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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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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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书架上。店内摆放着十几条低矮的长凳,长凳上坐着聚精会神翻看连环画的读者。

  我是这家书摊的常客,星期天不上课,如果身上有一分钱,我就会走进书摊,在书架上搜寻自己想看的书。书摊收费标准是:定价在三角钱以下的连环画,一分钱可以看两本,定价超过三角的,一分钱只能看一本。我的选书原则是,不选三角以上的书,不选二角五分以下的书,专挑那种三角以下二角五分以上的书。这样既省钱,又能看到更多的书。我选好两本书后,拿给女老板过目,交上一分钱,挑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一页一页仔细地阅读,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五、六十年代是我国连环画最繁荣的时期,各种题材各种类型的都有。有《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历史名著的套书,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八女投江》、《董存瑞》的故事,有苏联卫国战争时期卓娅、舒拉、丹娘的传奇,有根据最新电影影印出版的《李双双》、《渡江侦察记》,有聘请知名画家精心创作的《三毛流浪记》、《雷锋的故事》。

  丰富多彩的连环画,不仅给了我知识的营养,还把我带进了一个文学的天地,那里有人性最美好的展示,那里有人类最崇高的追求,那里有人间最丰富的情感,那里有人生最宝贵的爱情。我要感谢这个小小的书摊,是它给了我阅读的兴趣,是它给了我文学的理想。

  当我看完连环画的最后一页,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发现长凳上已经没有人了,女老板正等着打烊关门。我走出书摊,夜色即将降临。

  忘不了那些个给了我无限乐趣令我留连忘返的茶铺。绳金塔下大街上有好几家茶铺,白天晚上都坐满了人。那时的茶铺是人们休闲的最佳场所,谈生意的、朋友聊天的、卖菜歇脚的、打牌的、下棋的、闲得无事可做的、打听消息的、爱凑热闹的……都挤在一张张方桌旁,津津乐道、高谈阔论、吹牛扯淡、嘻笑怒骂,巨大的噪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茶铺的常客以中老年男人为主,他们花五分钱,就可以泡上一杯茶,慢慢地喝着。隔一段时间,伙计会提着热气腾腾的水壶,逐桌逐个地续水。茶客们喝着香茶、抽着香烟、嗑着瓜子、聊着大天,还真是一种享受。

  而我当时还只是个读书的少儿,为什么会喜欢茶铺呢?

  原来茶铺为了吸引茶客增加收入,晚上增加了一个“说书”项目。说书人与茶铺老板分账,原来每杯茶只收五分,有人说书,每杯茶增加到一角。虽然价涨一倍,但茶铺里的人更多,几乎座无虚席。茶客们有精彩的故事听,哪里会舍不得多花五分钱呢?

  每当夜幕降临,打听到茶铺里有说书的,我就会赶去听。茶铺里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站在门外旁听,我挤了进去,加入了旁听的行列。昏暗的灯光下,说书人站在中间那张方桌旁,手握一把折扇,桌上一块惊堂木,滔滔不绝,有板有眼。说到关节处,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至今在我脑海中留下印象的有两个人。一个叫老潘,年龄偏大,中等个子。他说传统书目《七侠五义》时,声音不紧不慢,温吞水一般,缺少激情。他介绍书中人物出场时,总要说上一堆描绘人物外形的套话,上身穿什么,下身穿什么,头上戴什么,脚上蹬什么,肩上披什么,腰间系什么,左手上拿着什么,右手上提着什么,眼睛像什么,眉毛如什么,鼻子似什么,脸好比什么……比如一位老夫人出场,他就要来上这样一段:头戴鱼尾霞冠,脑后飘扬金缕;身穿团鹤锦袄,腰间缠绕丝绦;紫雹裙罩着红缎鞋长过一尺四五,黄罗袜包定白腿骨粗余六寸七八;手擒玉如意一条,肩挂折铁刀二口。如果是小姐上场,老潘必定是:但见面若凝脂,红粉中露出桃花之色,目如点漆,黑白间荡起秋水之神;细柳腰迎风欲舞,小金莲落步生香……这些形容词对于少年时的我毫无吸引力,我讨厌这些程式化的对偶句,我希望他赶紧往下讲,迅速展开情节,而他却总是慢条斯理、面面俱到、娓娓道来,一点点事情拉得老长,像现在掺了水分的肥皂剧。其实,不应该责怪他,这是说书人吊味口的一套本领。一部书如果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讲完,他还到哪里去赚钱?

  另一位印象深刻的说书人叫万笑铃,就是那位经常在街上讲笑话卖梨膏糖的筱贵林。据说他年轻时遇到上海著名滑稽演员筱富林,因天资聪慧,被收为弟子,潜心苦学,得其真传,名字按辈分改为筱贵林。南昌人都喜欢听他说笑话讲故事,民间流传这样一句话:“只要筱贵林开了口,你就莫想走。”

  筱贵林说《三国演义》时,虽然还是按传统话本讲,但总能增加点笑料,“病话哩”特别多,让人忍俊不禁、为之一笑。他讲到关公“温酒斩华容”时,书上说关羽如探囊取物,筱贵林说是像“裤裆里面掏家伙”,语言粗俗而生动,符合市民的欣赏口味。在传统的故事中增加笑料,就像菜里面加了味精,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站在门外听筱贵林说书,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我并不觉得累,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兴犹未尽,不愿离去。

  如今筱贵林讲的南昌谐谑故事,已列入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作为发掘抢救保护对象。他的儿子小筱贵林继承父业,用南昌方话说相声、讲笑话,颇有影响,但我看过几段录相,感觉完全不对。不知是他狗尾续貉,还是我不再年少?

  (全文完)

塔下小屋
南昌老城区南面,有一座七层八面的古塔。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它衰微破败,满身疮痍。年久失修的塔身斑驳陆离,石缝中生出朽木残枝,引来秃鹰或昏鸦盘旋,四周的塔檐被千年的风雨侵蚀得只剩几根木桩。矗立在一片杂乱低矮的茅屋平房中,古塔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颤微微地站在那里。唯一能给人暖意的,是那个金光闪闪的塔顶,站在夕阳的余晖下观看闪着光芒的塔顶,是我儿童时代里一件感兴趣的事情,一项长期保留的节目。

  相传唐代天祐年间建塔挖地基时,挖出一个铁箱子,箱子里藏着300个金瓶舍利、3把古剑、4匝金绳,于是命名为绳金塔。曾有老人告诉我,绳金塔的塔顶是真金铸成,日本鬼子占领南昌时想抢走,无奈塔内无梯上不去,派直升飞机吊走又吊不动,只能作罢。这当然是逗小孩玩而编出来的故事。

  4岁那年我住进了绳金塔下的一间小屋。从南丰县搬来的第一天,我生死不肯进家门,哭闹着重复一句话:“这不是我屋(家)里!”“这不是我屋(家)里!”在门外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晚上睡觉时才被劝说进门。

  这是怎样的一间屋?屋里没有一扇玻璃窗,只是朝北的板壁上开了一个1尺5寸见方的口子,口子用一块木板遮挡着,木板上方装了铰链,白天开窗时,用棍子把木板撑开成40度角,晚上关窗时收起木棍。这可能是人类社会中最原始的窗户。倘若下雨或者是寒冬季节,不能开窗时,屋里的光线全靠屋顶上的二块明瓦了。遇到阳光灿烂的日子,透过明瓦照进来的阳光会形成一束好看的光柱,映得人心暖洋洋的。

  屋子的墙壁是竹篾上敷黄泥,外面用木板遮挡。父亲当年在南丰做粉笔时用来晾晒粉笔的木板,成了加固墙壁的好材料。

  晚上,全家用来照明的是一盏煤油灯。不是街上买的罩子灯,是最原始的自制灯,一个小瓶子,用铁丝扭成一个把手,用铁皮卷成一个灯头,调节明暗亮度靠直接去拨动灯芯。这盏油灯一般总是高高地挂在墙壁上,让它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让它的光线能照亮更多的地方。我上学以后,有时晚上做作业,要把油灯取下来放在当办公桌用的那只木头箱子上。小小的油灯被我的身影遮挡,顿时屋子里暗了不少。每当此时,屋子里就会响起大人们的斥责声:“日上不做,晚上来做!抵尸影!”

  我不知道“抵尸影”这三个字是否写对?是否能正确表达他们的意思。在一片责难声中,我只能加快速度做完作业,好在当时并没有什么作业,晚上做作业的情况很少。

  除了这盏自制的小油灯外,还有一盏玻璃罩子灯,那是父亲晚上在堂屋里做事用的。刚回南昌那几年,父亲没有正式的工作,只能在家里做皮箱把手卖钱。这是一件既费体力又费时间的技术活,有时为了赶出一批货早点出手,父亲总是要“打夜作”。他把灯上的玻璃罩取下来,用布擦拭着,擦完,用嘴呵口气,又擦一遍,明晃晃一尘不染,才放心地安上去,点亮油灯,满屋生辉。父亲找来一张纸,中间挖一个洞,放在玻璃罩上,光线被纸罩住,全集中的案板上,集中在父亲不停忙碌着的那双手上。

  望着父亲在明亮的罩子灯下做事,我心想,如果我能够享受到在罩子灯下做作业的待遇,那该多好!这在当时是个多么奢侈的想法啊。

  今天我坐在明亮的台灯下写着这些文字时,半个世纪前的情景历历在目。我甚至清晰地记得家里摆放的所有物件。

  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除了中间有一块一米见方的空地外,四周都放着东西。一张大木床横着放,一张大竹板床顺着放,几乎占满了空间。靠近窗下放着一只用木架架起的木头箱子,箱子上放着火柴、竹壳热水瓶、镜子等几件日用品,放着油灯,成了全家人活动的中心。写字、看书、游戏、做针线、商量事情……都在箱子周围。在木床与墙壁之间不足两尺的角落里,摆放着中国人使用了千百年的卫生设施——马桶。另外还有两只圆形木桶,用来放衣服。房顶半边用木板搭出一个搁层,用来放杂物。堂屋只能用靠近房间的这小半边,两条高脚长凳上架着几块木板,成了父亲干活的案板,案板下面放着堆煤球的木箱。两家共用的厨房里,放了一只水缸,一只简易的切菜台子,一只煤球炉子,炉子旁边的墙上有一个铁钉,炒菜的耳锅不用时挂在上面……这就是维持全家吃喝拉撒全部生活的全部物件。

  门牌为养济院背91号的这栋木板房,住了两户人家,右边是我们家的那间小屋,左边是房东家的套房。两家共一个大门,共用一个堂屋,共用一个厨房,按理关起门来就是一家,应该睦邻友好、相互帮助。无奈房东心术不正素质太差,很难相处。

  房东李苟婆是个油漆匠,在乡下四方游走帮人油漆,顺带搞点贩买贩卖。长期的有毒物质污染,造成了他的肺结核病,又称为“痨病”。早晨或者黄昏,我们总能听到一阵紧一阵的咳嗽声,“气逼”过后,终于吐出了一口痰,声音趋于平静。

  这口痰,不是一般的唾液,而是携带无数病菌的传染源,父亲称之为“黄脓”。李苟婆有随地吐痰的习惯,即使是这种“黄脓”痰,也毫无顾忌,故意吐在堂屋里人多的地方。似乎不传给别人他的病就不会好,传得人越多他的病就好得越快。我见过他刚吐出来的脓痰,状如桨糊,冒着热气,泛着泡沫,散着异味,令人恶心。

  父亲是个爱干净的人,面对地上的“黄脓”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好当面发作,只能背后咒他“吐血”。父亲知道肺结核病是会传染的,他担心“黄脓”痰会把病菌传染给自己的儿女,他总是悄悄地用煤球灰把痰盖住。

  父亲对于房东的这种恶行一直耿耿于怀。有一次,李苟婆从外地乡下贩了一批食油来倒卖。食油是统购统销商品,国家不允许私自买卖。父亲悄悄地报告了有关部门,结果是否被查处,我已经记不清了。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物质匮乏时期,那时购买所有的商品似乎都要凭票证,买米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布要布票,买日用品要商品供应证,唯独生儿育女无需凭证,没有准生证这一说。于是,在这间小屋里,弟弟妹妹们像雨后春笋般来到人间,全家从五人增加到九人。三代九口人,住在一间10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挤在两张床上睡,随着孩子们年龄逐渐增大,这种状况越来越难维持下去。

  于是父亲想出了个床上搭床的办法。在父母睡的大床上面,用绳子掉着一张竹板床,悬在半空中的这张竹板床,成了我生平第一张可以单独享用的床。这床类似于火车硬卧的中铺,大床应该算是下铺,用木板搭建放杂物的搁层算是上铺,但上上下下远没有硬卧方便。熄灯睡觉后,假如我突然想拉屎拉尿,先要叫醒奶奶,她坐起身来,划着火柴,点亮油灯。我在灯光照耀下,才能起床,看准大床上的空隙处下脚,悄悄走下大床,落在地面上,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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