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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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网-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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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凯里先生和太太对菲利普想当画家的念头感到震惊。他们说他不该忘记他的父母都是上流人士,而绘画不是一项正经的职业;它是放荡不羁,声名狼藉和道德败坏的职业。况且又是在巴黎! 
  “只要我对此事还有发言权,我就不让你住在巴黎。”牧师坚决地说。 
  那儿是罪恶的渊薮,娼妓和巴比伦的荡妇在那儿公开地显示她们的卑劣无耻。一般的城市都比不上它的邪恶。 
  “你是按绅士和基督教徒的标准培养起来的,假如我允许你经受这种诱惑,那我就辜负了你已故的父母对我的信任。” 
  “好啦,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基督教徒,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一个绅士了。”菲利普说。 
  争论变得更加激烈了。菲利普还要一年才能继承那一小笔财产。在这一年中,凯里先生提出,假如他继续待在事务所,才给他发生活费。菲利普心里很清楚,假如他真的不想干会计的行当,他必须马上离开,才能要回半数已支付的学徒费。可是,牧师根本听不进去。菲利普由于失去自制力,说了很多伤人、恼人的话。 
  “你没有权利浪费我的钱,”他最后说“毕竟,这是我的钱,不是吗?我又不是小孩。假如我拿定主意去巴黎,你也拦不住我。你不能强迫我回伦敦。” 
  “除非你做的事我认为合适,不然我就不给你钱,我只能如此。” 
  “那么,我不在乎,我己下决心去巴黎。我要把衣服、书籍和我父亲的首饰卖掉。” 
  路易莎伯母默默地坐在一边,心里又着急又难过,她发现菲利普气昏了,这时她无论说什么只能是火上浇油。最后,牧师声称他不愿再听这件事了,说罢神气十足地离开房间。后来有3天菲利普和他彼此不说话。菲利普写信给海沃德,询问巴黎的情况,并拿定主意一收到回信就动身。凯里太太脑子不断地捉摸这件事。她觉得菲利普讨厌她丈夫,连她也一起讨厌了。这个想法使她心如刀绞,她一心一意地疼爱着他。最后,她找他谈话;她专心地听他诉说对他伦敦的幻想的破灭以及对将来的满怀憧憬。 
  “也许,我没有什么本事,但至少得让我试试,总不至于混得比在那个可恶的事务所差劲吧。我觉得我还能画,我懂得我还行。” 
  她不像她丈夫那么自信,认为他们阻挠这么强烈的爱好是正确的。她看过一些伟大画家的传记,他们的父母曾反对他们学画的愿望,结果证明他们多么愚蠢;毕竟,一个画家照样能像会计师一样过高尚的生活,为主增添荣耀。 
  “我非常担心你到巴黎去,”她可怜地说,“要是你在伦敦学画那倒也无妨。” 
  “要学就得学出个样子来,而真正的绘画艺术,只有在巴黎,才能学到手。” 
  凯里太太根据他的建议,写信给律师,说菲利普不满意在伦敦的工作,征求他对改变职业的看法,尼克松先生的回信如下: 
  亲爱的凯里太太: 
  我已见过赫伯特·卡特先生,恐怕我得告诉你,菲利普并不像预料的干得那么出色,假如他坚决地反对这一项工作,也许现在趁早废约方为上策。当然,我感到很失望,然而也知道,带马到河边容易,而逼马饮水难。 
  你的忠诚的 
  艾伯特·尼克松上 
  信拿给牧师看了,结果反而使他更固执了。他很希望菲利普从事其他职业,他提议菲利普从事他父亲的行当,去学医,但是假如菲利普去巴黎,他无论如何不给他生活费。 
  “这无非是自我放纵和耽于声色的借口罢了。”他说。 
  “听你责备别人自我放纵,我感到很有趣。”菲利普辛辣地反驳道。 
  可是这时候,海沃德回信来了,提到一家旅馆,菲利普每月只需花30法朗便可在那儿租一间房间。信中还附了一封给某美术学校的公积金女司库的介绍信。菲利普把信念给凯里太太听,并告诉她,他打算9月1日动身。 
  “可是你一分钱也没有呀!”她说。 
  “今天下午我要到特坎伯雷去变卖首饰。” 
  他父亲留下了一块金表和表链,两三枚戒指,几副链扣和两枚饰针,其中一枚是珍珠饰针,可以卖得很可观的一笔钱。 
  “一件东西能值多少钱和这件东西能卖多少钱是两回事。”路易莎伯母说。 
  菲利普微笑着,因为这是他伯父的一句口头禅。 
  “这我知道,但我想这些至少可以卖100镑,这就够我维持到21岁了。” 
  凯里太太没回答,却跑上楼,戴上那顶黑色小女帽,到银行去了,一小时以后她回来了,向正在会客室看书的菲利普走去,交给他一只信封。 
  “这是什么?”他问。 
  “给你的小礼物。”她羞涩地微笑着说。 
  他打开信封,发现有11张5镑钞和一个鼓鼓地装着金镑的小纸包。 
  “我不忍心让你卖掉你父亲的首饰。这是我存在银行里的钱。将近100镑。” 
  菲利普脸红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哦,亲爱的,这个钱我不能收,”他说,“你简直太好了,但我不忍心收下这笔钱。” 
  凯里太太结婚时有300镑,这些钱细心地存着,只用来解决意料不到的开支,如燃眉之急的施舍或者为她丈夫和菲利普购买圣诞节和生日的礼物。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笔钱已大大地减少,可是它仍然是牧师说俏皮话的话题。他说他妻子是个阔女人,还常常谈到她的“私房钱。” 
  “噢,菲利普,请收下吧。很抱歉,我过去大手大脚,现在只剩下这些了。但假如你收下,我会很高兴的。” 
  “可是你将来还用得着的。”菲利普说。 
  “不,我想我用不着了。我存着只是预防你伯父比我早归天,我想,手头有点钱总是方便,可以应急。现在,我想我活不了多久了。” 
  “噢,亲爱的,快别这么说。唔,当然啦,你会永远活下去的,我不能没有你啊。” 
  “哦,我可以死而无憾了。”她的声音变了,掩面而泣。过一会儿,揩干眼泪,她又破涕为笑了。 
  “起初,我常向上帝祷告,祈求他不能先让我归天,因为我不想让你伯父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我不愿让他受苦,可现在我明白你伯父看待受苦并不像我看得那么严重。他想活得比我长,我从来就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我想要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肯定再婚。所以我愿意先归天,菲利普,你认为我自私吧?但是假如他先归天,我可受不了。” 
  菲利普吻她那满脸皱纹的、瘦削的脸颊。他不晓得为什么,见到她对伯父那胜过一切的爱,竟莫名其妙地感到羞愧。她竟会关心一个如此冷淡、自私和粗野放纵的人,简直不可思议;他隐约地觉察出她心里也知道丈夫的冷漠和自私。这些她都清楚,可是却照样谦恭地爱着他。 
  “你会收下这笔钱的吧,菲利普?”说着,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我知道你没有这些钱也行,但你收下来会使我多么快活。我总想替你做点什么。你瞧,我自己没养过孩子,我疼爱你,好像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你小时候,我几乎常常希望你生病了,这样我可以日夜地守护着你,我也知道这样想不对。不过你只病过一回,并且是在学校的时候。我很想帮助你,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许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了伟大的艺术家,你就不会忘记我,你会记得当初是我助你一臂之力的。” 
  “你太好了,”菲利普说,“我非常感激。” 
  她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噢,我太高兴了。”     

ⅩL     几天以后,凯里太太到火车站为菲利普送行。她站在车厢门口,竭力忍住泪水。菲利普的心情既不安又急切。他渴望远走高飞。 
  “再吻我一下。”她说。 
  他将身子探出窗外,吻了吻她。火车开动了,她站在小站的木头站台上,挥动手帕直至见不到火车。她心情异常沉重,回牧师住宅的这几百码似乎特别的远。她想,他渴望离开,这是够自然的,他是青年人,未来在向他召唤;而她——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心里默默祈祷,求上帝保护他,让他免遭诱惑,赐他幸福、走运。 
  但菲利普在车厢坐下来不久就不再想她了,他只想起自己的未来。他已写信给海沃德介绍的奥特太太——那位女司库,海沃德已将菲利普的情况告诉她。此时,菲利普口袋里还装着她请他第二天去用茶点的一份请帖。到了巴黎,他将行李堆在出租马车上,慢慢地穿过闹街,过了大桥,沿着拉丁区狭窄的街巷行走。他在德埃科勒斯旅馆租了一个房间。这家旅馆位于离蒙帕纳斯大街不远的一条简陋的街上。从这儿到他学画的阿米特拉诺美术学校很方便。一位侍者提着他的箱子登上了五段楼梯,把菲利普领进一间小房间,房里因窗户紧闭而散发出一股霉臭,一张木床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床上撑着红棱纹平布帐幔。窗子挂着失去光泽的同样布料制成的厚窗帘,五斗橱兼作脸盆架。大衣橱的式样令人想起开明国王路易·腓力普。糊墙纸因年深日久颜色已褪,成了深灰色,但上面褐色叶子的花环图案还依稀可见。菲利普认为这房间古雅、迷人。 
  虽然夜深了,但他激动得无法入眠。他走出旅馆,步入大街,向着灯光走去。他来到了火车站。车站前面的广场闪烁着强烈的弧光灯。黄色的电车似乎从四面八方通过广场,喧闹异常。他兴奋得放声大笑。周围到处是咖啡馆。偶尔,由于口渴,也想接近人群,菲利普便在凡尔赛咖啡馆外头的露天小桌旁坐下来。其他的桌子都坐满了,因为这天晚上天气很好。菲利普好奇地注视着周围的人,有小家庭聚首,也有戴着奇形怪状的帽子,留着怪模怪样胡子的男人在指手画脚、粗声粗气地聊天。他的邻坐是两个样子像画家的男人,身边还有女人陪着,菲利普希望她们不是画家的合法妻子那才浪漫呢。背后,他听到有几个美国人大声地争论艺术问题。他兴奋极了。他就这样坐在那儿,筋疲力尽,却高兴得懒得起身,很迟才回去。当最终上床时,他全然睡不着,倾听巴黎的五花八门的嘈杂声。 
  第二天大约用茶点的时候,他上贝尔福狮子街,在通往拉斯佩尔街的一条新街上找到了奥特太太家。她是个30来岁的小人物,带乡下气并有意摆出一副贵妇人的风度。她将他介绍给她母亲。不久他发现她已经在巴黎学了3年美术了。后来,又知道她和丈夫分居。小会客室里有一两幅她画的肖像画,在没有经验的菲利普看来,它们似乎很有艺术造诣。 
  “不晓得将来我能不能画得这么好。”他对她说。 
  “噢,我想没问题。”她不无得意地回答。 
  她非常和蔼,还给了他一个商店的地址,在那儿可以买到画夹、画纸和炭笔。 
  “明天9点左右我会到阿米特拉诺画室去,假如你也那个时候到那里,那么,我可以设法替你找个好位子,并关照一切。” 
  她问他打算做什么,菲利普觉得不能让她看出自己对整个事儿没有一个明确的打算。 
  “我想先学素描。”他说。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人们总是急于求成。我来这里两年了才开始接触油画,你看看效果吧。” 
  她瞟了她母亲的肖像画一眼,那是钢琴上方一幅粘糊糊的画。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对要接触的人非常谨慎。我不和任何外国人厮混,我自己就非常小心。” 
  菲利普谢谢她的指点,但他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小心。 
  “我们就像在英国时那样地生活,”奥特的母亲说,直到这时候她还几乎没开过口。“我们到这儿时把所有的家具都带来了。” 
  菲利普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它塞满了一套笨重的家具,窗户挂着白色花边窗帘,同夏天牧师住宅里路易莎伯母挂的窗帘一模一样。钢琴用自由绸覆盖着,壁炉架也是这样,奥特太太的眼光随着菲利普那双东张西望的眼睛来回转动。 
  “晚上一关上百叶窗,就真的好像回到了英国一样。” 
  “我们吃饭也和在英国老家一样,”她母亲补充道,“早餐有肉食,正餐放在中午。” 
  告辞了奥特太太家,菲利普便去购买绘画用品;第二天早晨刚9点,他便到校了,竭力装出一副自信的样子。奥特太太已经来了,她面带友好的笑容向他走来。他一直担心自己作为一名新生会受到什么样的接待,因为他看过不少书描写新生在画室如何遭到愚弄和嘲笑。但奥特太太再三地请他放心。 
  “哦,这儿没有这类事,”她说,“你瞧,我们这儿大约有半数学生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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