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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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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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叫道:“不对!”南海鳄神转头道:“怎么?”段誉道:“你是英雄好汉,不能欺

侮身受重伤的女子。”南海鳄神道:“她向我连射六枝毒箭,你没瞧见么?是身受重伤的女

子欺侮英雄好汉,并不是英雄好汉欺侮身受重伤的女子。”段誉道:“这还是不对。”南海

鳄神怒道:“怎么还是不对?放屁!”段誉道:“你的规矩,乃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这

八个字,是不是?”南海鳄神圆睁豆眼,道:“不错!”段誉道:“这八个字能不能改?”

南海鳄神怒道:“老子的规矩定了下来,自然不能改。”段誉道:“一个字都不能改?”南

海鳄神道:“半个字也不能改。”段誉道:“倘若改了,那是什么?”南海鳄神怒道:“那

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段誉道:“很好,很好!你没有打木姑娘,木姑娘却放箭射你,这并不是‘还手’,这

叫做先下手为强。倘若你出手打她,她重伤之下,决计没有招架还手之力。因此她是有力偷

袭,无力还手。你如杀她,那便是改了你的规矩,你如改了规矩,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

蛋。”他幼读儒经佛经,于文义中的些少差异,辨析甚精,什么“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什么“白马非马,坚石非石”,什么“有相无性,非常非断”,钻研得一清二楚,当此紧急

关头,抓住了南海鳄神一句话,便跟他辩驳起来。

南海鳄神狂吼一声,抓住了他双臂,喝道:“你胆敢骂我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叉开五

指,便要伸向他头颈。

段誉道:“你如改了规矩,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倘若规矩不改,便不是乌龟儿子王八

蛋。你爱不爱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全瞧你改不改规矩。”

木婉清见他生死系于一线,在这如此凶险的情境之下,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的骂个

不休,心想南海鳄神必定狂性大发,扭断了他脖子,心下一阵难过,眼泪夺眶而出,转过了

头,不忍再看。

不料南海鳄神给他这几句话僵住了,心想我如扭断他的脖子,便是杀了一个无力还手之

人,岂非成了乌龟儿子王八蛋?一对小眼瞪视着他,左手渐渐使劲。段誉的臂骨格格作响,

几欲断折,痛得几欲晕去,大声道:“我无力还手,你快杀了我吧!”南海鳄神道:“我才

不上你的当呢,你想叫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是不是?”说着提起他的身子,重重往地下摔

落。段誉只跌得眼前一片昏黑,似乎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南海鳄神喃喃的道:“我不上当!我不杀你这两个小鬼。”一伸手,抓住木婉清身上所

披的绿斗篷,嘶的一响,扯将下来。木婉清惊呼一声,缩身向后。南海鳄神扬手挥出,那斗

篷飞将起来,乘风飘起,宛似一张极大的荷叶,飘出山崖,落向澜沧江上,飘飘荡荡的向下

游飞去。南海鳄神狞笑道:“你不取下面幕,老子再剥你的衣衫!”

木婉清向段誉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段誉一跛一拐的走到她身前,凄然摇头。木

婉清转头向他,背脊向着南海鳄神,低声道:“你是世上第一个见到我容貌的男子!”缓缓

拉开了面幕。

段誉登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

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段誉但觉

她楚楚可怜,娇柔婉转,那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木婉清放下面幕,向南海鳄神道:“你要看我面貌,须得先问过我丈夫。”

南海鳄神奇道:“你已嫁了人么?你丈夫是谁?”

木婉清指着段誉道:“我曾立过毒誓,若有那一个男子见到了我脸,我如不杀他,便得

嫁他。这人已见了我的容貌,我不愿杀他,只好嫁他。”

段誉大吃一惊,道:“这……这个……”

南海鳄神一呆,转过头来。段誉见他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向自己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

的细看,只给他瞧得心中发毛,背上发冷,只怕他狂怒之下,扑上来便扭断自己脖子。

忽听南海鳄神“啧啧啧”的赞美数声,脸现喜色,说道:“妙极,妙极!快快转过身

来!”段誉不敢违抗,转过身来。南海鳄神又道:“妙极,妙极!你很像我,你很像我!”

不管他说什么话,都不及‘你很像我’这四字令段誉与木婉清如此诧异,二人均想:

“这话莫名其妙之至,你武功高强,容貌丑陋,像你什么啊?何况还加上一个‘很’字?”

南海鳄神一跳,跃到了段誉身边,摸摸他后脑,捏捏他手脚,又在他腰眼里用力掀了几

下,裂开了一张嘴,哈哈大笑,道:“你真像我,真的像我!”拉住了他手臂,道:“跟我

去吧!”段誉摸不着半点头脑,问道:“你叫我去那里?”南海鳄神道:“跟着我去便是。

快快叩头!求我收你为弟子。你一求,我立即答允。”

这一下当真大出段誉意料之外,嗫嚅道:“这个……这个……”

南海鳄神手舞足蹈,似乎拾到了天下最珍贵的宝贝一般,说道:“你手长足长,脑骨后

凸,腰肋柔软,聪明机敏,年纪不大,又是男人,真是武学奇材。你瞧,我这后脑骨,不是

跟你一般么?”说着转过身来。段誉摸摸自己后脑,果觉自己的后脑骨和他似乎生得相像,

那料到他说“你很像我”,只不过是两人的一块脑骨相同。

南海鳄神笑吟吟的转身,说道:“咱们南海一派,向来有个规矩,每一代都是单传,只

能收一个徒儿。我那死了的徒儿‘小煞神’孙三霸,后脑骨远没你生得好,他学不到我一成

本事,死得很好,一干二净,免得我亲手杀他,以便收你这个徒儿。”

段誉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这人如此残忍毒辣,只见到有人资质较好,便要杀了自己徒

儿,以便另换弟子,别说自己不愿学武,便是要学武功,也决计不肯拜这等人为师。但自己

倘若拒绝,大祸便即临头,正当无计可施之际,南海鳄神忽然大喝:“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

么?都给我滚过来!”

只见树丛之中钻出十几个人来,瑞婆婆、平婆婆、那使剑汉子都在其内。原来南海鳄神

一上崖顶,段誉不能再掷石阻敌,这一干人便乘机攀了上来。

这些人伏在树丛之中,虽都屏息不动,却那里逃得过南海鳄神的耳朵?他乍得段誉这等

良材美质,心中高兴,一时倒也不发脾气,笑嘻嘻的向瑞婆婆等横了一眼,喝道:“你们上

来干什么?是来恭喜我老人家收了个好徒儿么?”

瑞婆婆向木婉清一指,说道:“我们是来捉拿这小贱人,给伙伴们报仇。”

南海鳄神怒道:“这小姑娘是我徒儿的老婆,谁敢拿她?他妈的,都给我滚开!”

众人面面相觑,均感诧异。

段誉大着胆子道:“我不能拜你为师。我早有了师父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你

师父是谁?他的本领还大得过我么?”段誉道:“我师父的功夫,料想你半点也不会。这周

易中的‘卦象’、‘系辞’,你懂么?这‘明夷’、‘未济’的道理,你倒说给我听听。”

南海鳄神搔了搔头皮,什么‘卦象’、‘系辞’,什么‘明夷’、‘未济’,果然连听也没

听见过,可不知是什么神奇武功。

段誉见他大有为难之色,又道:“看来这些高深的本事你都是不会的了。因此老英雄的

一番好意,我只有心领了,下次我请师父来跟你较量较量,且看谁的本事大。倘若你胜过了

我师父,我再拜你为师不迟。”

南海鳄神怒道:“你师父是谁?我还怕了他不成?什么时候比武?”

段誉原是一时缓兵之计,没料到他竟会真的订约比武,正踌躇间,忽听得远处伟来一阵

尖锐悠长的铁哨声,越过数个山峰,破空而至。这哨声良久不约,吹哨者胸中气息竟似无穷

无尽、永远不需换气一般。崖上众人初听之时,也不过觉得哨声凄厉,刺人耳鼓,但越听越

是惊异,相顾差愕。

南海鳄神拍了拍自己后脑,叫道:“老大在叫我,我没空跟你多说。你师父什么时候跟

我比武?在什么地方?快说,快说!”

段誉吞吞吐吐的道:“这个……我可不便代我师父订什么约会。你一走,这些人便将我

们二人杀了,我怎能……怎样能去告知我师父?”说着向瑞婆婆等人一指。

南海鳄神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伸出,已抓住那使剑汉子的胸口,身向左侧,右手五根手

指掀住他头盖,左手右转,吉手左转,双手交叉一扭,喀喇一声,将那汉子的脖子扭断了。

那人脸朝背心,一颗脑袋软软垂将下来。他右手已将长剑拔出了一半,出手也算极快,但剑

未出鞘,便已身死。

这汉子先前与木婉清相斗,身子矫捷,曾挥剑击落她近身而发的毒箭,但在南海鳄神这

犹似电闪的一扭之下,竟无半点施展余地,旁观众人无不吓得呆了。南海鳄神随手一抖,将

他尸身掷过在一旁。瑞婆婆手下三名大汉齐声虎吼,扑将上来。南海鳄神右足连踢三脚。三

名大汉高高飞起,都摔入谷中了。惨呼声从谷中传将上来。群山回响,段誉只听得全身寒毛

直竖。瑞婆婆等无不吓得倒退。南海鳄神笑道:“喀喇一响,扭断了脖子,好玩,好玩。老

子扭一个脖子不够,还要扭第二个。那一个逃得慢的,老子便扭断他的脖子。”

瑞婆婆、平婆婆等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奔到崖边,纷纷攀援而下。

南海鳄神连声怪笑,向段誉道:“你师父有这本事吗?你拜我为师,我即刻教你这门本

事。你老婆武功不错,她如不听你话,你喀喇一下,就扭断了她的脖子……”

突然间铁哨声又作,这次却是叽叽、叽叽的声音短促,但仍是连续不绝。南海鳄神叫

道:“来啦,来啦!你奶奶的,催得这么紧。”向段誉道:“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别走

开。”急步奔出,往崖下纵身跳了下去。

段誉又惊又喜:“他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么?”奔到崖边看时,只见他正一纵一跃

的往崖下直落,一坠数丈,便伸手在崖边一按,身子跃起,又坠数丈,过不多时,已在谷口

的白云中隐没。

段誉伸了伸舌头,回到木婉清身边,笑道:“幸亏姑娘有急智,将这大恶人骗倒了。”

木婉清道:“什么骗倒了?”段誉道:“这个……姑娘说第一个见到你面貌的男子,你便

得……便得……”

木婉清道:“谁骗人了?我立过毒誓,怎能不算?从今而后,你便是我的丈夫了。不过

我不许你拜这恶人为师,学了他的本事来扭我脖子。”

段誉一呆,说道:“这是危急中骗骗那恶人的,如何当得真?我怎能做姑娘的……姑娘

的……那个丈夫?”木婉清扶着岩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什么?你不要我么?你

嫌弃我,是不是?”段誉见她恼怒之极,忙道:“姑娘身子要紧,这一时戏言,如何放在心

上?”木婉清跨前一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但腿上一软,站立不住,一交摔

在他怀中。段誉忙伸手搂住。

木婉清给他抱住了,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热,怒气便消了,说道:“快放开

我。”

段誉扶着木婉清坐倒,让她仍是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张古怪,重伤之

后,只怕更是胡里胡涂。眼下只有顺着她些,她说什么,我便答应什么。这‘困’卦中不是

说‘有言不信’吗?既然遇‘困’,也只好‘有言不信’了。否则的话,我既做大恶人的徒

弟,又做这恶姑娘的丈夫,我段誉岂不也成了小恶人了?”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好笑,便柔

声慰道:“你别生气,我来找些什么吃的。”

木婉清道:“这高崖光秃秃的,有什么可吃的?好在那些人都给吓走了。待我歇一歇,

养足力气,背你下山。”段誉连连摇手,说道:“这个……这个……这万万不可,你路也走

不动,怎么还能背我?”

木婉清道:“你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肯负我。郎君,我木婉清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女子,却也愿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这几句话说来甚是坚决。

段誉道:“多谢你啦,你养养神再说。以后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

“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说着拉下了面幕。

段誉见到她清丽的容光,又是一呆,突然之间,腹中一阵剧烈日的疼痛,不由得“啊

哟”一声,叫了出来。这阵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绞动,将他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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