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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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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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大汉将他放上马背,两人一骑,径向北行。那大汉取出金创药来,敷上乔峰三处

伤口。乔峰流血过多,虚弱之极,几次都欲晕去,每次都是吸一口气,内息流转,精神便是

一振。那大汉纵马直向西北,走了一会,道路越来越崎岖,到后来已无道路,那马尽是在乱

石堆中踬蹶而行。

又行了半上多时辰,马匹再也不能走了,那大汉将乔峰横抱手中,下马向一认山峰上攀

去。乔峰身子甚重,那大汉抱着他却似毫不费力,虽在十分陡峭之处,那大汉便用长绳飞过

山峡,缠住树枝而跃将过去。那人接连横越了八处险峡,跟着一路向下,深入一个上不见天

的深保之中,终于站定脚步,将乔峰放下。

乔峰勉力站定,说道:“大恩不敢言谢,只求恩兄让乔峰一见庐山直面。”

那大汉一对晶光灿然的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过得半晌,说道:“山洞中有足用半月

的干粮,你在此养伤,敌从无法到来。”

乔峰应道:“是!”心道:“听这人声音,似乎年纪不轻了。”

那大汉又向他打量了一会,忽然右手挥出,拍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一下出手奇

快,乔峰一来绝没想到他竟会击打自己,二来这一掌也当真打得高明之极,竟然没能避开。

那大汉第二记跟着打来,两掌之间,相距只是电光般的一闪,乔峰有了这个余裕,却哪

能再让他打中?但他是救命恩人,不愿跟他对敌,而又无力闪身相避,于是左手食指伸出,

放在自己颊边,指着他的掌心。

这食指所向,是那大汉掌心的“劳宫穴”,他一掌拍将过来,手掌未及乔峰面颊,自己

掌上要实先得碰到手指。这大汉手掌离乔峰面颊不到一尺,立即翻掌,用手背向他击去,这

一下变招奇速。乔峰也是迅速之极的转过手指,指尖对住了他手背上的“二间穴”。

那大汉一声长笑,右手硬生生的缩回,左手横斩而至。乔峰左手手指伸出,指尖已对准

他掌缘的“后豁穴”。那大汉手臂陡然一提,来势不衰,乔峰及时移指,指向耸掌缘的“前

谷穴”。顷刻之间,那大汉双掌飞舞,连换了十余下招式,乔峰只守不攻,手指总是指着他

手掌击来定会撞上的穴道。那大汉第一下出其不意的打了他一记巴掌,此后便再也打他不着

了。两从虚发虚接,个是当世罕见的上乘武功。

那大汉使满第二十招,见乔峰虽在重伤之余,仍是变招奇快,认穴奇准,陡然间收掌后

跃,说道:“你这人愚不中及,我本来不该救你。”乔峰道:“谨领恩公教言。”

那人骂道:“你这臭骡子,练就了这样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怎地去为一上瘦骨伶仃的

女娃子枉送性命?她跟你非亲非故,无恩无义,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只不过是

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头而已。天下哪有你这等大傻瓜?”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恩公教训得是。乔峰以有用之身,为此无益之事,原是不当。

只是一时气愤难当,蛮劲发作,便没细想后果。”

那大汉道:“嘿嘿,原来是蛮劲发作。”抬头向天,纵声长笑。

乔峰只觉他长笑声中大有悲凉愤慨之意,不禁愕然。蓦地里见那大汉拔身而起,跃出丈

余,身形一晃,已在一块大岩之后隐没。乔峰叫道:“恩公,恩公!”但见他接连纵跃,转

过山峡,竟远远的去了。乔峰只跨出一步,便摇摇欲倒,忙伸手扶住山壁。

他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果见石壁之后有个山洞。他扶着山壁,慢慢走进洞中,只见地

下放着不少熟肉、妙米、枣子、花生、鱼干之类干粮,更妙的是居然另有一大坛酒。打开坛

子,酒香直冲鼻端,伸入手坛,掬了一手上来喝了,入口甘美,乃是上等的美酒。他心下感

激:“难得这位恩公如此周到,知我念饮,竟在此处备得有酒。山道如此难行,携带这个大

酒坛,不太也费事么?”

那大汉给他敷的金创药极具灵效,此时已止住了血,几个时辰后,疼痛渐减。他身子壮

健,内功深厚,所受也只皮肉外伤,虽然不轻,但过得七八天,伤口已好了小半。

这七八天中,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两件事:“害我的那个仇人是谁?救我的那位恩公是

谁?”这两人武功都十分了得,料想俱不在自己之下,武林之中有此身手者寥寥可数,屈着

手指,一个个能算得出来,但想来想去,谁都不像。仇人无法猜到,那也罢了,这位恩公却

和自己拆过二十招,该当料得到他的家数门派,可是他一招一式全是平平无奇,于质朴无华

之中现极大能耐,就像是自己在聚贤庄中所使的“太祖长拳”一般,招式中绝不泄漏身份来

历。

那一坛酒在头两天之中,便已给他喝了个坛底朝天,堪堪到得二十天上,自觉伤口已好

了七八成,酒瘾大发,再也忍耐不住,料想跃峡逾谷,已然无碍,便从山洞中走了出来,翻

山越岭,重涉江湖。

心下寻思:“阿朱落入他们手中,要死便早已死了,倘若能活,也不用我再去管她。眼

前第一件要紧事,是要查明我到底是何等样人。爹娘师父,于一日之间逝世,我的身世之谜

更是难明,须得到雁门关外,却瞧瞧那石壁上的遗文。”

盘算已定,径向西北,到得镇上,先喝上了二十来碗酒。只过得三天,身边仅剩的几两

碎银便都化作美酒,喝得精光。

时时大宋抚有中土,分天下为一十五路。以大梁为都,称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

府,宋州为南京,大名府为北京,是为四京。乔峰其时身在京西路汝州,这日来到梁县,身

边银两已尽,当晚潜入县衙,在公库盗了几百两银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鸡鸭鱼肉、高梁美

酒,都是大宋官家给他付银。不一日来到河东路代州。

雁门关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险道。乔峰昔年行侠江湖,也曾到过,只是当时身有要

事,匆匆一过,未曾留心。他到代州时已是午初,在城中饱餐一顿,喝了十来碗酒,便出城

向北。

他脚程迅捷,这三十里地,行不到半个时辰。上得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

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皆从两峰之间穿过,

是以称为雁门。今日我从南来,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人,那么乔某这一次出雁

门关后,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倒不如雁儿一年一度南来北往,自由自在。”想到

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酸。

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

之地,是以关下有重兵驻守,乔峰心想若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官兵盘查,当下从关西的

高岭绕道而行。

来到绝岭,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南,其北

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乔峰想起当年过雁门关时,

曾听同伴言道,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汉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倘

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中国的,都是自己的祖宗了。

向北眺望地势,寻思:“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

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八九,他们定

会在此设伏。”

当下奔行下岭,来到该处山侧。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只见该山侧有一块

大岩,智光大师说中原群雄伏在大岩之后,向外发射喂毒暗器,看来便是这块岩石。

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俗,但见云雾封谷,下不见底。乔峰心道:“倘若智光大师之言

非假,那么我妈妈被他们害死之后,我爹爹从此处跃下深谷自尽。他跃进谷口之后,不忍带

我同死,又将我抛了上来,摔在汪帮主的身上。他……他在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字?”

回过头来,往右首山壁上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

却尽是斧凿的印痕,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

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冲,只想挥刀举掌乱杀,猛然间想起一事:“我离丐

帮之时,曾断单正的钢刀立誓,说道,我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决计不杀一个汉人。

可是我在聚贤庄上,一举杀了多少人?此刻又想杀人,岂不是大违誓言?唉,事已至此,我

不犯人,人来犯我,倘若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千里奔驰,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终毫无结果。心中越来越暴躁,大声号叫:

“我不是汉人,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胡虏,我是契丹胡虏!”提起手来,一掌掌往山壁上

劈去。只听得四下里山谷鸣响,一声声传来:“不是汉人,不是汉人!……契丹胡虏,契丹

胡虏!”

山壁上石屑四溅。乔峰心中郁怒难伸,仍是一掌掌的劈去,似要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

种种委屈,都要向这块石壁发泄,到得后来,手掌出血,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

停。

正击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

要给你击倒了。”

乔峰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山坡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

嘴角边带着微笑,正是阿朱。

他那日出手救她,只不过激于一时气愤,对这小丫头本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自

顾不暇,于她的生死存亡更是置之脑后了。不料她忽然在此处出现,乔峰惊异之余,自也欢

喜,迎将上去,笑道:“阿朱,你身子大好了?”只是他狂怒之后,转愤为喜,脸上的笑容

未免颇为勉强。

阿朱道:“乔大爷,你好!”她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

道:“乔大爷,我……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

谢谢老天爷保●,你终于安好无恙。”

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允满了喜悦安慰之情,乔峰一听便知她对自己不胜关

怀,心中一动,问道:“你怎地在这里等了我五日五夜?我……你怎知我会到这里来?”

阿朱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

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满脸飞红,突然间反身疾奔,转到了树后。

乔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干什么?”阿朱不答,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过了良

久,才从树后出来,脸上仍是颇有羞涩之意,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乔峰见她神

色奇异,道:“阿朱,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好了。咱俩是患难之交,同生共死过

来的,还能有什么顾忌?”阿朱脸上又是一红,道:“没有。”

乔峰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日光,只见她容色虽甚憔悴,但苍白的脸蛋上隐隐

泛出淡红,已非当日身受重伤时的灰败之色,再伸指去搭她脉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

指,忽地全身一震。乔峰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阿朱脸上又是一红,忙道:

“不是,没……没有。”乔峰按她脉搏,但觉跳动平稳,舒畅有力,赞道:“薛神医妙手回

春,果真乐不虚传。”

阿朱道:“幸得你的好朋友白世镜长老,答允传他七招‘缠丝擒拿手’,薛神医才给我

治伤。更要紧的是,他们要查问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仪仗队疔就什么也

问不到了。我伤势稍稍好得一点,每天总有七八个人来盘问我:‘乔峰这恶贼是你什么

人?’这些事我本来不知道,但我老实回答不知,他们硬指我说谎,又说不给我饭吃啦,要

用刑啦,恐吓了一大套。于是我偷给他们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编得最是荒唐,今天

说他是来自昆仑山的,明天又说他曾经在东海学艺,跟他们胡说八道,当真有趣不过。”说

到这里,回想到那些日子中信口开河,作弄了不少当世成名的英雄豪杰,兀自心有余次,脸

上笑容如春花初绽。

乔峰微笑道:“他们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却不信,大多数是将信将

疑。我猜到他们谁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来历,无人能指证我说得不对,于是我的故事就越

编越希奇古怪,好教他们疑神疑鬼,心惊肉跳。”乔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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