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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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乐-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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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远大前程来,谁也不是迷信者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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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乐 第一章3(1)
维奥莱特打断葬礼的那年冬天,停战已经整整七年了,第七大道上的退役军人仍旧穿着部队发的大衣,因为他们买不起同样结实的衣服,将他们在1919年时自吹自擂的身体遮个严严实实。八年之后,在维奥莱特出洋相的前一天,雪落在列克星敦大道和帕克大道上就一动不动了,等着给地窖里变冷的炉子运煤的马车来轧实。在头顶上那些五层公寓大楼以及楼宇之间窄小的木房子里,人们互相敲着门,看看别人缺些什么,或者能给自己弄点什么。一块肥皂?一点煤油?一些鸡油或者猪油,好给汤再添点滋味?谁家的丈夫预备好了去瞧一瞧哪家商店还开门?还有没有时间把松节油加在妻子们起草了交给他的单子上?
  那么冷的天,呼吸都很难受,然而,在大都会过冬有多少问题他们都能忍受,只要能安安稳稳地住在莱诺克斯大道上,离白鬼和他们琢磨出来的东西远远的,那就比什么都值;这儿的人行道不论有没有积雪覆盖,都比他们出生的那些小镇的干道宽敞得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可以站在车站上,坐上有轨电车,给司机一个五分钢镚,想坐到哪儿就坐到哪儿,不过,你是不会愿意到处乱走的,因为在你住的地方要什么有什么:教堂、商店、聚会、女人、男人、邮筒(可是没有高中)、家具店、 街头自动售报机、卖私酒的馆子(可是没有银行)、美容院、理发店、有自动点唱机的小酒吧、运冰的马车、收旧衣服的、台球厅、露天食品市场、彩票销售机,以及所有你能想象出来的俱乐部、组织、团体、教团、工会、社团、兄弟会、姊妹社和协会。当然啦,为了服务,路都踩秃了,还有些小道在一个团体的成员侵入另一个团体的领地时被磨得溜光,那个地方一定出了什么稀奇古怪、动人心魄的事情。电闪雷鸣、把人吓个半死的那种。能让你砰地一声打开软木塞,把冰凉的玻璃瓶嘴直接对到自己的嘴上。能让你发现危险又铤而走险;能让你坚持战斗直到倒下,不论匕首捅没捅到自己身上都能含笑面对。只要看到这一切,你就会感觉棒极了。同样,知道你自己所在的大楼里,妻子们给那个丈夫拉了一张单子,让他去找一家开业的商场,知道床单不能在下雪天挂出去,只好像阿比西尼亚主日学校戏里的幕布那样搭在厨房里,你的感觉也棒极了。
  在这儿,年轻人并不怎么年轻,而且根本没有人到中年这回事。六十岁,甚至四十岁,对任何人来说就足够麻烦的了。他们一旦到了那个岁数,或者已经有一大把年纪了,就无所事事地看热闹,好像什么事都是星期六五分钱三场的电影。要么,他们就去管别人的闲事,尽管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人家做什么也根本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是爱听自己说话,还爱看那些挨训的人心烦意乱的面孔。我听说过几个例外。有些老人并没有因为有孩子可打就扇他们耳光,他们把力气节省下来,准备用到什么要紧的事情上去。最后一次带着微笑和小礼物去求婚。或者把爱心奉献给一个可能离了他们就挺不过去的老朋友。有时候,他们一心一意地照顾厮守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在夜里陪着他们,让他们高兴,给他们拿必需的东西。
  可是在莱诺克斯那边,在维奥莱特和乔·特雷斯的公寓里,房间就像一个个蒙了布的空鸟笼子一样。一个死去姑娘的脸成了一件夜里必需的东西。他们两个轮番掀开被子,从下陷的床垫上爬起来,踮着脚走过冰凉的亚麻地毡,到起居室里去凝视家里看上去惟一活着的东西:壁炉台上的相片,里面一个大胆的、不笑的姑娘正在盯着你。如果踮脚过去的是被孤独驱使、从老婆身旁来的乔·特雷斯,那么那张脸就不抱希望、不带悔意地盯着他;因为她的脸上没有谴责,他才从睡梦中惊醒,迫切渴望她的陪伴。没有手指指着他。她没有把嘴角向下撇,怪罪他。她的脸平静、慷慨而又甜蜜。可如果踮脚过去的是维奥莱特,相片就完全不是一码事了。那姑娘的脸看上去又贪婪、又傲慢,而且非常懒惰。一张脸就像牛奶桶上漾着的奶油一样,那种人是说什么也不肯干活的;那种人,从别人梳妆台上拿东西,要是给人发现了,脸都不带红一下的。一张鬼鬼祟祟的脸,那种人,你就是把叉子摆到她的盘子旁边,她还要溜到你的洗碗池那儿冲洗一通。一张内向的脸——看见的全是自己。它说的是,你在那儿,是因为我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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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乐 第一章3(2)
夜里有那么两三回,他们轮番去看那张相片的时候,其中一个会念出她的名字来。多卡丝?多卡丝。黑暗的房间变得更黑了:在起居室,需要擦根火柴才看得见那张脸。远处是饭厅、两间卧室、厨房——全都位于楼房的正中央,这样,月光或是街灯的光就不能从公寓的窗户中照进来。卫生间的光线最好,因为它从厨房那边伸了出去,下午能受到日照。维奥莱特和乔摆放家具时没有参考《现代主妇》里的房间布置,而是照顾身体的习惯,一个人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不会撞到什么,坐下来干事情也得心应手。你知道,有些人往屋角摆上一把椅子或一张桌子,就为了好看,可根本没有人会走到那里去,更别提坐下来了。维奥莱特在她家里可不是这么做的。所有东西放得都是地方,让人觉得既合适又方便。所以饭厅里没有一张餐桌和配套的殡仪馆椅子。窗下放着几把又大又深的椅子和一张牌桌,桌上摆满了青锁龙、龙血树和医用植物,他们二人如果想打牌或是玩“通扣”,就把它们搬下来。厨房的空间足够招待四个人吃饭,维奥莱特给一个主顾做头发的时候,也能让她伸得开腿脚。前厅或者说起居室也没浪费,满可以举行一次婚礼。前厅里放着鸟笼和给鸟照的镜子,可是现在,当然,鸟没了,维奥莱特带着刀子闯多卡丝葬礼的那天把它们都放了。现在只剩下空鸟笼子,孤独的镜子和它们面面相觑。再有,就是一张沙发、几把雕花木椅,旁边是几张小桌子,你可以用来放杯咖啡或是一碟冰淇淋,要想看报也很方便,不至于把报纸翻个乱七八糟。壁炉台上本来摆着贝壳和五颜六色的石头,可现在全没了,只剩下多卡丝·曼弗雷德的照片,镶在一个银镜框里,摆在那儿,整宿整宿地把他们折腾起来。
  这些不眠之夜搞得他们很晚才起,维奥莱特得赶紧把饭做好,然后就要忙活着给人做头发了。维奥莱特做头发很有一套,可她没受过专业训练,也就没有执照,只能收两角五或者五角钱,但是,自从出了多卡丝葬礼上那件事,她的好多老主顾都找借口自己做头发或是让女儿烧热火剪子了。维奥莱特和乔·特雷斯以前并不需要那点做头发的零钱,可现在乔动不动就旷工,维奥莱特只好提着她的工具越来越频繁地跑到热得过分的公寓里招徕生意,那儿的女人总是下午才醒,往茶水里兑杜松子酒,不理会她做些什么。这些女人总是需要做头发,有时候,她们明亮的眼睛由于怜悯黯淡下来,会给她整整一块钱的小费。
  “你得吃点东西了,”一个女人对她说。“你难道不想比你的火剪子再胖一点吗?”
  “你闭嘴,”维奥莱特说。
  “真的,”女人说。她仍然睡眼惺忪,用左手托着腮,右手扶着耳朵。“你要是任凭男人们胡来,他们会把你折磨成一根精细的软骨。”
  “是女人,”维奥莱特答道。“女人折磨我。男人从来没折磨过我。是这些饿急了的小姑娘打扮成女人的样子。不喜欢她们那个岁数的小伙子,不,她们要的是老得能给她们当爹的男人。到处晃荡,抹着口红,穿着透明的长统袜,打扮成你知道的那种……”
  “我的耳朵,姑娘!你要把它也烫了吗?”
  “对不起。真对不起。实在、实在是对不起。”维奥莱特停住手,开始擤鼻涕和用手背抹眼泪。
  “噢,见鬼,”女人叹了口气,借机点了支烟。“现在我估计你该给我讲那种讨厌的老掉牙的故事了,说什么一个小姑娘是如何把你搞得一团糟,可这不怪他,因为他只不过想着他自己的事走在大街上,是这个小骚货扑向他,把他拉上了床。省口气儿吧。你死的时候还用得着呢。”
  “我现在就用得着。”维奥莱特试了试热梳子。它在报纸上烙出了一长条焦印。
  “他搬出去住了吗?他跟她在一起?”
  “不。我们还在一起。她死了。”
  “死了?那你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都在想她。他脑子里除了她没别的。不去工作。睡不着觉。整天整夜地难受……”
  

爵士乐 第一章3(3)
“哎哟,”女人叫了一声。她把烟灰磕掉,掐了掐烟头,把烟屁股小心地放进烟灰缸。她向后靠在椅子里,用两根手指按住耳轮。“你倒霉了,”她打着哈欠,说道。“倒大霉了。不能跟死人争夺爱。回回输。”
  维奥莱特承认,事情肯定是这样;她不光是把乔输给了那个死去的姑娘,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爱上了她。她一不想方设法羞辱乔,就羡慕起那死去姑娘的头发;一不用花样翻新的粗话骂乔,就在头脑里跟死人低声交谈;一不为乔的食欲不振和失眠症操心,就琢磨多卡丝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她的姨妈说是褐色的,美容师说是黑色的,可维奥莱特还从未见过一个浅肤色的人长着漆黑的眼睛。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的发稍需要齐一齐了。从照片上看上去,还有,维奥莱特记得,从棺材里看上去,那姑娘的发稍得齐一齐了。头发留那么长很容易发脆。就剪上那么四分之一英寸,看着就棒极了,多卡丝。多卡丝。
  维奥莱特从睡眼惺忪的女人家里出来。路边石旁边的雪水又冻上了。尽管前面还有七个结了冰的街区要走,她仍然很高兴,因为那个约好了到她家厨房来的顾客三点钟之前是不会到的,她还有时间做一点家务。得干点什么了,因为没有事情可做、没有一大串杂事和一大堆任务要完成是不可思议的。如果她干完了一件事,没有另一件活计等着她马上去干,她可能会在空中挥动双手,会发抖。她点着炉子,让厨房暖和起来。她一面往白衬衫的领子上喷水,心思同时已经转到了床底部,一只床腿彻底从床架上掉了下去,裂得太厉害,钉不回去了。顾客来了,维奥莱特往她稀稀拉拉的灰头发上打肥皂沫,凭着老妇人一贯的自信在适当的时候停下来,嘟囔一句“我的老天爷呀”;这当儿,维奥莱特就去把连接炉门和绞链的绳子重新安顿好,然后预演一下怎样向收房租的恳求延缓三天。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休息了,找一个无忧无虑的下午,心血来潮地看场电影,要么干脆坐在鸟笼旁,听孩子们在雪地里玩耍。
  休息一下的念头对她很有诱惑力,可我觉得她是不会喜欢休息的。她们都那样,这些女人。一直想着放松一下,拥有一个空间,不需要任何东西来填充,只有她们自己的意识在流动。可她们是不会喜欢的。她们很忙,还在琢磨着怎样更忙些,因为这样一种没有什么要紧事可做的空白会将她们击垮。不会有遍野的立金华涌进那块空地,也不会有日光熹微的清晨来临,不飞苍蝇,也不炎热。不。绝对不会。她们让肥皂、修修补补和冒险的对抗把头脑和双手占满,因为如果有一刻她们突然闲了下来,那等着她们的将是渗出的愤怒。已经熔化。浓浓的,缓缓流淌着。一路上很在意、很挑剔地挑选着准备埋葬的东西。要么就是在时间的一个鼓点上,在她们的乳房下面,斜刺里滑过一股她们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悲伤。一个邻居来还借用的线轴,不光是线轴,还有一根特长的缝衣针;两个人都站在门框下面,客人为主人学了一通她跟楼下那个女人的好笑的对话;是很好笑,她们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笑得捂住脑门,另一个笑痛了肚子。主人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她还在笑,就拉起毛衣的翻领,把笑出的眼泪从眼中擦去,然后跌坐在沙发扶手上,因为眼泪流得太快了,她得用两只手去擦。
  于是,维奥莱特往领子和袖口喷着水。然后专心致志地给那三、四盎司像婴儿的头发一样柔软和好玩的灰头发打肥皂。
  不是她奶奶打肥皂、摆弄着玩又念叨了四十年的那种婴儿头发。那个因此得了名的小男孩的头发。也许维奥莱特当上理发师就是因为那个——她听奶奶及时雨特鲁·贝尔讲了那么多年巴尔的摩的故事。那些年里,她跟维拉·露易斯小姐住在爱迪逊街上一所漂亮的石头房子里,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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