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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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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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两人的口音全然不同。

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舅妈,甥儿叩见。”

段誉大吃一惊,但心中一个疑团立时解开,说话的男子是慕容复。他称之为舅妈,自然

是姑苏曼陀山庄的王夫人,便是王语嫣的母亲,自己的未来岳母了。霎时之间,段誉心中便

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十八下,乱成一片,当进曼陀山庄中的情景,一幕幕的涌上心头:

茶花又或曼陀罗花,天下以大理所产最为著名。姑苏茶花并不甚佳,曼陀山庄种了不少

茶花,不但名种甚少,而且种植不得其法,不是花朵极小,便是枯萎凋谢。但她这座庄子为

什么偏偏取名叫“曼陀山庄”?庄中除了山茶之外,不种别的花奔,又是什么缘故?

曼陀山庄的规矩,凡是有男子擅自进庄,便须砍去双足。那王夫人更道:“只要是大理

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便和活埋。”那个无量剑的弟子给王夫人擒住了,他不是大理

人,只因家乡离大理不过四百余里,便也将之活埋。

那王夫人捉到了一个少年公子,命他回去即刻杀了家中结发妻子,把外面私下结识的姑

娘娶来为妻。那公主不答允,王夫人就要杀他,非要他答允不可。

段誉记得当时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道:“你押送他回姑苏城里,亲眼瞧着他杀了自己的

妻子,和苗姑娘成亲,这才回来。”那公子求道:“掘荆和你无怨无恨,你又不识得苗姑

娘,何以如此帮她,逼我杀妻另娶?”那时王夫人答道:“你既有了妻子,就不该再去纠缠

别的闺女,既是花言巧语将人家骗上了,那就非得娶她为妻不可。”据她言道,单是婢女小

翠一人,便曾在常熟、丹阳、无锡、嘉兴等地办过七起同样的案子。

段誉是大理人,姓段,只因懂得种植茶花,王夫人才不将他处死,反而在云锦楼设宴款

待。可是段誉和她谈论山茶的品种之时,提及一种茶花,白瓣而有一条红丝,叫做“美人抓

破脸”,当时他道:“白瓣茶花而红丝甚多,那便不是‘美人抓破脸’了,那叫做‘倚栏

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那也不妨,倘若满脸

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和人打架,还有何美可言?”这句话大触王夫人大怒,骂他:“你听

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种种鬼话来辱我?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娴静温雅,又

有什么好了?”由此而将他掀下席去,险些就此杀了他。

这种种事件,当时只觉那位夫人行事大乖人情,除了“岂有此理”四字之外,更无别般

言语可以形容。但既知邻室这女子便是王夫人,一切便尽皆恍然:“原来她也是爹爹的旧情

人,无怪她对山茶爱苦性命,而对大理姓段的又这般恨之入骨。王夫人喜爱茶花,定是当年

爹爹与她定情之时,与茶花有什么关连。她一捉到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便要将之将埋,当然

为了爹爹姓段,是大理人,将她遗弃,她怀恨在心,迁怒于其他大理人和姓段之人。她逼迫

在外结识私情的男子杀妻另娶,是流露了她心中隐伏的愿望,盼望爹爹杀了正室,娶她为

妻。自己无意中说一个女子老是与人打架,便为不美,令她登时大怒,想必当年他曾与爹爹

为了私情之事,打过一架,至于爹爹当时尽量忍让,那也是理所当然。”

段誉想明白了许多怀疑之事,但心中全无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越来越如有一块大石压在

胸口。为了什么缘由,一时却说不出来,总觉得王语嫣的母亲与自己父亲昔年曾有私情,此

事十分不妥,内心深处,突然间感到了极大的恐惧,但又不敢清清楚楚的去想这件最可怕的

事,只是说不出的烦躁惶恐。

只听得王夫人道:“是复官啊,好得很啊,你快做大燕国皇帝了,这就要登基了吧?”

语气之中,大具讥嘲之意。

慕容复却庄严以对:“这是祖宗的遗志,甥儿无能,奔波江湖,至今仍是没半点头绪,

正要请舅母多加指点。”

王夫人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指点?我王家是王家,你慕容家是慕容的,我们姓王的,

跟你慕容家的皇帝梦有什么干系?我不许你上曼陀山庄,不许语嫣跟你相见,就是为了怕跟

你慕容家牵扯不清。语嫣呢,你带她到那里去啦?”

“语嫣呢?”这三个字,像雷震一般撞在段誉的耳里,他心一直在挂念着这件事。当毒

蜂来袭时,王语嫣是在他怀抱之中,此刻却到了何处?听夫人的语气,似乎是真的不知。

只听慕容复道:“表妹到了哪里?我怎知道?她一直和大理段公子在一起,说不定两个

人已经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啦!”

王夫人颤声道:“你……你放什么屁!”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怒道:“你

怎么不照顾她?让她一个年轻姑娘在江湖上胡乱行走?你竟不念半点兄妹的情份?”

慕容复道:“舅妈又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你怕我娶了表妹,怕她成了慕容家的媳妇,

跟着我发皇帝梦。现下好啦,她嫁了大理段公子,将来堂堂正正的做大理国皇后,那岂不是

天大的美事?”

王夫人又伸掌在桌上砰的一拍,喝道:“胡说!什么天大的美事?万万不许!”

段誉在隔室本已忧心忡忡,听到“万万不许”四个字,更是连珠价的叫苦:“苦也,苦

也!我和语嫣终究是好事多磨,她母亲竟说‘万万不可’!”

却听得窗外有人说道:“非也,非也,王姑娘和段公子乃是天生一对,地成一双,夫人

说万万不许,那可错了。”王夫人怒道:“包不同,谁叫你没规矩的跟我顶嘴?你不听话,

我即刻叫人杀了你的女儿。”包不同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可是一听到王夫人厉声斥

责,竟然立即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段誉心下只道:“包三哥,包三步,包三爷,包三太爷,求求你快与夫人顶撞下去。她

的话全然没有道理,只有你是英雄好汉,敢和她据理力争。”那知窗外鸦雀无声,包不同再

也不作声了。原来倒不是包不同怕王夫人去杀他女儿包不靓,只因包不同数代跟随慕容氏,

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属,王夫人是慕容家至亲长辈,说来也是他的主人,真的发起脾气来,

他倒也不敢抹了这上下之分。

王夫人听包不同住了口,怒气稍降,问慕容复道:“复官,你来找我,又安了什么心眼

儿啦?又想来算计我什么东西了?”

慕容复笑道:“舅母,甥儿是你至亲,心中惦记着你,难道来瞧瞧你也不成么?怎么一

定是来算计你什么东西?”

王夫人道:“嘿嘿,你倒还真有良心,惦记着舅妈。要是你早惦记着我些,舅妈也不会

落得今日般凄凉了。”慕容复笑道:“舅妈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尽管和甥儿说,甥儿包你称

心如意。”王夫人道:“呸,呸,呸!几年不见,却在哪里学了这许多油腔滑调!”慕容复

道:“怎么油腔滑调啦?别人的心事,我还真难猜,可是舅妈心中所想的事,甥儿猜不到十

成,她猜得到八成。要舅妈称心如意,不是甥儿夸口,倒还真有七八分把握。”王夫人道:

“那你倒猜猜看,若是胡说八道,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慕容复拖长了声音,吟道:“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满路开!”

王夫人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你到过了草海的木屋?”慕容复道:

“舅妈不用问我怎么知道,只须跟甥儿说,要不要见这个人?”王夫人道:“见……见哪一

个人?”语音立时便软了下来,显然颇有求恳之意,与先前威严冷峻的语调大不相同。慕容

复道:“甥儿所说的那个人,便是舅妈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春沟水动茶花白,夏谷云生荔枝

红!”

王夫人颤声道:“你说我怎么能见得到他?”慕容复道:“舅妈花了不少心血,要擒住

此人,不料还是棋差一着,给他躲了过去。甥儿心想,见到他虽然不难,却也没什么用处。

终须将他擒住,要他服服贴贴的听舅妈吩咐,那才是道理。舅妈要他东,他不敢西;舅妈要

他画眉毛,他不敢楷给你搽胭脂。”最后两句话已大有轻薄之意,但王夫人心情激荡,丝毫

不以为忤,叹了口气,道:“我这圈套策划得如此周密,还是给他躲过了。我可再也想不出

更好的法子来啦。”

慕容复道:“甥儿却知道此人的所在,舅妈如信得过我,将那圈套的详情跟甥儿说说,

说不定我有点儿计较。”

王夫人道:“咱们说什么总是一家人,有什么信不过的?这一次我所使的,是个‘醉人

蜂’之计。我在曼陀山庄养了几百窝蜜蜂,庄上除了茶花之外,更无别种花卉。山庄远离陆

地,岛上的蜜蜂也不会飞到另处去采蜜。”慕容复道:“是了,这些醉人蜂除了茶花之外,

不喜其它花卉的香气。”王夫人道:“调养这窝蜜蜂,可费了我十几年心血。我在蜂儿所食

的蜂蜜之中,逐步加入麻药,再加入另一种药物,这醉人蜂刺了人之后,便会将人麻倒,令

人四五日不省人事。”

段誉心下一惊:“难道我已晕倒了四五日?”

慕容复道:“舅妈的神计妙算,当真是人所难及,却又如何令蜜蜂去刺人?”

王夫人道:“这须得在那人的食物之中,加入一种药物。这药物并无毒性,无色无臭,

却略带苦味,因此不能一能给人大量服食。你想这人自己固是鬼精灵,他手下的奴才又多聪

明才智才辈,要用迷药、毒药什么对付他,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因此我定下计罗,派人沿路

供他酒饭,暗中掺入这些药物。”

段誉登时醒悟:“原来一路上这许多字画均有缺笔缺字,是王夫人引我爹爹去填写的,

他填得不错,王夫人埋伏下的人便知他是大理段王爷,将掺入药物的酒饭送将上来。”

王夫人道:“不料阴错阳差,那个人去了别处,这人的儿子却闻了来。这小鬼头将老子

的诗词歌赋都熟记在心,当然也是个风流好色、放荡无行的浪子了。这小鬼一路上将字画中

的缺笔都填对了,大吃大喝,替他老子把掺药酒饭喝了个饱,到了草海的木屋之中。木屋里

灯盏的灯油,都是预先放了药料的,在木柱之中我又藏了药料,待那小鬼弄破柱子,几种药

料的香气一掺合,便引得醉人蜂进去了。唉,我的策划一点儿也没错,来的人却错了。这小

鬼坏了我的大事!哼,我不将他斩成十七八块,难泄我心头之恨。”

段誉听她语气如此怨毒,不禁怵然生惧,又想:“她的圈套部署也当真周密,竟在柱中

暗藏药粉,引得我去填写对联中的缺字,刺破柱子,药粉便散了出来。唉,段誉啊段誉!你

一步步踏入人家的圈套之中,居然瞧不出半点端倪,当真是胡涂透顶了。”但转念又想:

“我一路上填写字画中的缺笑缺字,王夫人的爪牙便将我当作了爹爹,全副精神贯注在我身

上,爹爹竟因此脱险。我代爹爹担当大祸,又有什么可怨的?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言念

及此,颇觉坦然,但不禁又想:“王夫人擒住了我,要将我斩成十七八块,倘若擒住的是我

爹爹,反会千依百顺的侍候他。我父子二人的遭际,可大大不同了。”

只听得王夫人恨恨连声,说道:“我要这婢子装成个聋哑老妇,主持大局,她又不是不

认得那人,到头来居然闹出这大笑话来。”

那老妇辩道:“小姐,婢子早向你禀告过了。我见来人中并无段公子在内,便将他们火

刀火石都骗了来,好让我们点不着油灯,婢子再用草席将柱子上的对联都遮住了,使得不致

引醉人蜂进屋。谁知这些人硬要自讨苦吃,终于还是生着了火,见到了对联。”

王夫人哼了一声,说道:“总而言之,是你不中用。”

段誉心道:“这老婆婆骗去我们的火刀火石,用草席包住柱子,原来倒是为了我们好,

真正料想不到。”

慕容复道:“舅妈,这些醉人蜂刺过人后,便不能再用了么?”王夫人道:“蜂子刺过

人之后,过不多久便死。可是我养的蜂子成千上万,少了几百只又有什么干系?”慕容复拍

手:“那就行啊。先拿了小了,再拿老的,又有何妨?甥儿心想,倘若将那小子身上的衣冠

佩玉,或是兵刃用物什么的,拿去给舅妈那个……那……那个人瞧瞧,要引他到那草海的木

屋之中,只怕倒也不难。”

王夫人“啊”的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好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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