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堂里遇到的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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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天堂里遇到的五个人-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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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金属平台上。金属平台撕开他的衬衫,擦破了他的皮肤,正好在那个写着“爱迪”和“维修部”的补片下面。他感到两只手握在了他的手里,两只小手。                
      一场惊人的震撼。     
      一道炫目的闪光。     
      然后,一片空寂。               
第一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这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城里一个最贫穷区域里的一家拥挤的医院中,爱迪的父亲坐在等候室里,像其他父亲们一样,吸着香烟。一个护士手里拿着夹纸写字板走了进来。她喊了他的名字,读错了音。其他男人们吐着烟雾。那又怎么样?     
      他举起手。                
      “恭喜了,”护士说道。     
      他跟在她的后面,顺着走廊,来到了新生儿育婴室。他的鞋在地板上啪嗒作响。     
      “在这儿等吧,”她说道。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她查看木头小床上的号码。她经过一个,不是他的,又一个,不是他的,又一个,不是他的,又一个,还不是他的。     
      她停下脚步。在那儿,在毯子下面,一个戴着蓝帽子的小脑袋。她又核实了一下她的写字板,然后用手指了指。     
      爱迪的父亲喘着粗气,点点头。一时间,他的脸似乎沉了下来,好像一座桥垮了掉进河里。然后,他笑了。     
      他的孩子。               
第一部分旅途   
    爱迪没有看到他生命最后一刻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没有码头,没有人群,也没有摔得粉碎的玻璃纤维游乐车。     
      在关于人死后的传说里,灵魂经常游荡在临别的那一刻,或者盘旋在高速公路上出事地点停泊的警车上空,或者像蜘蛛一样伏贴在医院病房的天花板上。这是那些获得了第二次生存机会的人们,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又回到了自己原来在这个世界里占据的位置上。                
      显然,爱迪没有得到第二次机会。     
      哪里……?     
      哪里……?     
      哪里……?     
      天空是一片迷蒙的南瓜色调,接着,变幻成了绿松石的深绿色,然后,便是酸橙的一片鲜绿。爱迪漂浮着,依然伸展着手臂。     
      哪里……?     
      塔车正在坠落。他记得这个。那个小女孩——艾米?安妮?——她正在哭。他记得这个。他记得扑上前去。他记得摔倒在平台上。他感到了她的两只小手握在他的手里。     
      然后怎么了?     
      我把她救出来了吗?     
      爱迪只能从远处想象着,好像事情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更令人诧异的是,他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感到一种宁静,像一个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哪里……?     
      四周的天空再一次变幻了色调,变成一种葡萄柚的黄色,然后,变成深林般的青绿,再以后,变成一片粉色,一时间,偏偏让爱迪第一个想到了棉花糖。     
      我把她救出来了吗?     
      她活下来了吗?     
      我的烦恼……     
      ……在哪里?     
      我的疼痛在哪里?     
      正是这些东西不见了。他经历的每一份创伤,他忍受的每一种疼痛——都像奄奄的气息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再感到痛苦。他不再感到忧伤。他的意识,像一缕缕烟雾,只留下一片宁静。此刻,在他的脚下,色调又变幻了。什么东西在打漩。水。海洋。他漂浮在一片广阔的黄色大海上空。这会儿,大海看上去像蜜瓜。这会儿,大海看上去像蓝宝石。现在,他开始降落,朝着水面疾驰而下。速度之快,出乎他的意料,然而,他的脸上甚至不觉有一丝微风掠过,他也没有感到一点点恐惧。他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沙滩。     
      然后,他沉到了水底下。     
      四周一片静谧。     
      我的烦恼在哪里?     
      我的疼痛在哪里?               
第一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他今天五岁。这是一个星期天下午,在“红宝石码头”上。海滨走道俯瞰着绵延的白色沙滩,走道旁边竖起了野餐桌。一个香草蛋糕上插着蓝色的蜡烛。一碗橘子汁。人们在附近转来转去,有杂耍戏喊场人、杂耍演员、驯兽员,还有一些从渔场来的人。爱迪的父亲一如既往在玩纸牌。爱迪在他的脚边玩耍着。爱迪的哥哥乔正在一群老年妇女面前做俯卧撑,她们佯装兴致,礼貌地拍着手。                
      爱迪头戴一顶红色的牛仔帽,别着一把带皮套的玩具手枪,这些都是他的生日礼物。他站起身,从一伙人附近跑到另一伙人身边,拔出手枪,“砰,砰!”地叫着。     
      “小家伙,过来。”米基·希坐在一条长凳上招呼他。     
      “砰,砰!”爱迪叫道。     
      米基·希同他的父亲一起干活,修游乐车。他身体肥胖,戴着吊带,总是唱爱尔兰歌曲。爱迪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怪味,像止咳糖浆。     
      “过来,我给你来个‘生日碰头’,”他说道。“就像我们在爱尔兰时做的那样。”     
      突然,米基的两只大手伸到爱迪的腋下,把他举了起来,然后,他被翻转过来,头朝下倒挂在脚上。爱迪的帽子掉了。     
      “米基,小心!”爱迪的母亲叫道。爱迪的父亲抬起头,假装一笑,又回头打牌了。     
      “嘿,嘿,我抓住他了,”米基说道。“来啦,一年一碰头。”     
      米基小心地将爱迪放下,直到他的头擦到了地面。     
      “一!”     
      米基又把爱迪拉起来。大家哄笑着来凑热闹。他们喊着,“二!……三!”     
      大头朝下,爱迪分不清谁是谁。他的头沉重起来。     
      “四!……”他们喊着。“五!”     
      爱迪被翻过身来,放到地上。大家都鼓起掌来。爱迪伸手去捡帽子,踉跄一下,摔倒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到米基面前,朝他的胳膊上砸了几拳。     
      “嘿—嘿!这是什么意思,小家伙?”米基说道。大家都笑起来。爱迪扭头跑开,刚跑两步,就被搂进了母亲的怀里。     
      “你没事吧,我亲爱的生日男孩?”母亲近在眼前,他看到了她涂着暗红唇膏的嘴唇,柔软丰满的面颊和红褐色的鬈发。     
      “我给倒过来了,”他告诉她。     
      “我看到了,”她说。     
      她把帽子戴回到他的头上。过一会儿,她会带他到码头上散步,兴许还会带他去坐大象,或者去看打鱼人傍晚收网,那些鱼会像湿润闪亮的硬币一样翻腾跳跃。她会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他生日这天真乖,让上帝都替他骄傲,这样,他就会觉得世界又正过来了。               
第一部分到达(1)   
    爱迪在一个茶杯里醒了过来。     
      这是一座老式游乐车——一个硕大的茶杯,用乌黑发亮的木头做成,有一个贴着坐垫的椅子和一扇带钢折叶的门。爱迪的胳膊和腿搭在茶杯沿上。天空不断地变幻着色调,从皮鞋的棕色,变成了殷红色。                
      爱迪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拐杖。最近几年,他总把它放在床边,早晨起床的时候,他有时一定要依赖拐杖才能站起来。爱迪感到难堪,他过去跟人打招呼的时候,可是用手捶对方肩膀的。     
      但是,这会儿,拐杖不见了,爱迪嘘了口气,试着站起身来。令人吃惊的是,他的背不痛了,腿也不痛了。他再一使劲,结果,他轻松地翻过了茶杯沿,脚跟不稳地站到了地上。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三个念头。     
      第一,他感觉好极了。     
      第二,他独自一人。     
      第三,他还在“红宝石码头”。     
      但是,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红宝石码头”。帆布帐篷,宽阔的草坪,你几乎可以眼无遮蔽地看到海里长满青苔的防浪堤。游乐设施是消防站的红色和乳白色——没有蓝绿或棕紫——而且,每座游乐设施都有自己用木板搭成的售票厅。爱迪醒来时坐的茶杯,是一座很原始的游乐车,叫做“旋转茶杯”。游乐车招牌是用胶合板做成的,红宝石码头大街两旁的铺面前,都低低地挂着这样的招牌:     
      阿尔典雪茄!货真价实!     
      海鲜浓汤,十美分!     
      乘坐轰动本世纪的“风驰电掣”!     
      爱迪使劲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他童年时代的“红宝石码头”,大约七十五年前,惟一不同的是,一切都是崭新的,刚被刷过。那边是“螺旋滑行车”——几十年前已被拆除了的——那边是公共澡堂和海水游泳池,五十年代那会儿已经夷为平地了。再往那边,那高耸入云的,是最早的“阜氏摩天巨轮”——仍然涂着原先的白漆——再过去,便是他童年时的老街区和拥挤的砖结构出租公寓的房顶,窗前扯着一道道晒衣服的绳子。     
      爱迪想喊,但是他的声音只是一团粗糙的气息。他用嘴做成一个“嘿”的形状,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抓了抓自己的胳膊和腿。除了发不出声音之外,他感觉好极了。他走了一圈。他跳了跳。不觉得痛。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已经忘记了走路不痛是什么滋味,每次坐下时都要选好角度避免腰背痛。从外表看去,他同那天早晨没什么两样:胖墩墩的阔胸老人,戴了顶帽子,穿着短裤和棕色工作衫。但是,他现在灵敏多了。实际上,他灵敏得可以伸手够到脚踝骨后面,可以把一条腿抬到腹部。他像婴儿一样探索着自己的身体,被身体的新功能给迷住了,就像一个橡胶人在做伸展表演。     
      然后,他跑了起来。     
      哈——哈!跑哇!六十多年了,自从战争结束以后,爱迪就没有真正地跑过,但是,他现在跑起了,先是战战兢兢地试探了几步,然后,大踏步加速,快了,更快了,就像他年轻时那个奔跑的小伙子。他沿着海滨走道一路奔跑,经过玩钓鱼游戏的摊位(五分钱)和出租游泳衣的摊位(三分钱)。他跑过一架叫做“悠悠滑”的大滑梯。他沿着红宝石码头大街奔跑,头顶上是摩尔式的雄伟建筑,有尖尖的塔顶和洋葱形的圆屋顶。他跑过“巴黎式旋转木马”,一匹匹雕刻出的木马,玻璃镜子和乌力册风琴,全部簇新铮亮。似乎仅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车间里从旋转木马的零配件上刮铁锈来着。     
      他从旧游艺场的中心跑过,这里过去曾经是猜体重的人,算命的人和跳舞的吉普赛人工作的地方。他像一架滑翔机那样,收拢下颏,伸出双臂,每跑几步便跳一下,像孩子那样,仿佛跑着跑着就能飞起来了。若是有人看见,可能会觉得滑稽,这个白发苍苍的维修工,独自一人,模仿着飞机在滑翔。话说回来,每一个男人身上都有一个正在奔跑的男孩子,不管他变得多么苍老。     
      然后,爱迪停下不跑了。他听到了什么。一个细微的声音,好像从喇叭筒里传出来的。     
      “女士们、先生们,这位怎么样啊?你们见过这么可怕的景象吗……”     
      爱迪正站在一个大戏院前空寂的售票厅旁。头顶的招牌上写着     
      红宝石码头杂耍表演。     
      举世无双的怪异人物。     
      天哪!他们胖得出奇!他们瘦得出奇!     
      再看野人奇观!     
      杂耍表演。怪异表演厅。喧闹的走廊。爱迪记得至少五十前这些地方就被关闭了,时逢电视流行起来,人们不再需要杂耍表演来刺激他们的想象力。     
      “好好看一看这个怪物,生下来就这么奇形怪状……”     
      爱迪朝门里望去。他在这里遇见过一些怪人。有乔丽·简,五百多磅重,要两个男人才能把她推上阶梯。有一对连体姐妹,两人一根脊柱,能演奏乐器。有能吞剑的男人,长着络腮胡子的女人,还有一对印度兄弟,皮肤由于长年拉扯且浸在油里,已经变得像橡胶一样,一堆堆地耷拉在他们的肢体上。     
      爱迪小的时候,曾经为那些杂耍演员感到难过。他们被迫坐在小棚子里或者舞台上,有时还被关在铁笼里,人们打旁边走过,斜着眼睛,又是指点又是嘲弄。一个喊场人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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