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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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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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才从幻境中醒了过来。王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

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

王语嫣道:“幸亏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公冶乾劝道:“公子,这

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慕容复转头向着段誉,道:

“阁下适才这一招,当真是六脉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俾在下

得以一开眼界。”段誉向鸠摩智瞧了瞧,生怕他见到自己使了一招“六脉神剑”之后,又来

捉拿自己,这路剑法时灵时不灵,恶和尚倘若出手,那可难以抵挡,心中害怕,向左跨了三

步,与鸠摩智离得远远地,中间有朱丹臣等三人相隔,这才答道:“我……我心急之下,一

时碰巧,要再试一招,这就难了。你刚才当真没瞧见?”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

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星宿老怪在旁施

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慕容复向丁春秋横了一眼,向段誉道:“在下误中邪术,多蒙

救援,感激不尽。段兄身负‘六脉神剑’绝技,可是大理段家的吗?”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

悠悠忽忽的飘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

声音。朱丹臣等立时变色。只听得一个金属相擦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

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我徒儿也来啦。”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天下四大

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苏星河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

飘行到了众人身前。过了一会,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南海鳄神大声

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

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

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

么兵刃?”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

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

真乃名下无虚。”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

甚高,只怕这个“珍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朱丹臣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

们走罢!可别失了良机。”但段誉一来想看段延庆如何解此难局,二来好容易见到王语嫣,

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当下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了几步。

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

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

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了一子。那少林僧虚竹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

适才见慕容复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段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

忍,于是出言提醒。

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

心,提了过去。段誉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

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的道:“不伤便不

伤,打什么紧!”将虚竹放在地下。众人见这个如此横蛮凶狠的南海鳄神居然听段誉的话,

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都感奇怪。只有朱丹臣等人明白其中原委,心下暗暗好笑。

虚竹坐在地下,心下转念:“我师父常说,佛祖传下的修证法门是戒、定、慧三学。

《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我等钝根之人,难以摄心为戒,因此

达摩祖师传下了方便法门,教我们由学武而摄心,也可由弈棋而摄心。学武讲究胜败,下棋

也讲究胜败,恰和禅定之理相反,因此不论学武下棋,均须无胜败心。念经、吃饭、行路之

时,无胜败心极易,比武、下棋之时无胜败心极难。倘若在比武、下棋之时能无胜败心,那

便近道了。《法句经》有云:‘胜者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我武功不

佳,棋术低劣,和师兄弟们比武、下棋之时,一向胜少败多,师父反而赞我能不嗔不怨,胜

败心甚轻。怎地今日我见这位段施主下了一着错棋,便担心他落败,出言指点?何况以我的

棋术,又怎能指点旁人?他这着棋虽与慕容公子的相同,此后便多半不同了,我自己不解,

反而说‘只怕不行’,岂不是大有贡高自慢之心?”段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

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

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

头的声音说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

“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

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

了邪道,玄难这几句话,触动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渐渐入了魔道。这个珍珑变幻

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

子;慕容复之失,由于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

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

入侵,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丁春秋笑咪咪的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

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

也是不能了!”说话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情。玄难等高手却都知道这星宿老怪不怀好意,乘

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的对头。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说道:

“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丁春秋

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无颜去见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图个自尽,也算是

英雄好汉的行径,唉,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了罢!”话声柔和动听,一旁功力较浅

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段延庆跟着自言自语:“唉,不如自尽了罢!”提起

铁杖,慢慢向自己胸口点去。但他究竟修为甚深,隐隐知道不对,内心深处似有个声音在

说:“不对,不对,这一点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铁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点了

下去。他当年失国流亡、身受重伤之余,也曾生过自尽的念头,只因一个特异机缘,方得重

行振作,此刻自制之力减弱,隐伏在心底的自尽念头又冒了上来。

周围的诸大高手之中,玄难慈悲为怀,有心出言惊醒,但这声“当头棒喝”,须得功力

与段延庆相当,方起振聋发聩之效,否则非但无益,反生祸害,心下暗暗焦急,却是束手无

策。苏星河格于师父当年立下的规矩,不能相救。慕容复知道段延庆不是好人,他如走火而

死,除去天下一害,那是最好不过。鸠摩智幸灾乐祸,笑吟吟的袖手旁观。段誉和游坦之功

力均甚深厚,却全不明白段延庆此举是什么意思。王语嫣于各门各派的武学虽所知极多,但

丁春秋以心力诱引的邪派功夫并非武学,她是一窍不通了。叶二娘以段延庆一直压在她的头

上,平时颐指气使,甚为无礼,积忿已久,心想他要自尽,却也不必相救。邓百川、康广陵

等不但功力全失,且也不愿混入星宿老怪与“第一恶人”的比拚。这中间只有南海鳄神一人

最是焦急,眼见段延庆的杖头离他胸口已不过数寸,再延搁片刻,立时便点了自己死穴,当

下顺手抓起虚竹,叫道:“老大,接住了这和尚!”说着便向段延庆掷了过去。丁春秋拍出

一掌,道:“去罢!别来搅局!”南海鳄神这一掷之力极是雄浑,虚竹身带劲风,向前疾

飞,但被丁春秋软软的一掌,虚竹的身子又飞了回去,直撞向南海鳄神。南海鳄神双手接

住,想再向段延庆掷去,不料丁春秋的掌力之中,蕴蓄着三股后劲,南海鳄神突然双目圆

睁,腾腾腾退出三步,正待立定,第二股后劲又到。他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只道再也没事

了,哪知还有第三股后劲袭来。他身不由主倒翻了一个筋斗,双手兀自抓着虚竹,将他在身

下一压,又翻了过来。他料想丁老怪这一掌更有第四股后劲,忙将虚竹的身子往前一推,以

便挡架。

但是第四股后劲却没有了,南海鳄神睁眼骂道:“你奶奶个雄!”将虚竹放在地下。

丁春秋发了这一掌,心力稍弛,段延庆的铁杖停在半空,不再移动。丁春秋道:“来不

及了,来不及了,段延庆,我劝你还是自尽了罢,还是自尽了罢!”段延庆叹道:“是啊,

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是自尽了罢!”说话之间,杖头离着胸口衣衫又近了两寸。虚

竹慈悲之心大动,心知要解段延庆的魔障,须从棋局入手,只是棋艺低浅,要说解开这局复

杂无比的棋中难题,当真是想也不敢想,眼见段延庆双目呆呆的凝视棋局,危机生于顷刻,

突然间灵机一动:“我解不开棋局,但捣乱一番,却是容易,只须他心神一分,便有救了。

既无棋局,何来胜败?”便道:“我来解这棋局。”快步走上前去,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

子,闭了眼睛,随手放在棋局之上。

他双眼还没睁开,只听得苏星河怒声斥道:“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

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虚竹睁眼一看,不禁满脸通红。

原来自己闭着眼睛瞎放一子,竟放在一块已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这大块白

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

苦苦挣扎,全凭于此。现下他自己将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

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见了,都不禁哈哈大笑。玄难摇头莞尔。范百龄虽在衰疲之

余,也忍不住道:“那不是开玩笑吗?”苏星河道:“先师遗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

局。小师父这一着虽然异想天开,总也是入局的一着。”将虚竹自己挤死了的一块白棋从棋

盘上取了下来,跟着下了一枚黑子。段延庆大叫一声,从幻境中醒觉,眼望丁春秋,心道:

“星宿老怪,你乘人之危,暗施毒手,咱们可不能善罢甘休。”丁春秋向虚竹瞧了一眼,目

中满含怨毒之意,骂道:“小贼秃!”段延庆看了棋局中的变化,已知适才死里逃生,乃是

出于虚竹的救援,心下好生感激,情知丁春秋挟嫌报复,立即便要向虚竹下手,寻思:“少

林高僧玄难在此,谅星宿老怪也不能为难他的徒子徒孙,但若玄难老朽昏庸,回护不周,我

自不能让小和尚为我而死。”

苏星河向虚竹道:“小师父,你杀了自己一块棋子,黑棋再逼紧一步,你如何应法?”

虚竹赔笑道:“小僧棋艺低劣,胡乱下子,志在救人。这盘棋小僧是不会下的,请老前

辈原谅。”

苏星河脸色一沉,厉声道:“先师布下此局,恭请天下高手破解。倘若破解不得,那是

无妨,若有后殃,也是咎由自取。但如有人前来捣乱棋局,渎亵了先师毕生的心血,纵然人

多势众,嘿嘿,老夫虽然又聋又哑,却也要誓死周旋到底。”他叫做“聋哑老人”,其实既

不聋,又不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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