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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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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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遁入空门,谁也不觉得奇怪。他就是做再奇怪的事,也没人吃惊。那天晚上,他住在一个叫“坦克”的朋友家里,还欣然观赏了为他特映的###。看起来,他早已平静如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些年,他硬生生地把自己给活成了神话。
  粉墨登场
  黄河边的这座城里,有很多茶园子,茶园子里有粗粝嘶吼的秦腔上演。每天都有人粉墨登场,也有人匆匆谢幕。那都是些个花费不高的廉价娱乐场所,来的人多数抱着图个乐的心态,戏好不好看不要紧,热闹就行。一盏盖碗茶,一碟大板瓜子,再要么来两瓶五泉或黄河啤酒,暴喝两声彩,给台上自己中意的演员扔两条被面子,竟也是有些快意人生潇洒走一回的意味哩。
  需要交代一下的细节是这被面子——演员唱得好不好,一个角儿有多红,全凭挣的被面子的多寡来论高下。这是规矩。一条被面子在茶园子里卖十块钱,得了被面子的那些演员演罢可以折价再卖给茶园子,这也是一笔重要的生计。被面子在西省被称作“礼”,婚丧嫁娶都可拿得出手,茶园子里也派上了用场。
  那个天水丫头红莲是唱花旦的,刚上台的第一天就在舞台上扭断了鞋跟,一个踉跄摔跌在地,引得台下一片起伏的倒彩。好在她脸上浓墨重彩,羞红之色谁也看不见。正尴尬间,突地从台下甩上来一条锦缎被面子,搭落在她身上,场子里蓦地静了下来。那扔被面子的不是别人,却正是茶园子里以老不正经闻名的银爷。银爷上了七十岁,年轻时混过社会,从来没有过正式工作,老了爱泡茶园子,眼睛专盯着那些新来的年轻女演员。
  银爷有个绰号叫“三言二拍”,缘由是他总爱拉着那些年轻女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说三句话至少要拍两下手。他出手大方,看上的女角儿扔个十来条被面子不带眨眼的,所以也战果累累,身边总跟着个年轻女人。一起听秦腔的老汉们心里头不舒服,酸不叽叽地说银爷是“有牙的时候没锅盔(西北的一种馍馍,甚硬),有锅盔的时候又没有牙”。可就算银爷没锅盔也没了牙,被面子手里还是攥着一把的,砸给哪个女演员,哪个女演员就会把他当成衣食父母,甚是乖顺。
  红莲也不能免俗,叫一条适时而来的被面子给收了心,从此跟着银爷见些世面。银爷近乎于她的恩人了,红莲自然以身相许,“冬天是个暖被窝的,夏天就是个打扇子的”。不过,银爷再跟其他女人“三言二拍”时,红莲就颇有些妒意了。她偷偷给银爷的被面子里插了些大头针,把那些女人们扎得吱哇乱叫。叫银爷凶狠地收拾过几回后,她也不敢了,只是恨恨的,眼光里有种怨毒。
  有年冬天,银爷突然中了风,半瘫痪在家。红莲还算有良心,一直陪侍左右。他们玩起了一种叫“粉墨登场”的游戏:由红莲给银爷化妆,浓墨重彩,扶正他坐在椅子上,然后把一条一条的被面子往银爷身上抛。银爷已不能说话,只是口中嗬嗬地怪叫着,脸上有一种久违了的兴奋。
  有一天,游戏中。猛地,银爷大喊了一声,原来是那些遗留下来的大头针扎疼了他,让他受了惊。这以后,没过多久,银爷就死了。红莲又随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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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来的沙(1)
〖1〗风吹来的沙
  每年春天,沙尘暴来袭,天昏地暗,人就要思考命运。
  兰州是一座漂泊的城市,每个人都是风吹来的沙,四面八方,在这里聚集。
  在传说中,这几乎总是一座被经过的城市:霍去病西征,用鞭杆在地上戳出了五眼泉水,就成了今天的五泉山;左宗棠平叛,于是栽下了左公柳;玄奘取经,据说是乘羊皮筏子渡了黄河;成吉思汗驾崩,在兴隆山埋下了衣冢;李自成兵败,传闻跑到青城做了和尚……似乎本城本土的人都没什么特出之处,只是等待着和某段大时代发生关系。
  在兰州,土著甚少,听不到多少人在讲方言,大多数人操着口音可疑的普通话。他们来自哪里?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到远处的某个故乡,但是故乡的样子已经模糊了。他们被混杂的力量裹挟到这里,就像黄河浊浪中的滚滚泥沙。很多老辈人一直熬着,到老了攒下一笔钱,就回老家去——上海、北京、广州、河南、河北、东北……他们打心眼里认定,兰州不是自己的根,兰州只是自己川流不息的某种命运,总有一天要返回源头。
  从飞机上看不到兰州,云层之下是连绵起伏的山,是满目焦渴的黄色。从机场到市区,一片长时间的荒凉之后,眼前猛然就挺立出一座高楼林立人声鼎沸的城市,总让人有超现实之感。似乎,这座城市是平地里以搭积木的速度建造出来的,简直让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有家报纸从直升机上航拍了兰州,然后在报纸上发出了大幅照片,感叹这座城市像香港,像深圳,像美国西海岸的洛杉矶。总之,兰州是另一座城,惟独不是自己。市民们很自豪地感慨了很久,但兰州还是在尘土飞扬中孤独地耸立在那里。
  风吹来的沙国民党时期,曾经有个建筑师为兰州做规划,认为兰州应该成为中国的艺术之都,就像欧洲的维也纳。因为兰州和维也纳的地理极其相似,都是两山夹一河。维也纳的山上多的是宫殿,而兰州的山上多的是庙宇。由于时代的更迭世事的变迁,他的这个提法只是成了一种过去的创意,不再有人提起。像你知道的那样,每个城市其实都是一座遗忘之城,而兰州被遗忘的速度更快。很多人来到兰州,也就有更多的人逃离兰州。这座城市里,几乎每个人,他们要么是刚从某个地方回来就又准备出发,要么是在准备着往某地远行,这些人代表了对生活极大的、无休止的不满。年轻人长时间后再次碰面,第一句话总这样开口:“现在在哪儿呢?”几乎没有人的生活是确定下来的,大家在路上,城市在路上,梦想也在路上。
  有一条街道的名字叫“一只船”,相传是一群江南亡人的墓园,他们因为某些罪名被贬发至此。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他们在这里制造爱恨情仇,他们在这里客死他乡,但他们修了一座船形的墓园,船头向着南方,望故乡。
  所以,这个城市天然地具有一种散漫杂糅混血的气质,矛盾重重,漏洞百出,花样翻新,同时趣味庞杂,野心勃勃。在地图上,它处于中国几何的中心位置,却又被称之为西北腹地。在南方人的臆想中,它周围沙漠横生,人们还骑着骆驼出行。很多人不知道兰州在哪里,却固执地认为它就在赫赫有名的敦煌旁边。可是,天晓得,兰州到敦煌还有一千多公里的遥遥路途。
  兰州的报纸上总是暴力横生,杀人放火不断,人们似乎更热中于刺激一点的生活。某一年,有个绰号“查电表的”杀人狂被屡屡提及,他以查电表为名入户抢劫杀人,被警方围堵击毙。曾经,有一家生意兴隆的包子铺,忽然谣言四起,说他们卖人肉包子,闹得人心惶惶。还有一个凶暴的男人,用一只高压锅作凶器,敲头抢劫。人们对暴力事件似乎有种畸形的嗜好,喋喋不休,高潮迭起,以此作为挑战无聊的一种武器。生命在那些新闻事件里显得不那么珍贵,而只是作为民间的惊心传奇存在着。
  事实上,生命总是这样横生枝节。每一天,这座城市都有成千上万颗心被粉碎得如沙尘暴的粉末,然后重新勇敢聚集,再被无情粉碎。风吹来沙,再带走沙,没有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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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来的沙(2)
干洗店的女孩
  人靠衣装马靠鞍。一件衣服里裹着一种命运。而人,有时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空壳。
  那个女孩从乡下刚来到省城的时候,脸蛋是“红二团”,指头像胡萝卜,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一家干洗店里找了一份工作。相比较到人家里去做保姆或是在饭馆做服务员,这份活儿看起来既体面又轻松。干洗店里成天蒸汽升腾,有股子很好闻的湿乎乎的味道。那些质料很好的衣服洗干净后整整齐齐地挂在半空中,总让人去想象被衣服裹着的那些身体都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城里人都讲究着哩,衣服上明明没什么土没什么灰也要拿到这里来干洗一下。洗一件衣服十好几块钱,一碗牛肉面一块八,能连吃好几天呢。
  以前,她在家里时,手里天天握的是农具的木头把,现在她手里擎着一枝晾衣竿把那些衣服挑来挑去,不见风雨不晒日头的,慢慢竟找到了一点城里人的感觉。城里人总是干干净净的,穿衣服舍得花钱,人前总要给自己挣回个面子。洗衣店老板的眼睛很毒,一眼便能说出送上门来的这件衣服是几千块的,那条裤子也得好几百块,轻易都不让她上手,说是弄坏了赔不起。
  起初,她也心里惴惴的,生怕自己的手一摸那衣服就会起皱。可是,她发现店老板并不是一个实在人,打着干洗店的招牌,其实却不过是买一个干洗机空壳去充门面,你听见机器轰鸣,但那不过是穿了“外衣”的普通滚筒洗衣机在工作。洗完了,使劲烫,衣服平展了就没人看得出是湿洗还是干洗的了。城里人撒谎成了习惯,她有一次看到老板从一件送洗的西装里掏出了人家遗忘的一沓钱来,却大大方方地对顾客说口袋里啥也没有。  
  老板让她住在店里看门,每月还要从工资里扣掉一百块钱。到晚上,她好奇地挑几件好看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在镜子前面转过来转过去地照着,发现自己穿上高级衣服以后就和一个城里人没啥两样了。再后来,她索性每天晚上穿着那些漂亮衣服出门,居然就有很多男人挤挤挨挨地上前搭话或是三步两回头地看个不停。许多个这样的晚上过去了,那些陌生而高贵的衣物把她身上的乡土气一点点打磨掉,除了那些露怯的粗笨手指,除了那些偶尔的乡音,无论谁都把她当做一个城里女人来看待了。
  她过着双重生活,白天黯淡,夜晚不朽。她甚至开始出现在这城市里的一些娱乐场所,自然,身边少不了一些买单兼买醉的男人。她也学会了调笑,学会了漫不经心,学会了言不由衷,学会了暗示给那些男人某种可能但不让这种可能变成现实。她的身体在那些衣服里有了另一种生长的方向,每一件她上身的衣服都像是有了魔力。
  她的隐秘生活被洗衣店老板偶然撞破,威逼利诱下,她从了这个总把几缕头发用发胶固定在头顶一侧的老男人。一来二去的,竟有了身孕,老男人拿出几百块钱,让她把孩子弄掉回老家去。她的心早已被这城市训练得坚硬起来:某个夜晚,她把那些衣服全都塞进掩人耳目的洗衣机滚筒里,然后塞进一堆破砖头。接着,她把店里所有的熨斗都插上电源,站在门外,一直等到火光升起……
  冈察!冈察!
  冈察,青海湖边一个蚕豆大的地方。
  “冈察”是个蒙语词,脚心发烫的地方之意。据说,蒙古人过去征战四方,一次杀敌至此,人疲马乏,口中不断叫着“冈察!冈察!”。他们说自己脚心跑得都发烫了,可见是很累了。冈察之名便由此而来,像是一个传奇。
  进入青海,我足迹所至,冈察是最西的一端。1992年,我和一个大学同学每人带着五十块钱就浪青海去了。从兰州到西宁,再从西宁上了去格尔木的火车。再三盘算,身上的钱只够坐到冈察再回来,于是它便成了一个命中注定的旅行终点。
  隐隐记得那时的火车还是一个蒸汽机车头,一路呼哧带喘白烟连连地向西向西再向西。那是趟慢车,逢站必停,慢得像头牦牛。车过哈尔盖,想起西川诗里写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便抬头看了看白昼时的天空,亮亮的没什么感觉。白云大朵大朵浮动,遮住了远处的雪山。再上车时,时近中午,藏民同胞开始午饭,都是偌大的铝盆里装着些尚余血丝的风干肉,手里再团几个糌粑吃。这种饭,我们是吃不得的。汉族人的牙齿和胃早就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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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来的沙(3)
当两张大饼两瓶啤酒顺利通过我们的身体之后,冈察没有一点预兆地就到了眼前。说是个车站,全无栅栏围墙,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放在荒原之上,一副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刚下车,车站上有人迎上前来,一脸复杂的表情告诉我们:昨天大风刚刮丢两个大学生,今天你们又来了两个啊。问及原委,知道与车站垂直向前的方向通到青海湖,没有路,但只要一径直行就可在大约两个小时后抵达湖边。那两个大学生大概是被风吹迷了方向,没人在湖边见过他们,也不知他们最后走到哪里去了。
  向湖边的两个小时路程,我们只见过三个人,都是远远的背影:歪在光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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