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感觉-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过。德魁摊上了,又代谁受过。我们可都是从小命苦,老了又苦命,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人。

  他想到这,再次为自己的风烛残年,为大家的命运担扰,说道:我们的命真苦。一生下就挨饿。到老了,还免不了挨饿。

  这句话,唤起了大家共同的记忆和苦难。

  老张说:现在虽说能吃饱了。却感觉人越来越穷了。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给儿子盖上房子,娶上媳妇。什么也没有。老头老婆只能住地头了。现在的年轻人,等老了,还不如我们。

  几个人听了,都异口同声地感叹道:是呀。

  大家陷入了沉思。冬季短暂的天,又昏昏沉沉地黑了下来。

  德运对老谢说:三娃离婚了。我搬到他老宅去住了。你要是怕儿子媳妇再来闹。搬到我哪儿住吧。房子还不如你。离得远了。我想他们不至于跑到我哪儿去闹了吧。

  老谢倒是想去,但也不无担扰地说: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德魁说:我们都是该死的人了。过一会儿,就算一会儿吧。不知啥时,两腿一伸就过去了。还想恁长远干啥。

  唉,老谢应道。

  德运起身要走,被老谢拉走了。老谢说:今个,在这里喝茶。

  几个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德运笑道:你这个连个锅都没有。喝什么茶呀。

  老谢听了,不由得一阵心酸得要落泪,在这几个同龄面前,他强忍着说:喝不了茶,咱们喝酒。

  老张也在一旁劝道:别走了。晚上咱们几个坐一坐。喝一顿,少一顿。

  德运听了,停下了脚步。

  老张回家,拿了一些现成的菜。让三姐简单弄了一下。一个水煮花生米。牛肉拌葱花。一盘冻菜,里有切成条的红萝卜,切成片的白菜。先上了这三个菜。他们四个坐下,喝了起来。三姐在灶窝里继续忙碌。四个人喝了两瓶酒。喝得东倒西歪,一塌糊涂。三姐找到了闲置多年的一口小锅,用几块砖搭了一个台子,把锅架上去。倒了一锅水,用麦秸在下面烧了起来。分两次,下了几碗方便面。算是又过了一晚的饭时。

  十点多,大家散伙离去,相约着明年再这么大喝一次。

  四个一起走出老谢的院落,夜静悄悄的。老张和德魁各自回家。德运离的远,老谢送了他好远。两人手里烟头的火光,在这个冬日的夜里,幽明幽暗地闪着寒光。

  7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老谢决定搬到德运家去住,躲得个清静。他家在村东南头,德运家在村东北头。想距有二里路。这天天一搭黑,老谢和三姐收拾了一下东西。他所拥有的一切能带走的全带走了,装在架子车上。老谢拉着架子车走在前,三姐牵着那只母羊跟在后面。两只小羊活蹦乱跳地跟在最后面。

  夜漆黑一团,一丝冰冷的北风在村子的街巷里乱窜着。家家大门紧闭,院落里透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灯光。孩子们的说笑声和鞭炮声响彻寒夜,在此时的乡村里,这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似的。肩上的车绳,让老谢想起四十年前,他和德运,德魁一起到地区里拉石灰的事情。天不亮就起来,沿着公路摸黑夜行。等待着天亮。到地区里正赶上吃早饭,那时自带的干粮,找点开水一喝,算是吃了饭。然后装上石灰,拉着回县城里。来回二百多里路,一天一个来回。天不黑就到家了。

  而此时与当年去拉石灰不同的是他渐渐的感到体力不支。那时是天不亮出发,一路等待着黎明,充满了希望。现在却是天黑出发,夜越来越深,黎明越来越远,甚至都想不到能不能看到黎明的曙光。或者在他的生命里也许已经没有了黎明的曙光。等待的漫长就如同这黑夜的漫长。

  他们为了走好走的路,沿着村子绕了一大圈。走了半个小时。路上还碰到几个人,人家不解地问:德才你这是要到哪去。

  老谢答道:逃荒,要饭去。

  他说完这起话,想起七叔多年前,也是这般,借了路费,远走它乡。不想这一晃近五十年过去了。

  他们来到德运家。在村头的两间低矮的房屋,用玉米秸杆围了一个院子。旁边耸立着许多其他人家的麦秸垛。德运帮着他卸下来东西。三姐忙着到用石棉瓦搭起的灶窝里去烧茶。他坐在屋里和德运吸烟聊天。

  兴华来时,站在门槛儿外,看着这二人,瞪着眼叫了一声:爹。

  二人不约而同地应了一声。

  老谢看着干儿子,说:兴华来了。来,坐屋里。

  兴华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老谢和干亲家,喝了点酒。吃过饭,三姐铺好床。他倒头栽在床上,睡了。

  次日,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站在院子里,望着外面雾蒙蒙的冬日清晨。他猛然想起这是一生第四次搬家。第一次是四十多年前刚结婚时,在儿子现在住的地方,盖了三间土墙瓦房。第二次是儿子结婚后孙子出生时,搬到村中别人不住的两间房里。第三次前几年在村头,又盖了两间房。这是第四次,好像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又想起,经他的手分三次总共盖起了大小十二间房。一开始三间土墙瓦房,后又盖了一间。第二次是儿子结婚前,一下盖了七间砖墙瓦房。加上村头的两间,正好十二间。可此时此刻,却不避免不了自己沦落到寄居它处的命运。他想不起这中间有怎么样的阴差阳错,和命运纠结。让自己在漂泊时越来越感到人生的无依无靠,无牵无挂。他想起德魁的话,真的是自己无能,没让儿子过上好的生活吗?没有足够的钱,让儿子来随心所欲。但庄稼人都是这样呀。他觉得自己已经倾尽全力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儿子。只剩下这把骨头了。

  他来到羊棚前,弄来一点草,然后蹲下来。看着羊吃草,感觉这一刻,多么安详幸福。

  早饭后,他听到屋山西头有人说话。便走了过去。见几个老头坐在麦秸垛旁摆话。他走了过去,给这几个打了招呼。这谢集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姓谢。他也坐在麦秸垛旁,和这几个同姓本家的爷们聊了起来。老谢话不多,无精打采的。阳光不是那么强烈,但照在身上依然感到暖融融的。

  不一会儿,这里人越聚越多。几个年轻人推起了牌九。

  先是德运的小儿子三娃推了一锅。推的是一百块钱一锅的。一张小桌前,黑压压地围满了人。喊叫声,吵闹声交织在一起。这推牌九有讲究,老谢至今也没有把所有的规则搞明白。推牌的人叫庄家,一般事先要讲明推多少钱的。比如说三娃一次推一百的。大家可以看着这一百块钱下注。多少了照吃,不照赔。也是就说,如果下的注超过了一百块,而大家都赢了。庄家只能把一百块钱给下注的人分了,是不会在掏钱的。所以,多下注定是会有人分不到钱的。庄家输光了,叫干锅。庄家赢钱了,又不想再玩下去了。可以提出扒锅。说白了,就是数一下看赢了多少钱。这时,一般会随心意摇个几块钱给牌的主人,这叫打头儿。然后可以拍拍屁股,大摇大摆的走人。如果庄家锅里的钱不多了。这时,会有人提出砸锅,就是跟庄家单挑。假如庄家锅里还有十块钱,这个人可以摇出十块钱提出砸锅。庄家是不能拒绝的。庄家打骰子发牌,庄家赢了,把钱收走。庄家输了,要么走人,让别人做庄,要么再掏钱推一锅。庄家做北朝南,这个位置是不能改变的。庄家的对面叫天门。然后东西各一个守庄。站在一旁的人都可以下注。因此推牌是很热闹的。下注的人时的瞅着庄家锅里还有多少钱。然后喊着牌九的专用术语,纷纷下注。什么大头,过道,独门,独两,鳖十。不知道的人听都听不懂。干锅,砸锅,扒锅的叫声不绝于耳。老谢对这个锅字敏感,一听就不免热血冲头,激动不已,脸红心跳的。以前,他最爱看推牌九了。偶尔也参与其中,多少下点注。但此时,他一点也没有了兴趣。在人们的叫喊声中,转身离去。回到了屋里去。他一听到锅字,就想起那口被儿媳妇砸碎的锅,和砰的一声巨响。仿佛砸的不是锅,而是在砸他的心。

  又是一年,眼看将近的新年。老谢到集市又重新置办过年的东西。还给三姐买了一个新的头巾。三姐像小孩子似的,高兴了半天。老谢在集市的剃头摊上,又刮了个光头。戴上他庞大的火车头棉帽。背着双手,二大爷赶集,随便逛了起来。他感到别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说:看那个老头就是被儿媳妇砸了锅的谢德才。

  老谢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感到那目光深深地刺痛了自己。再没心思在集上闲逛,垂头丧气地回头了家里。

  三姐问他,过年还蒸馍不。

  他不耐烦地答道:爱蒸不蒸。

  三姐见他心情不好,话里尽是刺儿,没敢言语。

  天黑时,他背了点小麦,来到村中馍店里。

  馍店老板小名叫谢振,人比老谢小了二十多岁。但却比老谢长了两辈。按辈份老谢该叫他爷的。同姓本家,规矩不能乱了。

  老谢把小麦往他家堂屋门下一放,喊了声:振爷。

  谢振从西屋里闪出来,看到老谢,笑声说:是德才呀。

  振爷,老谢又叫了一声,说:今天发大财了吧。

  谢振笑了笑,甩了一下胸前的白衣罩衣,搓了一下手,从裤衣兜里,掏出烟儿,递给老谢一根。老谢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烟。

  谢振找来秆,称了一下小麦,问道:德才,你买锅了没有。

  老谢听了,不由得摘下火车头帽子,挠了挠头,吱吱唔唔也没有说出来个什么。谢振也没有细问。转身来到西屋给他称馍。边往一个大的食品袋里装,边说:我这个当爷的,本不该说什么。不过你儿媳妇也太相话了。砸锅这样缺德的事,也能做出来。

  老谢没说什么,他现在都懒得再提儿媳妇了。更羞于启齿砸锅的事。一般别人不问起,他是不会提起的。他没有答谢振的话,无奈地唉声叹气了起来。称好馍,老谢背着往家走。想着村里的人一见到他,都会问有没有买锅的事。他越是怕被人提起,就偏偏有人提起。他想到等死了以后,在地下见到祖上的人,不知他们会不会问起来。他心里感到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他瞅着夜色中,家的方向,感到现在抬起脚,迈出一步是那么吃力。

  8

  新年夜,炮声响从天一黑,一直到天亮就再没有停过。一整天,老谢都窝在屋里。除了德运两口子来坐了一会儿。再没有人来过。他喝了二两酒,早早睡下。往年他一般会到别人家去看会儿电视,今年他再没这个兴致了。再大的炮声,也没有阻挡了他的美梦。天未亮时,他在三姐的叫声中,醒来。穿上衣服,早早的吃过饭。这时,兴华过来给他拜年。兴化走后,他慌里慌张地来到六叔家,给六叔拜年。坐了一会儿。然后,再到村中年长的,辈份高的人家去拜年。

  天麻麻亮,烟雾弥漫,村子里到处是人。拜完年后,他和几个老头儿,坐在屋山西头的麦秸垛前,闲话当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句话重复了很多次,说得还照样津津有味,听者也一样沉醉。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年。老谢天天跟这些老人一起闲话,说着老掉牙的事。百说不厌,百听不厌。除了那些记忆中的事,也没有什么可供他们回味的了。

  年刚过六七天,已有一群年轻人赶着出去打工。老谢去找老张商量今年到哪儿去打工时,才知道老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的儿子们偷偷地在一个夜晚,把他给埋了。现在实行火葬,就是拉到火葬场去用火烧,烧得面目全非。想起来不禁让人毛骨悚然。但政策如此,谁也阻挡不了。所以不愿火葬的人,都偷偷地埋了。老张生前是对火葬恨之入骨的。但不火葬是要被罚款的。如果被人举报了,火葬场的人找到了地方,不但罚款,还要当众刨土开棺,浇上汽油当众火烧。想土葬都是偷偷的埋。

  这正应了来去无声,来去都由不得自己的那句话。

  刚开始提倡火葬时,提出死人不跟活人争地的口号,要易风移俗,不再实行为死人操办巨大的葬礼。土葬埋在地里,起个坟头,要占相当大的一片地方。一二百年过后,地里不都是坟头了。火化后,不起坟。家人可在地里栽上棵松树,以示埋葬位置和纪念。老谢觉得也有道理。当火葬一旦实行时,火葬场火烧一个人收取一千五百块钱的费用后,就不管不问了。一般还要大操大办一次,举行相当隆重的土葬。当然只要交了钱,火葬场也就不管了。不去火化也可以,正好省他们的事。原来该走的程序还要走。这又让火葬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