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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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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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舜这才抬起头,松开了百里霂的手掌站起身来,清了清喉咙道:“大小军务末将会先行处理,将军好好休息。”他最後行了军礼,“末将先行告退。”

百里霂点了点头,他望著头顶青色的幔帐,忽然抬起手,缓缓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是什麽人的眼泪,都落到我脸上了。”

他没有发问的对象,像是在自言自语,而屋内唯一站著的只剩下苏漓一人,他稍稍偏过脸去:“将军还有什麽吩咐吗?”

“叫紫淮来,”百里霂抚著额头,“我的头很疼,想听他的琴声。”

琴师很快就来了,依旧是长袍曳地,白玉般的手指抱著沈透的琴身,缓缓地走进了这间屋子,半垂著眼睑道:“听说将军受伤了。”

百里霂点了点头,也不管他根本看不见,开口道:“你还记得哈斯图雅把你送来的那天,你在灵州城门外弹的那支曲子麽?”

“将军想听那一曲?”紫淮将琴放到案上,从广袖里抬起手,拨动了羽弦。

淙淙的琴音流水似的从他的指间流淌出来,百里霂的目光牢牢地盯在紫淮的脸上,低声道:“这琴声听来比当年更加诡谲了。”

紫淮轻轻点了点头:“此曲是背阴石缝里悄悄生长的青苔,见不得光的。”

“就如同你来的目的一样?”百里霂冷冷的。

琴弦铮的一声停了,紫淮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望向百里霂的方向。

“你过来。”

紫淮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摸索著向榻边而来。

“紫淮,把手伸出来。”百里霂依旧平静的吩咐著。

紫淮微有些迟疑,却还是颤巍巍的伸出了右臂,男人的手拉过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掌按到了温热的胸膛上,掌心触到了细细的痂口,密密麻麻的,那样细小的伤口,从胸口一直延伸到了两边的肩膀,他茫然的用双手在男人身上摸索著,薄薄的嘴唇渐渐哆嗦起来。

百里霂拧过他的下巴:“你难道不该高兴麽?”

他的话语里有些隐隐的恨意,随即一抬手,将紫淮推开了。紫淮用胳膊撑住了自己,修长的睫毛抖动得厉害:“将军,我……”

百里霂长长的叹了口气:“弘吉部的女主人从来都不是温顺的小羊羔,当年我把哈斯图雅从狼群围困中救了出来,她又把你当做谢礼送给我,而你就在我身边隐藏了这麽些年。”

紫淮听到这,便再也不说话了,静默的跪坐在地上。

“直到在角楼上听见你传讯的琴声,我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你,”百里霂摇头,“在军中顾及私情是最愚蠢的事,而我也愚蠢了一回。”

“说是没想到,大约是我根本不愿去猜测是你,毕竟……这些年懂我的人越来越少了。”他忽然顿住了,“紫淮,你没有话要说麽?”

“我是怀著阴谋来到这里,怀著阴谋在将军身边呆了三年,在必要的时候传递军情是我来此的目的。”紫淮面目平静的叙述道,然後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地上,“将军可否宽容些,赐紫淮一死。”

“你是知道的,我在这些事上,从来不会宽容,有些话你不愿说,狱牢里的刑具也会让你开口。”百里霂向门外喝了一声,“来人。”

亲兵立刻应声走了进来。

紫淮却没有露出惊惧之色,抬起头,向百里霂道:“我心中一直把将军当做知音,因为我知道,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听懂我的琴。但是将军的知己却不是我,沙场征战,九死一生,将军又何必让自己过的那麽孤单。我的话仅此而已,将军保重。”他说完,又拜了几拜,这才转过身,被亲兵架著胳膊,步履迟缓的走了出去。

“这次军机泄露是我失察,你替我写一封上疏奏报皇上,恳请责罚。”百里霂倚在榻侧,向苏漓道。

苏漓卷起袖子在砚台上饱蘸了浓墨,也没多问,垂著眼睛沙沙的写了起来,半日便写完了,顺手吹干了墨迹,递给了百里霂。

百里霂大略看了看,却蓦地一惊,盯著卷尾:“怎的,今天已是五月初八了?”

苏漓低头闷闷的:“将军中毒之後昏睡了三日了。”

“……北凉大汗与哈图佐立了盟约,只要他们杀了我,就能拿回吉沁尔草原──当年哈图佐部族世代放牧的地方,所以他们自然是要用尽办法取我的性命。”百里霂无力的笑了笑,“每个人都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即使是逐水草而居的北凉人,茹毛饮血的哈图佐。”

“将军睡了这麽久,做了梦没有?”

“我梦见一条很长的路……却没有人陪我走下去。”百里霂梦呓般的低声道。

苏漓睁大眼睛看他,没有接话,半天才尴尬的咳了一声:“对了,今年春季的粮饷五日之内就会运到灵州,这次的监运御史还是岳小公爷。”

百里霂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略带些无奈的:“他倒是认定这个差事了。”

“还有……”苏漓看著他,有些迟疑,“监运副史是新任的太府卿百里霍大人。”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哦?”百里霂随意发出这一声後,就再没了言语,过了半晌才道,“他来做什麽,我如今也没有精力去应付,就先让杜升去招呼好了。”

苏漓低头整理好书桌上的卷宗,轻声道:“卑职知道了。”

百里霂略动了动手臂,重新躺下:“你也下去休息吧。”

苏漓却摇了摇头,坐到他榻边:“将军体内的毒气可能还会窜入肺腑,我还是在此盯两日的好。”

百里霂惨淡的笑了笑,看著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听白凡说我身上毒血放出了一大盆,怎麽还没去尽?再放一盆我可就撑不住了。”

苏漓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大约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下次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他用力的咬了咬下唇,“用刀子划开人皮肉,连曲将军那样久经沙场的都看不下去……”

“你这是为了救人,又不是杀人,怕什麽。”

苏漓扁著嘴,不知在出什麽神,也不再辩解。

百里霂看见他眼睛里血丝密布:“你且去睡一觉,看眼睛都红成什麽样了。”

“这些天可不止我一个人没睡好,”苏漓揉了揉眼睛,“自打曲将军把大将军带回城,整个灵州都炸开锅了,曲将军白副将李校尉他们没日没夜的在门口转悠,也就是刚刚才离去的。”

百里霂呵了一声,声音忽的低落下去:“这麽说来,我这个将军若是真死了,灵州城内竟连一个接将印的人选都没有。”

苏漓一怔:“将军若是在担忧後继之人,曲将军难道不是最佳的人选麽?”

“曲舜跟我有些年头了,兵法布阵也大都由我传授,然而,”百里霂慢慢摇头,“他本性淳厚善良,缺了雷厉风行四个字,并不是为将之道。”

“白凡倒是老练些,可惜行军筹谋天分有限。而你,虽然通晓谋略阵法,却是提不得剑跨不上马的文弱书生,”百里霂低声苦笑,“我沙场戎马十数年,竟连个像样的学生也没有。”

“其实……”苏漓点著下巴想了想,“尹将军倒不失为璞玉之质。”

“璞玉麽?那就让这北凉的战场作为打磨璞玉的砂轮吧。”百里霂略微疲惫的闭上双眼,“这位新大汗既然选了春夏为始,必然是要与我们相战过秋冬,赌上北凉各部的全部家底,背水一战。”

他喃喃的说道:“真是棘手啊。”

“将军……”苏漓略有些迟疑,“这一仗会打多久?”

“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或许……真的要不死不休。”

苏漓皱起眉:“若是真的要长年累月的耗下去,国库空虚必然要加重苛捐杂税,士卒损耗更会使得举国大增兵役,当今皇上尚且年少,根基不稳,外患未除又平添了内忧,那可就不妙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麽?”百里霂摇头,“可是若龟缩在城内不肯迎战,消耗士气不说,也并非长久之计。除非能够从这受制的战局里挣脱出来,反客为主攻入北凉腹地,但是如今敌军实力根本琢磨不透,王帐的嫡系人马尚未出现,我们……”

他说到这,太阳穴猛地一跳,疼的冷汗都滴落下来,只得收了思绪,低声道:“我这伤势,要多久才能恢复?”

苏漓伸手搭在他脉上,略听了一会:“这段时日且不要过於费神,或许半月之内就能有起色。”

百里霂无奈的笑了:“说这没用的空话,苍羽原上还伏著几万兵马虎视眈眈,怎能不费神,但愿我这一场心血不要付诸东流才好。”

苏漓忽然握住他搭在榻沿的手掌,眼睛亮亮的:“我相信将军必定能够扭转战局。老师说在这北疆迟早有一场决战,放眼如今大炎朝中,也只有将军能够掌控这一战!”

百里霂略怔了怔,随即露出有些好笑的神色,看著他。

苏漓也惊觉似的收回手,在他被角边掖了掖,嗫嚅道:“在这之前,将军还是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百里霂终究还是没有安宁过半日,第二日天一亮,白凡就急匆匆的走进他卧房,行了军礼之後便直接问道:“将军,末将今早听东营传来消息,说那内奸竟然是紫淮……先生?”

“怎麽?”百里霂正靠在床边喝一碗腥臭的药汤,神色倦怠的抬眼看他。

“这其中会不会是有误会?”白凡紧蹙著眉,“紫淮先生眼盲多年,行动都有所不便,哪里能够传递军情密报?”

“我知道军中上下不少人都爱听他的琴,但我早就说过,军中不是徇私情的地方,”百里霂放下药碗:“他是眼盲之人,不过心里透亮得很,军机战报恐怕没有一样是他不懂的。”

“还有,他的耳力可是异於常人,在这城中内外军营他都进出自如,隔著营帐也能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而且,”百里霂见白凡眉头越皱越紧,接著道,“前几日我在角楼上擂鼓传令,同曲舜商议战情。那时只有紫淮在临近的另座木楼之上,他明知道此时泄露出军机必然会暴露自己,却还是用琴声传递出了密报,对那边当真是忠心耿耿。”

白凡听他说著说著,话语里带了些阴冷的笑意,背上也凉了一片,低声道:“当真是他,弟兄们还都不敢相信……”

“东营大牢里对他用刑了?”百里霂忽然问道。

“用了,”白凡垂著眼睛道,“但听说他自从被押进去,就没开口说过一个字,说不准今日便要动大刑了。”

百里霂调过视线,不甚在意的问道:“岳宁他们来了没有?”

白凡一顿:“呃,这两日大约也就到了。”

“是麽?”百里霂点头,撑著床沿缓缓站了起来。

“将军?”白凡吃惊的看著他,“将军的伤还没好,不再躺一躺麽?”

“再躺下去就成废人了,”百里霂随手披了件外袍,“我出去散一散。”

白凡怔怔的看著他脚步虚浮的出去,忙命一边的亲兵跟上去,自己则退回营中去查对各营人马耗损。谁知刚过伤兵营没走两步,就见自己手下的一名校尉押著四五个士卒,一路骂著向主营而来。直到看见白凡才住了口,大踏步走上前行军礼:“白副将,这几名步卒方才违反禁令,私自出城,卑职正要带他们去军法官那里领罚。”

“白副将,”正中的一名士卒抖动著嘴唇低声道,“我的几个同乡都在前些天的交战中死了,我不想他们曝尸荒野,所以央求这几位弟兄陪我出城捡收他们的尸骨,好好掩埋。”

白凡“嗯”了一声:“这本是人之常情,但现今敌军尚未退去,你们几个的性命是小,城门关隘的安危是大。这次的事也就不必罚军棍之类了,你们几个暂且拨去伤兵营照顾受伤的士卒们十日。”

“是。”

他顿了顿:“城外的尸骨……有多少?”

士卒微微颤抖:“数不清,有我们的人,也有北凉人,叠在一起遍地都是。我们不许出城,北凉军队也不敢过来,草原上落了很多秃鹫下来啄食尸体,听说夜里也会有狼群过来,有些人的肠子都被扯出来了……”

“行了,”白凡低低的打断了他,“你们下去吧。”

几人离开不久後,兵道上又传来车!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白凡有些不悦的回头喝道:“闲杂人等不准在这条路上行车,这个规矩还不懂麽!”

马车立刻就停了,从车上跌跌撞撞跳下个人,白凡认得他是州牧杜升手下的一名文官,却也懒得客气:“周长史怎麽有空到我们这乱哄哄的兵营里来闲逛。”

“白副将,杜州牧让我告诉你一声,运送粮饷的车队已经进城,监运御史大人一入城就直奔将军府去了,你看要不要跟过去看一看……”

所幸白凡的马脚力够快,赶到将军府时,那一队华贵的马车也才刚刚停驻,岳小公爷一身玉色薄翼重纱外氅站在那里,冠上的望月南珠更是衬得他眉眼间光彩夺目。白凡暗暗咂舌道:打扮成这样,莫不是来灵州娶亲吧。

岳宁倒没看见他,正抬著下巴问身边侍从:“看我这绦子打歪了没有?”

他刚问完,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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