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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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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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奇怪,道:“是你的小妹子?”李秋水道:“我小妹容貌和我十分相似,只是她有酒

窝,我没有,她右眼旁有颗小小的黑痣,我也没有。”虚竹“嗯”了一声。李秋水又道:

“师姊本来说道:师哥为她绘了一幅肖像,朝夕不离,我早就不信,却……却……却料不到

竟是小妹。到底……到底……这幅画是怎么来的?”虚竹当下将无崖子如何临死时将这幅画

交给自己、如何命自己到大理无量山去寻人传授武艺、童姥见了这幅画如何发怒等情,一一

说了。李秋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师姊初见此画,只道画中人是我,一来相貌甚像,二

来师哥一直和我很好,何况……何况师姊和我相争之时,我小妹子还只十一岁,师姊说什么

也不会疑心到是她,全没留心到画中人的酒窝和黑痣。师姊直到临死之时,才发觉画中人是

我小妹子,不是我,所以连说三声‘不是她’。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跟着便

怔怔的流下泪来。虚竹心想:“原来师伯和师叔都对我师父一往情深,我师父心目之中却另

有其人。却不知师叔这个小妹子是不是尚在人间?师父命我持此图像去寻师学艺,难道这个

小妹子是住在大理无量山中吗?”问道:“师叔,她……你那个小妹子,是住在大理无量山

中?”李秋水摇了摇头,双目向着远处,似乎凝思往昔,悠然神往,缓缓道:“当年我和你

师父住在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的石洞中,逍遥快活,胜过神仙。我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

儿。我们二人收罗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只盼创一门包罗万有的奇功。那一天,他在

山中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美玉,便照着我的模样雕刻一座人像,雕成之后,他整日价只是望着

玉像出神,从此便不大理睬我了。我跟他说话,他往往答非所问,甚至是听而不闻,整个人

的心思都贯注在玉像身上。你师父的手艺巧极,那玉像也雕刻得真美,可是玉像终究是死

的,何况玉像依照我的模样雕成,而我明明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不理我,只是痴痴瞧着玉

像。目光中流露出爱恋不胜的神色?那为什么?那为什么?”她自言自语,自己问自己,似

乎已忘了虚竹便在身旁。

过了一会,李秋水又轻轻说道:“师哥,你聪明绝顶,却又痴得绝顶,为什么爱上了你

自己手雕的玉像,却不爱那会说、会笑、会动、会爱你的师妹?你心中把这玉像当成了我小

妹子,是不是?我喝这玉像的醋,跟你闹翻了,出去找了许多俊秀的少年郎君来,在你面前

跟他们调情,于是你就此一怒而去,再也不回来了。师哥,其实你不用生气,那些美少年一

个个都给我杀了,沉在湖底,你可知道么?”她提起那幅画像又看了一会,说道:“师哥,

这幅画你在什么时候画的?你只道画的是我,因此叫你徒弟拿了画儿到无量山来找我。可是

你不知不觉之间,却画成了我的小妹子,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你一直以为画中人是我。师

哥,你心中真正爱的是我小妹子,你这般痴情地瞧着那玉像,为什么?为什么?现下我终于

懂了。”

虚竹心道:“我佛说道,人生在世,难免痴嗔贪三毒。师伯、师父、师叔都是大大了不

起的人物,可是纠缠在这三毒之间,尽管武功卓绝,心中的烦恼痛苦,却也和一般凡夫俗子

无异。”李秋水回过头来,瞧着虚竹,说道:“贤侄,我有一个女儿,是跟你师父生的,嫁

在苏州王家,你几时有空……”忽然摇了摇头,叹道:“不用了,也不知她此刻是不是还活

在世上,各人自己的事都还管不了……”突然尖声叫道:“师姊,你我两个都是可怜虫,

都……都……教这没良心的给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三声,身子一仰,翻倒在

地。虚竹俯身去看时,但见她口鼻流血,气绝身亡,看来这一次再也不会是假的了。他瞧着

两具尸首,不知如何是好。昊天部为首的老妇说道:“尊主,咱们是否将老尊主的遗体运回

灵鹫宫隆重安葬?敬请尊主示下。”虚竹道:“该当如此。”指着李秋水的尸身道:“这

位……这位是你们尊主的同门师妹,虽然她和尊主生前有仇,但……但死时怨仇已解,我

看……我看也……不如一并运去安葬,你们以为怎样?”那老妇躬身道:“谨遵吩咐。”虚

竹心下甚慰,他本来生怕这些青衣女子仇恨李秋水,不但不愿运她尸首去安葬,说不定还会

毁尸泄愤,不料竟半分异议也无。他浑不知童姥治下众女对主人敬畏无比,从不敢有半分违

拗,虚竹既是他们新主人,自是言出法随,一如所命。那老妇指挥众女,用毛毡将两具尸首

裹好,放上骆驼,然后恭请虚竹上驼。虚竹谦逊了几句,心想事已如此,总得亲眼见到二人

遗体入土,这才回少林寺去待罪。问起那老妇的称呼,那老妇道:“奴婢夫家姓余,老尊主

叫我‘小余’,尊主随便呼唤就是。”童姥九十余岁,自然可以叫她“小余”,虚竹却不能

如此叫法,说道:“余婆婆,我法号虚竹,大家平辈相称便是,尊主长,尊主短的,岂不折

杀了我么?”余婆拜伏在地,流泪道:“尊主开恩!尊主要打要杀,奴婢甘受,求恳尊主别

把奴婢赶出灵鹫宫去。”

虚竹惊道:“快请起来,我怎么会打你、杀你?”忙将她扶起。其余众女都跪下求道:

“尊主开恩。”虚竹大为惊诧,忙问原因,才知童姥怒极之时,往往口出反语,对人特别客

气,对方势必身受惨祸,苦不堪言。乌老大等洞主、岛主逢到童姥派人前来责打辱骂,反而

设宴相庆,便知再无祸患,即因此故。这时虚竹对余婆谦恭有礼,众女只道他要重责。虚竹

再三温言安慰,众女却仍是惴惴不安。

虚竹上了骆驼,众女说什么也不肯乘坐,牵了骆驼,在后步行跟随。虚竹道:“咱们须

得尽快赶回灵鹫宫去,否则天时已暖,只怕……只怕尊主的遗体途中有变。”众女这才不敢

违拗,但各人只在他坐骑之后远远随行。虚竹要想问问灵鹫宫中情形,竟是不得其便。

一行人径向西行,走了五日,途中遇到了朱天部的哨骑。余婆婆发出讯号,那哨骑回去

报信,不久朱天部诸女飞骑到来,一色都是紫衫,先向童姥遗体哭拜,然后参见新主人。朱

天部的首领姓石,三十来岁年纪,虚竹便叫她“石嫂”。他生怕众女起疑,言辞间便不敢客

气,只淡淡的安慰了几句,说她们途中辛苦。众女大喜,一齐拜谢。虚竹不敢提什么“大家

平辈称呼”之言,只说不喜听人叫他“尊主”,叫声“主人”,也就是了。众女躬身凛遵。

如此连日西行,昊天部、朱天部派出去的联络游骑将赤天、阳天、玄天、幽天、成天五

部众女都召了来,只有鸾天部在极西之处搜寻童姥,未得音讯。灵鹫宫中并无一个男子,虚

竹处身数百名女子之间,大感尴尬,幸好众女对他十分恭敬,若非虚竹出口相问,谁也不敢

向他说一句话,倒使他免了许多为难。这一日正赶路间,突然一名绿衣女子飞骑奔回,是阳

天部在前探路的哨骑,摇动绿旗,示意前途出现了变故。她奔到本部首领之前,急语禀告。

阳天部的首领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名叫符敏仪,听罢禀报,立即纵下骆驼,快步走到

虚竹身前,说道:“启禀主人:属下哨骑探得,本宫旧属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众奴才,乘

老尊主有难,居然大胆作反,正在攻打本峰。钧天部严守上峰道路,一众妖人无法得逞,只

是钧天部派下峰来求救的姊妹却给众妖人伤了。”众洞主、岛主起事造反之事,虚竹早就知

道,本来猜想他们既然捉拿不到童姥,不平道人命丧己手,乌老大重伤后生死未卜,谅来知

难而退,各自散了,不料事隔四月,仍是聚集在一起,而且去攻打缥缈峰。他自幼生长于少

林寺中,从来不出山门,诸般人情世故,半分不通,遇上这件大事,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

是,沉吟道:“这个……这个……”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奔来,前面的是阳天部另

一哨骑,后面马背上横卧一个黄衫女子,满身是血,左臂也给人斩断了。符敏仪神色悲愤,

说道:“主人,这是钧天部的副首领程姊妹,只怕性命难保。”那姓程的女子已晕了过去,

众女忙替她止血施救,眼见她气息微弱,命在顷刻。虚竹见了她的伤势,想起聪辩先生苏星

河曾教过他这门治伤之法,当即催驼近前,左手中指连弹,已封闭了那女子断臂处的穴道,

血流立止。第六次弹指时,使的是童姥所教的一招“星丸跳掷”,一股的北冥真气射入她臂

根“中府穴”中。那女子“啊”的一声大叫,醒了转来,叫道:“众姊妹,快,快,快去缥

缈峰接应,咱们……咱们挡不住了!”虚竹使这凌空弹指之法,倒不是故意炫耀神技,只是

对方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他虽已不是和尚,仍谨守佛门子弟远避妇女的戒律,不敢伸手和

她身子相触,不料数弹之下,应验如神。他此刻身集童姥、无崖子、李秋水逍遥派三大名家

的内力,实已非同小可。诸部群女遵从童姥之命,奉虚竹为新主人,然见他年纪既轻,言行

又有点呆头呆脑,傻里傻气,内心实不如何敬服,何况灵鹫宫中诸女十之八九是吃过男人大

亏的,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便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童姥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

一向视男人有如毒蛇猛兽。此刻见他一出手便是灵鹫宫本门的功夫,功力之纯,竟似尚在老

尊主之上。众女震惊之余,齐声欢呼,不约而同的拜伏在地。虚竹惊道:“这算什么?快快

请起,请起。”

有人向那姓程女子告知:尊主已然仙去,这位青年既是尊主恩人,又是她的传人,乃是

本宫新主。那女子名叫程青霜,挣扎着下马,对虚竹跪拜参见,说道:“谢尊主救命之恩,

请……请……尊主相救峰上众姊妹,大伙儿支撑四月,寡不敌众,实在已经是危……危殆万

分。”说了几句话,伏在地下,连头也抬不起来。虚竹急道:“石嫂,你快扶她起来。余婆

婆,你……你想咱们怎么办?”余婆和这位新主人同行了十来日,早知他忠厚老实,不通世

务,便道:“启禀主人,此刻去缥缈峰,尚有两日行程,最好请主人命奴婢率领本部,立即

赶去应援救急。主人随后率众而来。主人大驾一到,众妖人自然瓦解冰消,不足为患。”虚

竹点了点头,但觉得有点不妥,一时未置可否。余婆转头向符敏仪道:“符妹子,主人初显

身手,镇慑群妖,身上法衣似乎未足以壮观瞻。你是本宫针神,便给主人赶制一袭法衣

罢!”符敏仪道:“正是!妹子也正这么想。”虚竹一怔,心想在这紧急当口,怎么做起衣

衫来了?当真是妇人之见。众女眼光都望着虚竹,等他下令。虚竹一低头,见到身上那件僧

袍破烂肮脏,四个月不洗,自己也觉奇臭难当。他幼受师父教导,须时时念着五蕴皆空,不

可贪爱衣食,因此对此事全未着心在意,此刻经余婆一提,又见到属下众女衣饰华丽,不由

得甚感惭愧,何况自己已经不是和尚,仍是穿着僧衣,大是不伦不类。其实众女既已奉他为

主,哪里还会笑他衣衫的美丑?各人群相注目,也决不是看他的服色,但虚竹自惭形秽,神

色忸怩。

余婆等了一会,又问:“主人,奴婢这就先行如何?”虚竹道:“咱们一块儿去罢,救

人要紧。我这件衣服实在太脏,待会我……我去洗洗,莫要让你们闻着太臭……”一催骆

驼,当先奔了出去。众女敌忾同仇,催动坐骑,跟着急驰。骆驼最有长力,快跑之时,疾逾

奔马,众人直奔出数十里,这才觅地休息,生火做饭。

余婆指着西北角上云雾中的一个山峰,向虚竹道:“主人,这便是缥缈峰了。这山峰终

年云封雾锁,远远望去,若有若无,因此叫作缥缈峰。”虚竹道:“看来还远得很,咱们早

到一刻好一刻,大伙儿乘夜赶路罢。”众女都应道:“是!多谢主人关怀钧天部奴婢。”用

过饭后,骑上骆驼又行。急驰之下,途中倒毙了不少骆驼,到得缥缈峰脚下时,已是第二日

黎明。符敏仪双手捧着一团五彩斑斓的物事,走到虚竹面前,躬身说道:“奴婢工夫粗陋,

请主人赏穿。”虚竹奇道:“那是什么?”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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