到了他身后。他靠在薛缪颈边悄声和他说话:“听说金鱼只有五秒的记忆,所以它们经常会忘了自己有没有吃过鱼粮,就一直吃一直吃,好多金鱼都是撑死的。”
“那它知道自己是条鱼吗?”
“可能早就忘记了吧。”
陈幼雪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薛缪:“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狐狸的?”
薛缪还握着陈幼雪的手:“很小的时候,大概小学的时候。”
他手心里出了点汗,等红龙鱼又转过身时,他和陈幼雪说:“走吧。”
他们后来还去看了店里的其他鱼,多数鱼类陈幼雪都叫不上来名字,但颜色都很缤纷,胆子比龙鱼大多了,贴着玻璃鱼缸随便看都吓不着它们。店主还给了他们一包鱼粮,陈幼雪没敢喂,怕这些鱼没有记性,活活撑死。
从鱼店出来,两人往市场深处走,薛缪买了盆仙人掌塞给陈幼雪,说他和仙人掌很像,没人敢接近。
“那你不是人吗……”陈幼雪拿着仙人掌,看看薛缪。薛缪大叹:“我不是人啊,真的不是。”
路过宠物店时,店里的一只小博美冲薛缪叫得很厉害,薛缪对陈幼雪挤眉弄眼:“看到没有?同类相吸,狐狸犬认出我来了,不过我不怕,它说不了人话,只能乱叫。”
言罢,他还冲博美扮了好几个鬼脸,博美大约是被他的丑样子给激怒了,越叫越大声,吵得陈幼雪脑门发胀,他一手抓着仙人掌盆栽,一手抓着薛缪,赶紧往前面走。
太阳还很火辣,礼尚往来,收了薛缪的仙人掌,陈幼雪就请他吃雪糕,卖雪糕的杂货店外头有个老奶奶摆了个摊子卖小鸡。薛缪看到了就挪不开步子了,他咬一口雪糕,嚼吧嚼吧,夸张地咽下去,问陈幼雪:“你说学校里的那群鸡现在有多大了啊?”
自从那晚薛缪伺机埋伏那群土鸡被陈幼雪撞破后,他们都没再去鸡舍看过鸡。
陈幼雪劝他,说:“老鸡的肉不好吃,很老。”
卖小鸡的老奶奶笑呵呵地看他们:“小鸡很可爱的啊,要不要买两只回去养?”
薛缪吃雪糕,吞口水,陈幼雪怕他一时冲动,暴露狐性,拖着他赶紧走了。薛缪似是不乐意了,一路上哼哼唧唧不知在抱怨什么,陈幼雪就说:“那我们回学校去看看吧。”
薛缪连声答应,两人先回陈幼雪放下了仙人掌,接着骑车到了学校门口,这天是周日,高中三个年级全都休息。薛缪把自行车靠在校外的一棵大树边,绕到边上,冲陈幼雪甩了个眼色,陈幼雪四下巡视了圈,周围没人,他和薛缪打了个手势,薛缪率先番强进去,陈幼雪接着也爬到了学校里面。眼下天已经黑了,两人猫着腰做贼似的,一会儿找一棵树打下掩护,一会儿躲进教学楼里在走廊上匍匐前行,等到他们终于摸到逸夫楼前时,气还没喘上一口,薛缪闷哼一声,眉毛倒挂,差点哭了。陈幼雪忙看过去,鸡舍里空空荡荡,一只鸡都没有,连地上的鸡毛都收拾得很干净,那铁丝做成的一扇小门还是直直被推开的样子。
“没了。”薛缪说,不甘心,不情愿,又气又怨。
“早知道那天就该下手!”他扼腕感慨,盯着陈幼雪咬手指。
陈幼雪很平静,他很快就接受了可能会发生在这群土鸡身上的命运,他心里甚至还有点庆幸,在它们变得更为面目可憎之前,它们已经消失,他和薛缪说:“那之后你在我家可没少吃鸡肉啊。”
“都是现成的,多没成就感啊,以后我要是回归自然,那我怎么办?”
“大自然里也没有成群结队养在一起的鸡啊。”
薛缪更气了,对陈幼雪龇牙,陈幼雪改口道:“你不是说你不想和你爸妈分开嘛……”
“万一呢!”薛缪还在生气,大踏步往前走。陈幼雪跟过去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别生气了……”
“没有生气。”薛缪说。
“我请你吃肯德基吧。”陈幼雪掏出一把优惠券,“原味鸡买二送一。”
“不要,不吃。”
“辣鸡翅买三对送一对。”
“不要。”
“那全家桶吧……”陈幼雪没找着全家桶的优惠券,不过只要薛缪别再生气了,他愿意请他大吃一顿。
薛缪沉默了会儿,回头看陈幼雪,又哼了两声,同意了。

第二天回学校,午餐时,食堂倾情大派送,每个学生都喝到了一碗清鸡汤。薛缪看到那碗鸡汤,又是悲从中来,缅怀追忆了一番他没能实现的狐生第一次捕猎后一口气喝完鸡汤,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6

不久之后,逸夫楼边的鸡舍就被彻底拆除,大约是因为这最后能被用来指认自己异类身份的证据的消失,薛缪残存的那点只在学校里散发的对陈幼雪的敌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他不再用凶恶的眼神瞪他,也不会时刻提醒他闭紧嘴巴,别乱说话,但他还是和陈幼雪同进同出,两人都已经习惯了眼神一扫就能看到对方,自己一开口,就会得到回应。
薛缪是数学课代表,陈幼雪是英语课代表,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的办公室离得很近,他们经常结伴一块儿去拿作业讲义。陈幼雪有时中午会被叫到英语办公室去帮忙批改默写作业,薛缪也会跟着去,他到数学老师那儿打发时间,两人一般会在半个小时后在过道上碰头,一块儿下楼绕着教学楼溜达一圈再回教室。
他们时常因此错过宝贵的午休,但薛缪精神很好,从不打瞌睡,陈幼雪呢,即便中午在课桌上趴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下午还是犯困。不过自从和薛缪同桌后,他在上课睡觉这件事上收敛了不少,倒不是因为薛缪身为狐狸都这么刻苦认真让他这个人类自惭形秽,主要是比起打盹,有一件事更能吸引他的注意。他困得厉害的时候他会托腮看一看薛缪,他就坐在他旁边,离他很近,他总是很专注, 眼神明亮,睫毛又长又翘。陈幼雪发现,原来好看的狐狸对人来说还有提神的效果。
到了五月份的某天,陈幼雪又被英语老师叫去帮忙打下手,薛缪和他一起去了,两人在数学办公室门口分开。陈幼雪一到英语办公室就埋头干活,今天他的任务繁重,英语老师和他搭话,问三句也听不到他回一声。后来他们说起了去美国的事,英语老师问道:“你是不是这个暑假就要过去了?”
陈幼雪握着红色水笔的手僵了瞬,低头说:“不知道……还没确定。”
“上个星期你妈妈还打电话给我了,问你英语最近怎么样。”英语老师笑着说。
“我和她都很久没说过电话了……”
“我说你到美国绝对没问题,让她放心,最近还交了个朋友,比以前开朗些了。”
陈幼雪无奈:“这也告诉她啊……”
英语老师拍了下陈幼雪的肩膀:“你妈妈也是关心你。”
陈幼雪叹了声气,英语老师捏了捏他肩:“别总整天唉声叹气的,像个小老头儿,你才多大啊,能有什么烦心的事情,狄更斯说过……”
陈幼雪赶紧交上最后一份改好的卷子:“老师我改好了,我先走了!”转身就跑了。一寸光阴一寸金,他可不想把金子一样的时间都花在听狄更斯的名言名句上。陈幼雪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没想到却和薛缪打了个照面。薛缪手里抱着厚厚的讲义,都堆到他下巴下面了,他看看陈幼雪,问他:“你要去美国?”
陈幼雪帮着他拿了一点讲义:“还没确定。”
“哦。”薛缪往前走,又说,“我提醒你啊,到了那里也别乱说话。”
“嗯,嗯。”
“那你妈妈会回国带你过去吗?”薛缪问道。
陈幼雪看着他,他没在看路,说:“应该不会,我自己过去,”他赶紧又补充,“如果要去的话。”
“哦。”薛缪只应了声,他走到了楼梯上,良久后说道,“你和你妈妈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他打探起他的隐`私,陈幼雪并不介意告诉薛缪多一点他家里的事,他和他母亲的亲子关系,立即就说:“还好,每个星期都会发邮件。”他走在薛缪后面,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但他没有加快步子,他还在犹豫。
“就发邮件?”
“嗯,也没什么好说的。”
薛缪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陈幼雪说:“到了美国我会给你我的电话号码,”他还是补充,“如果我去的话……”
薛缪转了回去,平平地说:“怪不得你上课都在睡觉,要去美国的话,也确实不用在这里太认真。”
他走下最后一级楼梯,抱着讲义快步走进了教室。
这晚,薛缪没有和陈幼雪一起回家,他也没去打篮球,没去参加田径训练,一放学他抓起书包就跑了。陈幼雪追不上他,薛缪跑得很快。



7。

陈幼雪回家后一个人吃了晚饭,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他去阳台上看仙人掌,蹲在地上把它连盆整颗捧起来看,后来他还给把它放到窗台上给它浇水,仙人掌扎根的土壤变得湿润,但陈幼雪没停手,他心不在焉,正在往楼下张望。
正是八九点的时候,有人遛狗,有人散步,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只狐狸。
“哎!”
从花盆里溢出来的水滴到了陈幼雪的脚背上,他原地跳开,大呼一声,抓起花盆倾斜过来就要把多出来的水往外倒。他心太急,怕仙人掌的根被水泡烂,动作又很大,只听啪地一声,整颗仙人掌球从花盆里掉了出来,砸到了地上。陈幼雪忙用手去捡,这一伸手就被仙人掌刺扎了个结结实实。他彻底傻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自己手腕,快要哭了。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走到客厅里,凑在落地灯下把扎进指腹里的三根小刺给拔了出来,他的手很抖,眼睛发酸,扔掉那三根刺,擦着眼睛去拿手机。
他决定打一通越洋电话,打给他的母亲。
陈母接到陈幼雪的电话时候很是意外,也很激动,问他:“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给我,怎么了?钱不够用了?”
“妈……”陈幼雪喊得有些僵硬,这称呼实在有些陌生。他省了省鼻子,走去阳台上收拾洒了一地的土。
“儿子,”陈母这一声也略显生硬,“怎么了?感冒了?”
“没有。”陈幼雪把土重新都归到了花盆里,“我在想,我还是不去美国了吧。”他这回找了块抹布,隔着抹布小心地抓起仙人掌球将它放到了土堆里。
陈母在电话那头埋怨起来:“学校都选好了,日子都定好了,你怕你来这里不习惯?不适应?也不是一过来就立即开学,你七月份过来,九月才开学,你放心吧,学校里的华人学生不多,不过氛围很好。”
母亲说了许多,陈幼雪抱着膝盖,轻轻说:“加州可能会有大地震。”
“啊?”
“我在杂志上看到的,说那里板块活动,早就该爆发地震了,但是一直没爆发,五十年之内可能会有很大的地震。”他盯着自己留下了三个血滴痕迹的右手中指看。
“说什么鬼话!”陈母有些生气了。
“我最近……比较怕死。”陈幼雪说,这话完全属实,他的人生才开了个头,他连一只狐狸的毛都还没摸过,他可不想现在就死。
被仙人掌刺刺到应该不至于命丧黄泉吧?
陈母顿了会儿,叹息着说:“你别胡思乱想了,国内几点了?还不睡觉?”
陈幼雪说:“我真的不想去美国。”
陈母厉声道:“不是你想去不想去!是你必须过来!”
“那为什么不是你必须回来?”陈幼雪也生气,不等陈母反驳,啪嗒挂了电话。他从茶几上抓了MP3,钥匙和钱包,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他想骑车去找薛缪,想告诉他,他不去美国了,哪里也不去,他就想和他做同桌,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一块儿在太阳底下绕着操场散步,他想看他跑步,想画下他跑步时的样子,但他画不好,他觉得他一辈子可能都画不好薛缪,他画不好他的眼睛,他的脸。他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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