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茶葛瑞格·摩顿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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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茶葛瑞格·摩顿森-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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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所有用来描述高山景色的形容词没一个合适,事实上,连'景色 '这个词都显得可笑而不恰当。 '壮观'或'雄伟'也无法诠释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一里又一里无尽的、绵延交错的,更幽暗、更荒凉、更深沉的深谷,没有一片叶子、一根草或一丛树提醒你植物王国的存在,只有碧绿色的印度河偶尔泛出一点闪亮的白沫,
为这片灰黄的悬崖和单调的陡岩峭壁,加入些微灵动的色彩。〃
墨菲在马背上沿印度河缓慢行进时,曾猜测假如今后这里改建成公路,搭车旅行仍会遇到令人恐怖的情况。〃在此,司机必须将一切托付给命运, 〃她写道,〃要不然,永远无法鼓起足够的勇气驾着负荷过重、平衡很差、机械设计又不完美的吉普车在这样的路上开上几小时。只要一个小小失误,就可能连人带车飞冲到几百米下方的印度河里命丧黄泉。这条河在让人惊栗的山岩中间挤出了唯一的路,车除了跟着它走别无选择。除非是亲身经历,否则绝对无法想象印度河峡谷令人叹为观止的壮观与雄伟,穿越这条路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步行。 〃
在负荷过重、平衡很差、所幸机械设计良好的贝德福德卡车上,摩顿森和小山般的学校建材一起,摇摇晃晃如同风中之烛。每当卡车碾过松散的落石堆时,就会紧临深谷边缘,几百米之下是粉身碎骨的巴士外壳,安息在铁锈中。沿途的里程路标旁,可以看到白色的〃英烈纪念碑〃,纪念那些在岩壁上
奋战时不幸丧生的 〃前线工作组织〃筑路工人。还有成千上万的巴基斯坦士兵,自从部队被允许经此上山支援对印战争以来,他们为改善这条通往斯卡都的公路做出了巨大贡献。但由于落石和雪崩、路面年久失修、空间狭小等原因,每年都会发生几十起车辆跌入深渊的事故。
十多年后,在所谓的后 〃9·11〃时期,摩顿森常被美国人问及,他在当地是否面临恐怖分子的威胁。 〃如果我死在巴基斯坦,那应该是因为交通意外,而不是炸弹或子弹。 〃他总是这样告诉他们, 〃在那里,真正危险的是山路。 〃
摩顿森还没搞清楚方向,光线已经迥然不同了。傍晚时分,伴随着持续刺耳的刹车声,他们开过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天空亮了起来。幽闭的深谷岩壁豁然开朗又重新关闭,迅速朝后退去,成为环绕斯卡都河谷、终年白雪覆盖的巨峰群。等到穆罕默德在山底的平坦路段加速前进时,印度河已经舒展开来,成为湖泊般宽广的泥泞河流,蜿蜒前行。谷底铺满了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沙丘,在落日的余晖
中泛着黄褐色的光。
斯卡都外围的杏桃树和胡桃果园,宣告了这段辛苦旅程的完结。坐在学校建材上头进入斯卡都,摩顿森朝头戴白色羊毛帽的当地人挥手致意,忙着农收的人们也露齿微笑,向他挥手。孩子们追着贝德福德卡车奔跑,对着坐在车上的外国人大嚷大叫。这是他从开始坐下来写那五百八十封信时,就一直梦想的荣归。此刻,摩顿森确信,他的故事很快就会到达圆满的结局。
八被与劳渡河击败
信任安拉,但拴紧你的骆驼。
——斯卡都空军第五中队基地入口处的手写标语
摩顿森还来不及低头,一根白杨树枝已经打在他的脸上,接着第二根树枝扯掉了他头上的毯子,挂在贝德福德卡车的尾部。他赶紧躺平躲避。路旁的每棵树干都用布包着,防止饥饿的山羊袭击。斯卡都在〃树林隧道〃的尽头隐约出现。
一架绿色的军用拉玛直升机缓缓飞过贝德福德卡车,应该是正从巴托罗冰川返回斯卡都的空军第五中队基地,直升机上有个麻布裹着的人形,紧捆在起落撬上的轮床上。此情此景让摩顿森想起了凡
恩,他就是这样被送下山的,但至少他活了下来。
卡尔波丘,又称〃斯卡都岩〃,这座凌空三百米处的堡垒遗迹,仍然在城市上方坚守着岗位。贝德福德卡车在卡尔波丘下方的集市放慢了速度,让一群绵羊通过。忙碌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摊位,货品有足球、廉价的中国毛衣、整齐堆成金字塔形的舶来品——包括阿华田和果珍饮料。与空旷孤寂的印度河峡谷相比,这条街国际化得让人难以置信。
远离沙尘的吹袭,广大的河谷显得相当富饶。这里是严酷幽暗峡谷之后的慰藉,也是从卡吉尔到中亚的商队休息站。但是自从边界封锁之后,斯卡都就遭到冷落,孤立在巴尔蒂斯坦的荒野边缘。直到喀喇昆仑高山探险运动兴起,这个地方才重获新生,成为攀登装备商店的聚集地。
穆罕默德把车停到路边,仍然没法让五六辆等着的吉普车先通过。他靠在车窗边,在愤怒刺耳的喇叭声中,大声问摩顿森该往哪里去。摩顿森爬下他的宝座,努力挤进驾驶室里。
去哪里呢?到科尔飞还要走八个小时的山路,
而且不可能用电话通知村里人,他已经前来履行承诺了。常嘎吉,上回帮他们安排攀登乔戈里峰事宜的登山经纪人兼旅行社老板,似乎是把这些材料运进布劳渡河谷的最佳人选。卡车停在常嘎吉家铺满白色洗石子的整洁的大院前,摩顿森敲响了绿色的大木门。
穆罕默德·阿里·常嘎吉亲自开门。他穿着一套浆得雪白的夏瓦儿,好彰显他不需要沾染尘俗杂事的尊贵身份。在巴尔蒂人中间,他的身材算是高大的,再配上修剪整齐的胡子、高挺的鼻子,褐色眼睛外围那一圈惊人的蓝,整体形象让人过目难忘。在巴尔蒂语中, 〃常嘎吉〃的意思是〃成吉思汗家族之人〃,如果作为俚语,那它就是 〃绝情与残忍 〃的意思。 〃常嘎吉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 〃摩顿森说,〃只是,我当时并不知情。 〃
〃葛瑞格医生。〃常嘎吉给了摩顿森一个长长的拥抱,〃你来这里做什么?登山季节已经结束了。 〃
〃我把学校带来了! 〃摩顿森开心地说,满心期待着恭维的话。从乔戈里峰下山后,他曾经和常嘎
吉讨论过他的计划,常嘎吉还帮他估算过盖学校需要的费用,但此时常嘎吉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我在拉瓦尔品第买齐了盖学校需要的所有材料,现在已经运来了。〃
常嘎吉还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这个时间要盖什么都太晚了,而且你为什么不在斯卡都买材料呢? 〃摩顿森并不知道斯卡都也能买到这些材料,正讷讷不能言时,急促的喇叭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穆罕默德急着卸货,想马上返回拉瓦尔品第。工人们开始卸货,常嘎吉惊讶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物资。
〃你可以把这些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 〃常嘎吉说, 〃然后我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讨论该怎么处理你的学校。〃他上下打量了摩顿森一阵,皱起眉头看着他满是油渍的夏瓦儿、脏兮兮的脸和打结的头发。 〃我看你还是先洗个澡吧。 〃
大熊副驾驶把保存完好的铅垂线和水平仪交给了摩顿森。工人们搬着水泥和四层夹板一趟趟经过常嘎吉身边,常嘎吉也变得越来越热心。摩顿森拆开旅馆主人给的全新藏雪牌香皂包装纸,用热水和
香皂刷洗掉四天旅途的风尘。当看到仆人雅古烧热水用的日本高山炉具时,摩顿森忽然意识到,那很可能是从某个登山队里偷来的。
摩顿森焦虑起来,想马上盘点所有物资,但常嘎吉坚持待会儿再处理这些事。伴随着宣礼员的呼声,常嘎吉领着摩顿森来到他的办公室,仆人们正在吊床上摊开一个没用过几次的美国土拨鼠牌羽绒睡袋,吊床就挂在书桌和墙上的世界地图之间。
〃现在休息吧。〃常嘎吉以不容争辩的语气说, 〃晚祷后我再来看你。 〃
摩顿森被隔壁房间里高分贝的说话声吵醒了。他站起身,看见阳光满屋,想必自己已经酣睡了一晚。在隔壁房间里,一位个子不大但肌肉健壮的巴尔蒂人盘坐在地上,满脸怒容,旁边还放着一杯冷掉的茶,摩顿森认出那是跟他们一起上过乔戈里峰的厨师阿格玛路。只见阿格玛路忽然起身,朝常嘎吉脚边吐了一口唾沫——这是巴尔蒂人表达侮辱、轻蔑的严重的方式。几乎是在同时,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摩顿森。
〃吉瑞克医生!〃他的脸整个亮了起来,如同山岩在太阳下发出的亮光。他开心地跑向摩顿森,给了他一个巴尔蒂式的拥抱。摩顿森一边喝茶,一边吃了六片白吐司,还配上令常嘎吉深感自豪的澳洲越橘果酱(虽然他对果酱的来源避而不谈),终于明白一场关于他的拔河正在进行。他带来学校建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斯卡都,曾帮他煮过好几个月豆子菜汤〃达尔〃和〃恰巴帝〃的阿格玛路正是来要人的。
〃吉瑞克医生,您曾经答应过要来拜访我的村庄。 〃阿格玛路说道,他和许多高山协作一样,也发不准 〃葛瑞格〃的音。摩顿森心想,这倒是实情。 〃有一辆吉普车在外面等着载我们到可安村。 〃阿格玛路继续说,〃我们现在走吧。 〃
〃明天,或者后天吧。 〃摩顿森说。他扫视着常嘎吉的房子,价值超过七千美元的一卡车建材昨晚才运到这里,现在连一根钉子都看不到,不在这间房里,不在隔壁,也不在窗外一目了然的院子里。他不禁担心起来。
〃但是我们整个村子都在等您。 〃阿格玛路说, 〃
我们已经把特别晚餐都准备好了。 〃对摩顿森来说,浪费巴尔蒂人辛苦挣来的一顿晚餐,那种罪恶感让他无法承受。常嘎吉跟着他走到阿格玛路雇来的吉普车前,也不在乎是否在受邀之列,就一屁股坐进后座。
在斯卡都东边,柏油路消失不见,乡村土路取而代之。〃可安离这里多远? 〃摩顿森问道。锈红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在不比轮胎宽多少的路上蹦蹦跳跳。他们正沿着印度河边狭窄蜿蜒的山路驶向一条岩架。
〃非常远。〃常嘎吉皱起了眉头。
〃非常近。〃阿格玛路反驳着,〃只要三到七个小时。〃
摩顿森靠回驾驶座旁的 〃贵宾席〃,开始大笑,他早该想到在巴基斯坦走上一趟路要花的时间。他能感受到后座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如箭在弦,紧张得快赶上了丰田车的悬吊系统。前方,透过布满蜘蛛网般裂痕的挡风玻璃,摩顿森可以看到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喀喇昆仑山麓全景,碧空无瑕,群山鹤立,
断裂的岩石与褐色的山峰融合成难以名状的雄美,他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快乐。
沿印度河某条支流行驶了好几个小时之后,他们转向南边通往印度的方向,接着继续沿什约克河往胡歇艾河谷前行。冷冽的蓝色雪水流过自断崖落下的巨石,发出震天的轰响。
车子往上爬的时候,被一块块马铃薯与小麦梯田环绕的雄伟山壁,看上去像是硕大无朋的城堡上的雉堞。未及傍晚,胡歇艾河谷逐渐变窄成为隘口,周围一片雾气迷蒙,前方路途模糊难辨。在乔戈里峰大本营的几个月里,摩顿森曾趁等待暴风雪过去的时间,仔细研究过喀喇昆仑山的地形图。他知道,前方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山峰之一,海拔超过七千八百米的玛夏布洛姆峰。
与喀喇昆仑中央山脉的大多数高峰不同,从南边的克什米尔方向看玛夏布洛姆峰的轮廓清晰可见,所以在 1856年进行测绘时,英国皇家工程师蒙哥马利将这座矗立在雪地中的巨大灰白岩峰称为 〃K1〃,也就是喀喇昆仑山脉一号峰,因为这是第一座从远
处即可正确勘测的高峰。位于 K1东北方二十公里的,是比它更高但较难目测的邻峰乔戈里峰,因为 〃发现 〃的时间较晚而被命名为 〃K2〃。摩顿森凝望着美国登山家乔治·贝尔、威廉·安索德、尼克·克林区以及他们的巴基斯坦搭档杰欧得·阿格塔上尉在 1960年首度成功登顶时,曾经身处的那一片白茫茫,期待着玛夏布洛姆峰的尖顶能穿出云层;但山峰反而把它的披风穿得更紧了,只有高悬的冰川上反射的一点点阳光,从云雾中穿透出来。
吉普车停在一座〃藏母巴〃(桥)旁边,摩顿森下了车。桥在什约克河上摇摆不定,他对这种用牦牛毛编成的绳桥一直不放心,因为桥是为比他体重轻一半的巴尔蒂人量身制造的。阿格玛路和常嘎吉也跟上来,桥晃得更厉害了。摩顿森挣扎着站稳脚步,紧紧抓住扶把,像高空走钢丝一样在单股绳索上移动着四十八厘米的大脚,再往下一百五十米就是湍急汹涌的河水。被河水溅湿的 〃藏母巴〃湿滑难行,摩顿森完全专注于脚下,直到快走到对岸,才注意到有一大群人正在桥头欢迎他。
一位穿着登山冲锋裤和印着 〃爬得更高 〃字样的短袖衬衫,留着胡子的瘦小巴尔蒂人,拉着摩顿森踏上了可安村的坚实土地。这个人名叫将宗帕,摩顿森攀登乔戈里峰时,他在物资充沛的荷兰登山队担任高山协作队长。他最神奇的能力是,每当阿格玛路做好午餐时,他总能刚好蹓跶到大本营来。摩顿森很喜欢将宗帕讲那些夸张的冒险故事,总是要他一讲再讲数十次带登山队攀登巴托罗冰川的经过。相当西化的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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