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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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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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们从他背後策马而出,直冲向白骆驼的方向,地面的震颤慢慢消失,靠近苏哈的骑兵却忽然发出嘶吼,那吼声和混乱的马嘶混在一起,在黑夜中格外可怖。战马在黑夜的平原上猛然陷落,瞬间从小腿被淹没到脖颈,直到消失。那片来时的草原已不知何时变成了巨大的沼泽,将大批的士卒和马匹吞噬了进去,乌木合望著已停止念诵的苏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个白色的身影在他眼中如同鬼魅。

“绕开,快逃!”陷落的武士大声呼喊著,每个人都想从这张巨大的网中逃走,可是根本绕不开。四周的泥土全都软化深陷了下去,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踏上的是不是死亡,而身後赶来的追兵已是越来越近了。

挡在极西城前的,是一座叫及谷的小城,这里的守军不到五千,却始终奋力顽抗。直到巨大的钢制弩矢射上城头,拉下了半片城墙,炎军蜂拥了进去,才将这座城攻了下来。

百里霂对这样粗暴的攻城方式并没有多说什麽,只是默默的拍了拍肩甲上的灰尘。这次他和苏漓一直在後军坐阵,前军由几个年轻的校尉领兵,领头调度的是百里陵。少年已褪去了第一次上战场时的微弱怯意,抱著头盔大步向百里霂走来,屈膝行了个军礼:“大将军。”

“死伤多少?”百里霂抬起眼皮。

“我军战死二十余人,伤者逾百。”

“第一次领军,觉得如何?”

百里陵抚著犹在狂跳的胸口,低声答道:“这里像被石头压住似的,攻破城那一刻才重新跳了起来。”

百里霂淡淡一笑:“我像你这麽大的时候,刚当上什长,还不能痛快的指使那麽多人。”他说完,伸手揉了揉百里陵蓬乱的头发,“不过早些历练,也好。”

百里陵本就对自己的战果有些没底,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忐忑,溜到一旁拽了苏漓袖子小声问道:“苏军师,我这一仗是不是打得不好?”

“要我说,自然算不得好,”苏漓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兵力数倍於敌军,又仰仗军械,还未开战,胜负已分。你可要记住,军械总是其次的,若是敌军兵力占优,这些弩机器物也起不了多大用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将领的方略,倘若今日守城的是你叔叔,这一战你早就输了。”

百里陵讷讷的摸了摸头:“我当然比不上叔叔。”

“你自然比不上他,但他却是希望你能胜过他的,”苏漓摇头感叹,“他那个人总是想让别人在军事上超过自己,先是曲将军,後是尹翟,再是你。好像有人能胜过他,他便不用再背负这千斤的重担。”

他说到这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也不想想,真正的将才世上又能出几个。”

百里陵并不太懂他这番话的意思,英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百里霂独自走到营前,向斥候询问道:“曲舜那边有没有消息?”

“曲将军两日前已攻下另座城池,打通了我们的粮道,应该正向及谷城赶来。”

“好……”

“将军!”一名亲兵直冲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乌木合将军回来了。”

百里霂立刻道:“他在哪?”

“辕门外……”亲兵垂著脑袋,“他一个人回来的,说是……说是……全军覆没了……”

百里霂胸口一滞,脸色都变了,他匆匆走出大营,连路上向他行军礼的士卒都统统没理,直走出营门外,才看到那个孤零零蹲坐在地上的身影。

那个人依旧坦著半边臂膊,撑著一柄刀,满身血迹坐在那里。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那双昔日狼一样锐利的双眼近乎浑浊,这个北凉族的男人仿佛是在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大将军,我们的偷袭失败了……我的族人,都死了。”乌木合嘶哑的开口,而後又无言的低下了头。

“乌木合,”百里霂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拍著乌木合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似的,却又沈默了许久才缓慢的开口,“还记得当初草原在乌兰手里的时候,几个大汗王的势力也不小,各自占著北凉的草场。我从未想过会有北凉人愿意投奔我,收到你投诚的消息时还有所防备,没想到,你是真的带著族人来了。我那时想,这个北凉人大概是害怕战争,在平定北凉之後,我就让他在草原上继续放牧,过平安的生活。可你不愿意,带著你的骑兵一直跟著我们,到建墨,又到了伽摩。”

说起旧事,乌木合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却仍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次偷袭十分危险,却还是派了你去。我领兵十年,後悔的事不多,今日算是一件。”百里霂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痛苦,“这是大炎的战争,本应由大炎自己的男儿承担,而不是你们。”

他一把摘下了铁盔,单膝跪在这个异族同袍的面前,换了北凉话:“乌木合,百里霂对不住你。”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这日的天气很不好,乌云蔽日,北风风势愈来愈大,吹得一片衰草都折伏到地上去了,然而两个男人还是固执的在辕门外的空地上半跪著。辕门附近的守卫都望著这边,有几个想过来把大将军和乌木合先扶回营去,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乌木合浑浊的眼珠并未停滞,他忽然伸手抓住了百里霂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虎口的力气大得像是铁钳:“我当初投奔大将军时,大将军不曾细问我叛离北凉的缘故,我也没有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著,“北凉虽然没有中原那些礼法,但也知道忠义,知道叛国投敌是人生大耻。”

在北凉战火纷飞的那些年,大大小小投诚的北凉部族数不胜数,然而大多部族都是在炎军大军压境之时为求自保而降。而唯独乌木合这一支在昌朔三年的春天,两国仍在对峙之时便全族归顺,著实让百里霂也吃了一惊。他当时虽并未多加试探,也不曾细问乌木合投敌的原因,但心中不免还是存有疑虑。如今已是同袍数年,当初乌木合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他也不想深究,然而在这个时候被乌木合主动提起,他便带著几分疑惑听这个北凉人说了下去。

“我们在北凉原上只是个小部落,比不上尊贵的大汗和汗王们,每年春天牧草不够吃的时候,各部族就为了争抢草场开战,哪个大部族要我们去参战,我们就得带著族中的男人们去。”乌木合低声叹了口气,“这还不是最窝囊的,最可怜的是草原上的女人们,男人出去打仗或是打猎的时候,如果有别的部族人路过,会毫不客气的把这些女人们糟蹋干净。我的妹妹还没嫁人就被那钦大汗王的手下糟蹋了,自己抹了脖子。”

百里霂垂下眼睑,听著他叙述那个彪悍而野蛮的民族往事,紧抿著唇角。

“有一年,冬天的雪特别大,一般这种时候,开了春跑出来觅食的野兽就会特别多,饿极了很容易落入陷阱。这年冬天牛羊都被宰杀吃光了,只能出去打猎,我带著男人们离开的那天夜里,整夜的向天神祷告,祈求千万不要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被人袭击了寨子。”他说到这,木然的目光里露出一点温暖来,“那是我小儿子出生的第二个月,我想捕一只漂亮的狐狸,剥皮给他做一件袄子。”

“我们离开了二十天,回来的时候马匹上挂满了猎物,我满心欢喜的走到寨子附近,一眼就看见寨门外大片凌乱的马蹄印,那大约是近万骑兵留下的踪迹,我一瞬间心里都凉透了。”乌木合声音沙哑的说著,“我真的很害怕,很怕亲眼看见赛罕和孩子的尸体,其他的族人也都慌了,扔下猎物就往自家的帐篷跑。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帐篷里的,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百里霂看出他情绪起伏的厉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说下去。

“将军,你知道我掀开帘子看到了什麽吗?”乌木合深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用力的抓著百里霂的手腕,“我看见,我看见我家的小崽子躺在他阿妈的怀里睡得正香,我那时候不知道怎麽的冲上去抱著赛罕就哭了。”

百里霂回想著他说的那年,忽然好像明白过来了:“你是说,那次路过你们寨子的是……”

“是将军的骑兵,”乌木合点头,“赛罕说那支军队全都是中原人,他们发现寨子里只有女人和孩子之後就离开了。我一直以为中原人狡诈又胆小,却没想到那个中原人的头领比每个汗王都值得信服,我跟赛罕商量了一夜,又叫了族里几个老人商议,最後就带著他们来投奔了将军。”

“原来是这样……”百里霂低声道。

“很多北凉人骂我是叛徒,说我贪生怕死,”乌木合紧紧的捂著自己的心口说,“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我的族人和子孙会继续过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当初那钦汗王的刀也没能让我低头,但我敬佩将军的仁慈,乌木合既然认定了将军,就不会更改。”

百里霂听著他诚挚的话语,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疼:“乌木合,你感激我没有惊扰你的寨子而跟随我,可是我却害得你损失了全部的人马……”

乌木合忽然仰起脸大笑,那笑声凄厉,近乎哭音:“我早就想过有这一天了,这些年打仗死伤了多少。将军的烽火营换了几批新人,五年前的老兵都已不足百名。”他直起腰,把刀插进了腰间的鞘里,沈声道,“我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等我回北凉去,那些孩子和小马驹子都长大了,过了今年冬天又是一批新的骑兵。这是我们北凉的种,不会断绝的。”

踏上及谷城低矮的城头,可以隔著平原远远的看到极西城的影子,百里霂被阳光刺中了瞳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座城的形状还真是有些古怪,看起来像是机括里常用的齿轮形状。”

苏漓低声叹道:“可见当初筑城者是位奇才,将军戎马多年,应该知道,城角可谓城墙最坚固的地方,我们攻城从来都是要绕过城角选取薄弱处攻取。而这座城数处外凸的城角,简直就是块裹了刺的骨头,无处下口。”

“这麽说来,也不愧它被称作永不陷落之城了。”百里虽然这麽说著,口气里却还是有些淡淡的不以为然。

“我疑心的是,它的妙处并非只在表面,可能还有别的什麽……”苏漓远远地望著那座城池,心里小心的斟酌著。

却听城墙石阶上一连串脚步响:“启禀大将军,都城的钦使刚刚抵达城中,请大将军前去接旨。”

“钦使?”百里霂眉毛一抬,询问般看向小亲兵。

这个亲兵像是感悟到他没问出的话:“这次……不是岳小公爷,是梁知秋梁大人。”

百里霂皱了皱眉,稍一点头,还没说话,就听一旁的苏漓凉飕飕的说道:“恐怕是皇上知道了你杀了他舅舅,所以派个近臣来下旨处置。”

百里霂回头一笑:“你不提,我都忘了杀萧翼的事了。”

钦使就候在城东的辎重营附近,曲舜和尹翟都早早的赶了来,每个人面色都不太好看,毕竟前些时候一场内讧著实不小,这道圣旨看起来也很有些凶多吉少的意味。

梁知秋见著百里霂倒十分客气,寒暄了几句便命左右拿上那道明黄缎子的圣旨,朗声念了起来:“敕安阳侯骠骑大将军百里霂:朕闻伽摩捷报,衍纳得平,甚慰,举国欢庆,此乃七庙之佑,大将军之功也。又闻贺兰郡王萧翼,跋扈妄为,贱国法而轻朕躬,阻粮草、杀军士,不啻於国之巨蠹,将军杀之,大快朕心……”

听到此处,曲舜立刻瞪大眼睛看向百里霂,喜色溢於言表,其他将士也纷纷抬起头,几乎就要窃窃私语起来,梁知秋咳嗽了几声,接著念道:“将军国之肱骨,加封护国上将军,授上柱国,扩食邑五千户,赐紫金玉带……”

而百里霂直到听完,面上也只是些许的惊讶之色,他平平接过圣旨,并没有打开就递给了身後的亲兵。

梁知秋再次堆出笑意,向百里霂拱了拱手:“卑职该叫一声上将军了,我朝中本只有四位大将军,上将军现在只有将军一人,天下的兵权都在将军手中,还望将军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厚爱。”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将军还疑惑著一些事,卑职不妨给将军漏个底,萧郡王虽然是陛下亲舅父,但他实在是太过傲慢自大,又雄踞一方,皇上跟他嫌隙已久。将军这次也算是为陛下拔去心尖上一根肉刺,待将军荡平蛮夷,班师建墨之时,卑职愿为将军牵马提辔。”

百里霂笑了笑,幽幽道:“若是不能打败伽摩,梁大人要来提在下的人头麽?”

第一百零九章(上)

第一百零九章原本喜气洋洋的厅内忽然冷了下来,梁知秋僵住了脸,举起衣袖轻咳了一声,才道:“大将军莫要同卑职说笑,当年北凉祸乱边境,蛮横了近百年,还不是一朝被将军平复。伽摩地域稀薄,远非北凉可比,如此夷狄怎会是将军的对手。”

他拨开话後,略缓了缓又笑了两声,向百里霂作一长揖:“卑职还要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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