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恋歌--开在岩缝的花(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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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恋歌--开在岩缝的花(长篇小说)-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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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教导员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高兴起来,说:“你叫李宇轩对吗?我见过你们表演节目,那次全县农村文艺汇演,你们代表云雾山公社拿了个第一名,当时我就想,我们公社能有你们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他这么一说,两人就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这次你们转点要来我们公社,”易教导员又说,“我一看你们的名字,就说,这两个人,我们要定了,呵呵!”

  李宇轩看着他,长长的眼睛,有一种迷惘的做梦的神气,朝他鞠了个躬说:“易教导员,谢谢您了。”

  “易教导员,”夏雨也接着说,“我们一定会好好干的。”

  “好,好!”易教导员和周营长就都很响地笑。

  六十二

  第二天,民兵大部队进入攸县。天气很好,是入秋以来少有的睛朗天气,天空蓝得像匀净的大海,远远近近的山,显得像洗过一样青翠,和蓝色的天空辉映成深浅不同的颜色。十月的阳光仍有些晒人,在远远的天际边,可以找到有几丝薄得像弹飞了的棉絮似的云彩。

  他没有走过长路,昨天已走了一天,这会脚就开始痛起来,而且起了泡。他暗暗理怨自己,唉!怎么这么不争气?他咬着牙,忍着痛,可是那一阵阵的痛却越来越厉害,像针刺,像火燎,又辣又麻。他不敢停下来,用力咬了咬牙,顽强而固执地走着,一步步充满了艰辛和疲惫。

  到皇图岭了,这是一个小镇,就公路两边十几家店铺。已近中午,大家脸上、身上尽是尘土,不少人还现出有些疲惫的神色。他瞧了夏雨一眼,两人便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从黄挎包里拿出两块竹片,站在公路边大声地打起了快板:

  毛主席号召修三线,

  民兵个个劲冲天。

  备战备荒为人民,

  毛主席教导记心间……

  不少人看着他俩,一双双目光里有感激,有赞许,队伍立时活跃了许多。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对他俩无疑是一种鼓励,两人的心情遂变得是那么美好,就像万里晴空悬挂着的那轮圆圆的太阳:

  不怕累,不怕苦,

  想想红军二万五。

  同志们,加把油,

  红太阳光芒照征途……

  队伍不停不息地飞速前进,只听见一片唰唰的脚步声。

  忽然,队伍里有人朝他叫道:“哥!”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弟弟小虎。小虎一边喊着一边朝他跑来,几年不见,小虎已由一个少年长成一个英姿勃发的小伙子了。只见小虎和他一样瘦长身材,却匀称结实,一绺头发从那黄军帽底下掉下来,显出一股调皮劲。

  他又惊又喜,忙问:“小虎,你怎么也来了?”

  小虎说:“去年我就从郴州转点到了平阳蕉溪,这次是随我们公社的民兵上三线的。”

  “你都来平阳了,怎么不告诉我呢?”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小虎调皮地眨了眨眼,又说:“哥,我想死你了。”

  “哥也很想你啊!”

  “我们没爹没娘了,我就只有哥你这么一个亲人,我想离你近些,就转点过来了。”

  他就只觉着鼻子又酸酸的,用力抽吸了两下,说:“那里还好吗?哪天,我也去你们蕉溪看看。”

  “还好。”小虎说着,忽然看着他问:“哥,和你一块打竹板的是嫂子吗?”

  “别,别乱说。”

  “嘻嘻!我早就听人家说你给我找了个好漂亮的嫂子。”

  “那是人家乱说的。”

  “哥,别不好意思。”小虎又眨了眨眼,一脸嘻嘻地笑,“我看她当嫂子蛮好的嘛,不仅人漂亮、善良,而且多才多艺。”

  “弟,别说笑了。”他眼睛看着小虎,故作老成持重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说:“你长大了,又上了三线,可得好好干啊!”

  “嗯,我知道。”

  “党的政策是重在政治表现,我们还是有前途的。”

  “知道了。”

  “天气冷了,要知道加衣。”

  “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小虎朝他笑笑,两颗亮晶晶的虎牙一龇,样子可爱极了。

  “有什么难处,就写信告诉哥。”

  “我会的。”

  这时,队伍里有人朝小虎招手,原来他们的连队已走去前面好远了。人们飞速地赶着路,一双双草鞋在这沙石公路上踩出一溜尘烟。

  小虎忙说:“哥,我得赶队伍去,再见!”

  “你去吧,再见!”他朝他挥着手,目光一直追着小虎的身影一颠一颠地消失在队伍里,转瞬间就不见了。他的面色一刹时变作了灰色,眼睛如同火似的红了起来,眼睫毛一上一下地跳动,好像眼睛里掉进了沙子。他好后悔,居然未来得及向弟弟说一声“要注意身体”。他呆呆地望着灼灼的阳光,脑子木木的,仔细地想捕捉灿烂阳光中的一缕,使劲地用鼻子去嗅,想嗅它的味儿,再转过身,竟然就泪光莹莹的了。

  六十三

  他和夏雨两人都被选调到县铁路建设指挥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这让连队的知青们很是羡慕。吃过中饭,他打好被包正准备要去县指报到,张学军来给他送行,说:“宇轩啊,祝贺你。能进到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这不容易,首先就得要思想好,政治上牢靠,对吗?”

  “也许是吧。”他笑了笑说。

  “不是也许,而应该是,能被上级领导信任就很不容易。”张学军说,“我听说,铁路修好了后会要留下一批人,好好干。”

  “你条件比我好,家里是工人阶级,要留人也得先留下你,这我心里清楚。”他说,心里又有几分苦涩,不过,还是很高兴的。

  夏雨这时接过话说:“我们都努力干吧,努力了总比不努力好。”

  “这话对,我们都要努力。”张学军说。

  说着话,三人就已走出一两里地,这才分手。

  到了宣传队,每天不是排练节目就是沿线下到工地巡回演出。两人都特别卖力,一是想争取有个好的政治表现,二是两人对舞蹈都特别热爱。舞蹈是一门最古老的艺术。古人把上身肢体的动作叫作“舞”,下身肢体的动作叫作“蹈”,《毛诗序》中就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句话。舞蹈是作用于人类视觉的造型艺术,它与绘画、雕塑等造型艺术不同,绘画、雕塑的造型是静止的,而舞蹈却是动态。他平日喜爱绘画,就常常把绘画优美的造型艺术带到舞蹈中来,加之夏雨配合默契,因此两人的舞蹈很受观众的欢迎,每到一处演出,台下总是掌声雷动。

  他们跳《草原红卫兵》,跳《在北京的金山上》,跳《哈达献给亲人金珠玛米》……他们之所以热爱舞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舞蹈能使他们忘却现实中的屈辱和痛苦,更借助人体的优美动作,充分地抒发自己的心灵之美、理想之美和生活之美。舞蹈艺术的这种抒情性,是净化人的心灵、美化人的生活的力量源泉,它给人的鼓舞和启迪是持久而又强烈的。

  这天,文艺宣传队来到弟弟所在的团部演出。团部就设在离铁路工地不远的一个村子里。竹篱瓦舍错落有致,集结成一个颇为壮观的大村子。团部在村子前面一个大坪里临时用木板搭了一个戏台。演出时,不仅周围连队的民兵全赶来了,就连周围各村的村民也纷纷赶了来,人多得如同赶会一样,肩摩踵接,人声杂沓,很是热闹。

  节目开始了,有表演唱,有戏剧,有歌舞……他俩的节目最多,跳了一个又一个。无伦是双臂扬起,还是举腿腾挪,他俩都把自己的感情完全溶化在舞蹈动作之中,抒发了自己对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无限忠诚,以及对美好前景的强烈渴望。

  台下有一双眼睛比任何人都看得专注,那便是他弟弟,他坐在台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往台上看,凝神屏息,目光里有一种兴奋和亲昵。他和他的目光相遇了,一刹那等于交换了千言万语。

  演出完了,他和夏雨正在后台卸妆。小虎找到后台来了,一进门就高兴地嚷道:“哥,你们跳得真好!”

  夏雨也回过头来,冲李小虎笑道:“哟,是小虎来了,我和你哥正说着你,准备去你的连队看你哩。”

  他便给弟弟介绍道:“小虎,叫夏雨姐姐。”

  “夏雨姐姐,”小虎笑着朝她说,“我就最喜欢看你和我哥跳了。”

  “是吗?”她格格地笑起来,妩媚的脸庞也顿然显得阳光起来,“下次演出,我和你哥还会来的。”

  “真的吗?来时可要把个信,我可要早早地在前边选个好看的坐位。”李小虎说,脸上一直在笑。

  她朝他说:“宇轩,你们兄弟难得见次面,还不快点卸好妆,你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呀!”

  他就朝她笑笑:“那我和小虎先走了啊!”说罢,便拉着小虎的手,兄弟俩并肩走了出去。

  山乡的月亮非常好,它挂在中天,虽说还只有半边,离团圆还远,但它一样地把柔和清澈的光辉洒遍了人间。村子四周葱郁的树木,也向人家的屋顶上、院子里以及村巷的泥路上,投下了朦胧的荫影。珍珠似的露珠,从各种树木的叶片上,从爬在树木上的各种藤蔓上,悄悄地降落下来,村巷里山边上就飘荡着一股树木草叶的清香味儿。

  兄弟俩走在长长的路基上,恨不得把分别几年的话都说完。李小虎告诉哥哥,他下到郴州红旗农场后,经历了许多磨练,吃了不少的苦头。他还说了这么一件事:

  场里陆陆续续有人当“逃兵”,据说场里有个“反革命”集团,除了组织人逃跑外还和台湾特务有联系,正有发展组织,一时搞得人心惶惶。一个闷热而潮湿的上午,场里召开了一次斗争大会。挨斗对象是枫林坳中队的几个知青,罪名是“组织反革命小集团,破坏农场的社会主义建设”。这几个知青他都熟悉,平日他们几个人就喜欢在一块,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列为“反革命集团”。为首的一个高个子知青,叫邱炳林,是个体魄健壮的结实小伙子,平时爱发点小牢骚,又喜好打抱不平,自是得罪了领导。他平日的言行被添油加醋地汇报上去,机会一来,不斗他又斗谁呢?“讲!交代你是怎样搞破坏的?”一个积极分子首先发言。邱炳林站在团团围围的人群之中满不在乎:“嘿嘿,我一没偷懒,二没想当逃兵,规规矩矩出工做事,哪里搞了破坏?”“积极分子”桌子一拍:“你是死不老实!”嘴巴一努,便有好几个“积极分子”冲了上来,把他双手使劲朝身后一扭,另一个女“积极分子”站了出来指着他嚷道:“他不老实交代,我来讲,他是个流氓!”大家全吃了一惊,谁都知道邱炳林不喜欢和女的打交道,只和男的打堆,怎么会冒出流氓问题了呢?“是这样,”女积极分子说,“邱炳林的亲娘死了,他爹另外讨了个后娘,他和后娘好得不得了,经常手牵手上街,你承不承认?是不是流氓?”她话一停,本来鸦雀无声的会场顿时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打倒流氓邱炳林!”有人呼开了口号,口号里竟然夹杂着好些人的讪笑。儿子跟娘手牵手居然成了流氓,这世界怎么了?几个积极分子再也找不到多少批斗的材料,斗争会也就只能草草收场……

  说到这里,小虎忽然问:“我就不明白,又没有天大的仇恨,人与人之间怎么要老是斗来斗去的呢?为什么非要把人往死里整不可呢?”

  他说:“人家怎么样,我们管不着,但我们做人要有良心,不要去掺和,更不要去做害人的事。”

  “这我知道。就因我表现还好,能吃苦耐劳,常得到农场领导的表扬。”李小虎说。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弟弟,他欣慰地感觉到,弟弟长大了,也成熟了不少。心里却又有些自责,这些年竟然没有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弟弟,真不知弟弟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问:“小虎,你一个人在乡下习惯吗?”

  “现在习惯了,头两年就是老想爸爸妈妈,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两位老人一脸慈祥的笑,我哭喊着要爸爸妈妈,好多晚上都是哭着哭着就哭醒了。”

  “我也是,老想爸爸妈妈。”

  “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家都有一个完整的家,偏偏我们却没有呢?”

  他心里不禁震颤了一下,他瞧着弟弟,他瞧见弟弟的目光可怜巴巴的,他拼命忍住往外涌流的泪水,装出很轻松的样子说:“要相信党的政策,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风在旷野里无拘无束地嘶叫着,有时还发狂地摇曳着山林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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