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倾城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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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倾城小团圆-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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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若曦是女性,观察得就更仔细。她留意到,张爱玲目光专注、锐利,浅浅一笑时还带着羞怯,像小女孩的神情。因为穿着素净的旗袍,所以显得非常年轻,就像30年代洋学堂里的女学生。
  在刹那间,人们看到了一种本质——张爱玲“浑身焕发着一种特殊的神采,一种遥远的又熟悉的韵味,大概就是三十年代所特有的吧……”
  这时候,大家想起殷太太转述麦卡锡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欲扬先抑”的手法!
  他这一弄,使众人一见张爱玲,会觉得加倍的美。
  席间,张爱玲给人的印象是不甚健谈,说话语调很轻,语速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听的人须全神贯注。
  张爱玲非常敏感、羞怯。席间,吃饭和回答旁人的话,占据了她的全部精神。据麦卡锡讲,任何一个场合,若超过5个人,张爱玲便会感到不安,手足无措。不过,那天座中一共12个人,张爱玲倒还没有被吓坏的样子。
  张爱玲坐在白先勇旁边,一件紫色衣服就搭在椅背上。白先勇原以为她是上海人,说话会带有上海口音,却不想,她说的是标准的“国语”,带着浅浅的京腔,有时也讲英语。
  张爱玲对王祯和说:“真喜欢你写的老房子,读的时候感觉就好像自己住在里边一样。”
  王祯和不遑多想,当下就和张爱玲商定,第二天就陪张爱玲去他花莲的老家住几天,实际体验一下老房子。
  当天,他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之此事,用“限时专送”特快专递。寄走,又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饭后,陈若曦陪张爱玲上街去买一块衣料,准备送给王祯和的母亲作见面礼。
  坐在三轮车上,张爱玲望着台北的街头,感慨良多:“好几年了,台北一直给我不同的印象。到过台北的朋友回到美国,便描绘台北的样子给我看,每一次都不一样。这一次,我自己看了,觉得全同他们的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我看着竟觉得自己忙不过来!”
  离开酒席,张爱玲的话多了起来,显得很健谈。两人谈了一些纯属女人的话题,比如老式的发髻、香港的旗袍、女人的腰肢等等。陈若曦觉得,她很欣赏中国女人的美,关于服饰、发式、衣料与色彩的见解,也都很独到。 。 想看书来

匆匆踏上陌生的“故土”(4)
与张爱玲短短半日的相处,令陈若曦半个世纪后仍不能忘怀,她后来是这样描述张爱玲的:“她是个极不拘小节的女子,有人认为是迷糊,我想她完全是豪迈、率性、超越繁文缛节,最具赤子之心。……这真是我见到的最可爱的女人;虽然同我以前想象的不一样,却丝毫不曾令我失望。”见陈若曦《张爱玲一瞥》。
  王祯和当时在台大外文系念二年级。短篇小说《鬼?北风?人》,是他在大一时写的处女作,首发在1961年2月《现代文学》上。他的小说绝大多数以乡土人物为题材,但却大量使用了意识流等现代主义手法。
  王祯和的父母都受过日式教育,父亲早逝,他与寡母相依为命,历尽艰辛,所以他的小说多半都有自传性质,以小人物为主角,用喜剧的手法来写底层人的卑微与无助。
  此外,他在语言上也独树一帜。李欧梵曾说:“王祯和的叙事语言,却不尽是台湾口语,内中夹杂了不少独创的句法;有些是文言,有些是乡俗俚语,甚至间或也有一两句西化语法。”见《中西文学的徊想》。
  王祯和对张爱玲崇拜至极,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与自己心中的偶像交往,令他大喜过望。
  第二天,他就陪张爱玲来到了花莲。
  家里在收到他发来的快信后,早已做好了准备,洒扫庭除,恭迎贵客。
  王家就在花莲县城的中山路,是一座地道的台式老宅,庭院深阔,颇有古风。张爱玲的住处,就安排在一楼一个带榻榻米的房间里。
  王祯和的母亲知道张爱玲是看了《鬼?北风?人》而来,便把小说中提到的各式点心、小吃都做了出来,让爱玲一饱口福。
  张爱玲见此,大为感动。
  她在港大的后期学过日语,与王祯和的母亲交谈时,也间杂着说一点日语。老太太告诉爱玲,王祯和的干姐姐就要出嫁离开家了。张爱玲就说:“那你会比较寂寞。”
  这“寂寞”一词,就是用日语说的。
  每晚向老太太道晚安,爱玲也都用日语,她是有心让老人家对她不要有陌生感。
  王家在当地以开杂货店为生,家中地方不大。张爱玲来了以后,很为邻居所注意,都以为她是王祯和带回来的女朋友。
  王祯和对张爱玲,始终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结,多年后回忆起来也难掩激动和淡淡的伤感。
  他说:“她那时模样年轻,人又轻盈,在外人眼里,我们倒像一对小情人,在花莲人眼里,她是‘时髦女孩’。因此我们走到哪里,就特别引人注意。我那时刚读大二上学期,邻居这样看,自己好像已经是个‘小大人’,第一次有‘女朋友’的感觉,喜滋滋的。”
  王祯和是1940年出生,比张爱玲要小20岁。王家邻居误认为张爱玲是小王的女友,固然有文化背景不同而引起的视觉误差,但也说明,那时的张爱玲比实际年龄要显年轻得多,不像晚年时那样衰老得超过年龄。
  从张爱玲来台之前在旧金山拍的照片看,她此时确是意气风发、五官开朗,有一种以往从没有过的昂扬之美。
  爱玲此行,是来了解风土人情的,她又流露出了那种“向下看”的兴致来。路过一条陋巷,碰到一位*卢小姐在店里跳“曼波舞”拉美舞蹈。,她也觉得有趣。王祯和记在心里,第二天便找了他的四舅,安排张爱玲去当地的一甲级*户“大观园”游玩。
  这所高等妓院,就在南京街和仁爱街的转角处——这是花莲的“红灯区”。想不到,张爱玲在这里大出了一回风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匆匆踏上陌生的“故土”(5)
她看*,*也坐在嫖客腿上看她。四目相视,各得其所,一片欢喜。张爱玲的打扮,其实只是简洁而已,可是在1961年的花莲人看来,却很时髦。*又听说这是从美国来的女客,便更加注意。王祯和后来想起来,还觉好笑:“*对她比对嫖客有兴趣。”
  在“红灯区”的后面,有一座花莲最古老的城隍庙。进门处的四根柱子上有对联,内容比较费解。
  张爱玲仰头看了半天,然后很欢喜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意思了。”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告诉王桢和。
  大概是因为回到了本土文化中,张爱玲此行显得非常轻松自信,小处也显出她的特立独行。
  她穿的是很轻便的衬衫,款式随意,脖颈下的头两个扣子松开不扣。从台北一路到花莲,后来再到台东,都没扣过。这在当时服饰还很保守的台湾,非常罕见。王桢和的舅舅见了,用闽南话说:“伊像美国人,很美国派。”
  每晚睡觉前,她都要往脸上擦各种水,还有王桢和搞不明白的各种护肤脂,用许多张纸巾擦来擦去,要费很多时间。王桢和的母亲见了,觉得新鲜,用闽南话问小王:“不知是什么东西?”
  到花莲的当天晚上,张爱玲、王桢和与王母一起去附近的“金茂照相馆”,照了一张相以资纪念。就这,张爱玲也不马虎,照相前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化妆。
  照相,在当时还是一件隆重的事,照相师也很认真,翻来覆去地看取景框,纠正姿势,照了很久。
  这是王祯和与张爱玲合拍的惟一的一张相片,张爱玲居中,王母和王祯和分列左右。
  此外,张爱玲还单独照了一张。她穿了件一字领的花衫,很宽松随意;短发及腮,目光清冽,人显得相当年轻。
  其实,当时王母也并不老,充其量可呼之为“阿姨”。大二学生王祯和,相貌斯文,就更是翩翩一少年了。
  那真是一个年轻的时代!
  后来水晶的女同事看到这张相片,说张爱玲看起来像三十多岁,而在水晶和王桢和看来,也就像二十多岁。
  1961年,台东的阳光很祥和。
  ——那一块山与海之间的乡土,留下的是张爱玲最后的青春!
  隔天,他们乘坐三轮车,去乡下走了一个下午,到各处庙宇去参拜。
  整整一个下午,她边看边做笔记,猛地就会冒出一句:“台湾真富。”
  从台北来时搭乘公路局的汽车,看到沿路和车站上到处是可以用来做圣诞树的松树和扁柏,她也曾感叹过:“台湾真富,这在美国都是要花钱买的。”
  在花莲的一天晚上,张爱玲还去花冈山上,看了阿美族的“丰年祭”,看得极其认真。
  丰年祭是阿美族的大型民俗活动,家家户户要钻木取火,点燃兰芭子草,煮熟糯米饭,蒸好米糕,集中起来摆上敬祖先,然后歌之舞之,以为祭祀。
  那种山地歌舞,场面浩大,四周围了许多人观看。张爱玲与王祯和挤到前排,坐在地上一道观看,看得出来,张爱玲真是喜欢这种原始歌舞。
  有一位全身装饰得满满的山地小姐,侧面美极了,张爱玲赞道:“她可以当选为最佳侧面奖。”
  在表演当中,突然停电,天气起了大风,场地上飞沙走石,鬼影憧憧,观众们都惊骇不已,惟张爱玲神态自若。
  不一会儿灯亮了。当地的县长也在会场,听说张爱玲是美国来的,非常热情地邀她坐到贵宾席上去,但张爱玲没有去。
  接着又有一位台北来的舞蹈家,主动跑来跟她聊天,递上名片,然后说:“这些舞,不好!如果给我编的话,可以更好。”

匆匆踏上陌生的“故土”(6)
张爱玲私下对王祯和说:“山地舞,要他来编干嘛?”
  张爱玲沉浸在“本土文化”中,意醉神迷,在花莲的几天,反而很少谈文学,尤其不大愿意谈自己。
  王祯和曾对她说:“你的小说真好,每个字都有感情,掷地有声。”她说:“不要说,不好,不好!”
  张爱玲看过王祯和的《永远不再》,她说:“你相当有勇气,这山地生活,这么特殊的背景,你敢用意识流的手法。通常,意识流是用在日常生活、大家熟悉的背景中的。”
  她的这番评点,对王祯和触动不小,以后他再也不敢随便新潮、前卫了。
  对于台湾新生代的其他作家,因张爱玲看得不多,所以基本没有评价。王祯和曾遵白先勇之嘱,带了一套《现代文学》到花莲,送给张爱玲。张爱玲说自己行李多,就不带回美国去了。她在旅行沿途把杂志读完,还给了王祯和,但评语还是没有。
  张爱玲与王祯和还泛泛地谈了些中外文艺问题。对于五四以后的中国作家,她从丁玲谈起,点评了一些,其中包括留在大陆的作家。张爱玲说,在大陆,都是按一种Formula模式。来写作,不会有好东西的。
  王祯和对张爱玲的小说推崇之至,认为《金锁记》是经典,是Universal全球性的。;认为《倾城之恋》是写到了极致的作品,电影完全没有办法表现。
  《五四遗事》中有一段关于西湖水的描写:
  船夫与他的小女儿倚在桨上一动也不动,由着船只自己漂流。偶尔听见那湖水卟地一响,仿佛嘴里含着一块糖。
  王祯和对这段描写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形容词用得妙透了”。
  在交谈中,张爱玲表现出对胡适尤为敬佩,评价很高,说现代中国与胡适的影子是不能分开的。
  她也说起了自己此去香港的目的,是要为电懋公司写《红楼梦》剧本。这剧本该怎么写,张爱玲很有点为难:“他们要的是少男少女的戏——他们电影界喜欢少男少女的戏。”
  王祯和注意到,她谈的话题虽然宽泛,但只要一涉及到她自己的写作,就总是轻描淡写,不肯多说。
  ——经历过了人世间的淬火,张爱玲已不在乎舆论的冷或热了,她不想做神坛上的神。
  张爱玲的亲和与自然,给了年轻的王祯和以极深印象。他后来回忆说:“我还记得她在我家,捧着木瓜,用小汤勺挖着吃,边看《现代文学》,那样子是那么悠闲、自在。二十五年过去了,那姿态我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晰,就觉得她什么都好,什么都美。”
  在离开花莲到台东之前,张爱玲执意要给王祯和的舅舅买礼物,问王祯和买什么好。
  王祯和说:“我舅舅不缺什么东西。”
  张爱玲又来了幽默感,说:“A man who has everything意即:一个全能的人。,是很难买礼物的。”
  两人便一起上街去看,进了一个书店。开始张爱玲用国语和老板说话,讲着讲着就变成用上海话了,讲了很久,后来买了一支钢笔送给王祯和的舅舅。
  花莲之行,在张爱玲,是奇异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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