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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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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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聪颖,只短短一年时光,便自受让四子而转为倒让霍先生三子,棋力已可算是大理国的高

手。但眼前这局棋后果如何,却实在推想不出,似乎黑棋已然胜定,但白棋未始没有反败为

胜之机。他看了良久,棋局越来越朦胧,只见几上有两座烛台,兀自插着半截残烛,烛台的

托盘上放着火刀火石和纸媒,于是打着了火,点烛再看,只看得头晕脑胀,心口烦恶。

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蓦地心惊:“这局棋实在太难,我便是再想上十天八天,也未

必解得开,那时我的性命固已不在,钟姑娘也早给神农帮活埋在地下了。”自知若是再看棋

局,又不知何时方能移开眼光,当即转过身子,反手拿起烛台,决不让目光再与棋局相触,

心下突然一阵狂喜:“是了,是了,这局棋如此繁复,是神仙姊姊独自布下的‘珍珑’,并

不是两个人下成的。妙之极矣!”

一抬头,只见石床床尾又有一个月洞门,门旁壁上凿着四字:“琅擐(‘扌’为

‘女’)福地”。想起神仙姊姊写在帛卷外的字,心道:“原来‘琅擐(‘扌’为‘女’)

福地’便在这里。神仙姊姊言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典籍,尽集于斯。我不想学武功,这

些典籍不看也罢。只不过神仙姊姊有命,违拗不得。”于是秉烛走进月洞门内。

一踏进门,举目四望,登时吁了口长气,大为宽心,原来这“琅擐(‘扌’为‘女’)

福地”是个极大的石洞,比之外面的石室大了数倍,洞中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可是架上

却空洞洞地连一本书册也无。他持烛走近,见书架上贴满了签条,尽是“昆仑派”、“少林

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等等名称,其中赫然也有“大理段氏”的签条。但

在“少林派”的签条下注“缺易筋经”,在“丐帮”的签条下注“缺降龙十八掌”,在“大

理段氏”的签条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甚”的字样。

想像当年架上所列,皆是各门各派武功的图谱经籍,然而架上书册却已为人搬走一空。

这一来,段誉心中如一块大石落地,喜欢不尽:“既然武功典籍都不见了,我不学武功,便

算不得是不奉神仙姊姊的命令。”但内心即生愧意:“段誉啊段誉,你以不遵神仙姊姊之命

为喜,即是对她不忠。你不见武功典籍,该当沮丧懊恼才是,怎地反而喜欢?神仙姊姊天上

地下有灵,原宥则个。”

见这“琅擐(‘扌’为‘女’)福地”中并无其他门户,又回到玉像所处的石室,只与

玉像的双眸一对,心下便又痴痴迷迷颠倒起来,呆看了半晌,这才一揖到地,说道:“神仙

姊姊,今日我身有要事,只得暂且别过,救出钟家姑娘之后,再来和姊姊相聚。”

狠一狠心,拿着烛台,大踏步走出石室,待欲另寻出路,只见室旁一条石级斜向上引,

初时进来时因一眼便见到玉像,于这石级全未在意。他跨步而上,一步三犹豫,几次三番的

想回头去再瞧瞧那位玉美人,终于咬紧牙关,下了好大决心,这才克制住了。

走到一百多级时,已转了三个弯,隐隐听到轰隆轰隆的水声,又行二百馀级,水声已然

振耳欲聋,前面并有光亮透入。他加快脚步,走到石级的尽头,前面是个仅可容身的洞穴,

探头向外一张,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

一眼望出去,外边怒涛汹涌,水流湍急,竟是一条大江。江岸山石壁立,嶙峋巍峨,看

这情势,已是到了澜沧江畔。他又惊又喜,慢慢爬出洞来,见容身处离江面有十来丈高,江

水纵然大涨,也不会淹进洞来,但要走到江岸,却也着实不易。当下手脚齐用,狼狈不堪的

爬了上去,同时将四下地形牢牢记在心中,以备救人之事一了,再来此处,心想:“今后每

一年中,总得有几个月在洞内陪伴神仙姊姊。”

江岸尽是山石,小路也没一条,七高八低的走出七八里地,见到一株野生桃树,树上结

实累累,采来吃了个饱,精神为之一振,又走了十馀里,才见到一条小径。沿着小径行去,

将近黄昏,终于见了过江的铁索桥,只见桥边石上刻着“善人渡”三个大字。

他心下大喜,钟灵指点他的途径正是要过“善人渡”铁索桥,这下子可走上了正道啦。

当下扶着铁索,踏上桥板。那桥共是四条铁索,两条在下,上铺木板,以供行走,两条在旁

作为扶手。一踏上桥,几条铁索便即幌动,行到江心,铁索晃得更加厉害,一瞥眼间,但见

江水荡荡,激起无数泡沫,如快马奔腾般从脚底飞过,只要一个失足,卷入江水,任你多好

的水性也难活命。他不敢向下再看,双眼望前,战战兢兢的颤声念诵:“阿弥陀佛,阿弥陀

佛!”一步步的终于挨到了桥头。

坐在桥边歇了一阵,才依着钟灵指点的路径,快步而行。走得大半个时辰,只见迎面黑

压压的一座大森林,知道已到了钟灵所居的“万劫谷”谷口。走近前去,果见左首一排九株

大松树参天并列,他自右数到第四株,依着钟灵的指点,绕到树后,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一

洞,心想:“这‘万劫谷’的所在当真隐蔽,若不是钟姑娘告知,又有谁能知道谷口竟会是

在一株大松树中。”

钻进树洞,左手拨开枯草,右手摸到一个大铁环,用力提起,木板掀开,下面便是一道

石级。他走下几级,双手托着木板放回原处,沿石级向下走去,三十余级后石级右转,数丈

后折而向上,心想:“在这里建造石级本是容易不过,可是这些石级,比之神仙姊姊洞中的

反而远为不如。”上行三十余级,来到平地。

眼前大片草地,尽头处又全是一株株松树。走过草地,只见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许长、

尺许宽的一片,漆上白漆,写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黑色,那“杀”

字却作殷红之色。

段誉心想:“这谷主干么如此恨我姓段的?就算有姓段之人得罪了他,天下姓段之人成

千成万,也不能个个都杀。”其时天色朦胧,这九个字又写得张牙舞爪,那个“杀”字下红

漆淋漓,似是洒满了鲜血一般,更是惨厉可怖。寻思:“钟姑娘叫我别说姓段,原来如此。

她叫我在九个大字的第二字上敲击三下,便是要我敲这个‘段’字了,她当时不明言‘段’

字,定是怕我生气。敲就敲好了,打什么紧?她救了我性命,别说只在一个‘段’字上敲三

下,就是在我段誉头上敲三下,那也无妨。”

见树上钉着一枚铁钉,钉上悬着一柄小铁锤,便提起来向那“段”字上敲去。铁锤击

落,发出铮的一下金属响声,着实响亮,段誉出乎不意,微微一惊,才知道“段”字之下镶

有铁板,板后中空,只因外面漆了白漆,一时瞧不出来。他又敲击了两下,挂回铁锤。

过了一会,只听得松树后一个少女声音叫道:“小姐回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

段誉道:“我受钟姑娘之托,前来拜见谷主。”那少女“咦”的一声,似乎颇感惊讶,

道:“你……你是外人么?我家小姐呢?”段誉见不到她身子,说道:“钟姑娘遭遇凶险,

我特地赶来报讯。”那女子惊问:“什么凶险?”段誉道:“钟姑娘为人所擒,只怕性命危

险。”那少女道:“啊哟!你……你……你等一会,待我去禀报夫人。”段誉道:“如此甚

好。”心道:“钟姑娘本来叫我先见她母亲。”

他站了半晌,只听得树后脚步声急,先前那少女说道:“夫人有请。”说着转身出来,

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作丫鬟打扮,说道:“尊客……公子请随我来。”段誉道:“姊姊如何

称呼?”那丫鬟摇了摇手,示意不可说话。段誉见她脸有惊恐之色,便也不敢再问。

那丫鬟引着他穿过一座树林,沿着小径向左首走去,来到一间瓦屋之前。她推开了门,

向段誉招招手,让在一旁,请他先行。段誉走进门去,见是一间小厅,桌上点着一对巨烛,

厅虽不大,布置却倒也精雅。他坐下后,那丫鬟献上茶来,说道:“公子请用茶,夫人便即

前来相见。”

段誉喝了两口茶,见东壁上四幅屏条,绘的是梅兰竹菊四般花卉,可是次序却挂成了兰

竹菊梅;西壁上的四幅春夏秋冬,则挂成了冬夏春秋,心想:“钟姑娘的爹娘是武人,不懂

书画,那也怪不得。”

只听得环佩丁东,内堂出来一个妇人,身穿淡绿绸衫,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

清秀,眉目间依稀与钟灵甚是相似,知道便是钟夫人了。段誉站起身来,长揖到地,说道:

“晚生段誉,拜见伯母。”一言出口,脸上登时变色,心中暗叫:“啊哟,怎地我把自己姓

名叫了出来?我只管打量她跟钟姑娘的相貌像不像,竟忘了捏造个假姓名。”

钟夫人一怔,裣衽回礼,说道:“公子万福!”随即说道:“你……你姓段?”神色间

颇有异样。段誉既已自报姓名,再要撒谎已来不及了,只得道:“晚生姓段。”钟夫人道:

“公子仙乡何处?令尊名讳如何称呼?”

段誉心想:“这两件事可得说个大谎了,免得被她猜破我的身世。”便道:“晚生是江

南临安府人氏,家父单名一个‘龙’字。”钟夫人脸有怀疑之色,道:“可是公子说的却是

大理口音?”段誉道:“晚生在大理已住了三年,学说本地口音,只怕不像,倒教夫人见笑

了。”

钟夫人长嘘了一口气,说道:“口音像得很,便跟本地人一般无异,足见公子聪明。公

子请坐。”

两人坐下后,钟夫人左看右瞧,不住的打量他。段誉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说道:“晚

生途中遇险,以致衣衫破烂,好生失礼。令爱身遭危难,晚生特来报讯。只以事在紧急,不

及更换衣冠,尚请恕罪。”

钟夫人本来神色恍惚,一听之下,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忙问:“小女怎么了?”

段誉从怀里摸出钟灵的那对花鞋,说道:“钟姑娘吩咐晚生以此为信物,前来拜见夫

人。”钟夫人接过花鞋,道:“多谢公子,不知小女遇上了什么事?”段誉便将如何与钟灵

在无量山剑湖宫中相遇,如何自己多管闲事而惹上了神农帮,如何钟灵被迫放闪电貂咬伤多

人,如何钟灵被扣而命自己前来求救,如何跌入山谷而耽搁多日等情一一说了,只是没提到

洞中玉像一节。

钟夫人默不作声的听着,脸上忧色越来越浓,待段誉说完,悠悠叹了口气,道:“这女

孩子一出去就闯祸。”段誉道:“此事全由晚生身上而起,须怪不得钟姑娘。”

钟夫人怔怔的瞧着他,低低的道:“是啊,这原也难怪,当年……当年我也是这

样……”段誉道:“怎么?”钟夫人一怔,一朵红云飞上双颊,她虽人至中年,娇羞之态却

不减妙龄少女,忸怩道:“我………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说了这句话,脸上红得更厉害

了,忙岔口道:“我……我想这件事……有点……有点棘手。”

段誉见她扭扭捏捏,心道:“这事当然棘手,可是你又何必羞得连耳根子也红了。你女

儿可比你大方得多。”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一个男子粗声粗气的说道:“好端端地,进喜儿又怎会让人家杀

了?”

钟夫人吃了一惊,低声道:“外子来了,他……他最是多疑,段公子暂且躲一躲。”段

誉道:“晚生终须拜见前辈,不如……”钟夫人左手伸出,立时按住了他口,右手拉着他手

臂,将他拖入东边厢房,低声道:“你躲在这里,千万不可出半点声音。外子性如烈火,稍

有疏虞,你性命难保,我也救你不得。”

莫看她娇怯怯的模样,竟是一身武功,这一拖一拉,段誉半点也反抗不得,只有乖乖听

话的份儿,暗暗生气:“我远道前来报讯,好歹也是个客人,这般躲躲闪闪的,可不像个小

偷么?”钟夫人向他微微一笑,模样甚是温柔。段誉一见到这笑容,气恼登时消了,便点了

点头。钟夫人转身出房,带上了房门,回到堂中。

跟着便听得两人走进堂来,一个男子叫了声:“夫人。”段誉从板壁缝中张去,见一个

三十来岁的汉子作家人打扮,神色甚是惊惶;另一个黑衣男子身形极高极瘦,面向堂外,瞧

不见他相貌,但见到他一双小扇子般的大手垂在身旁,手背上满是青筋,心想:“钟姑娘爹

爹的手好大!”

钟夫人问道:“进喜儿死了?是怎么回事?”那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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