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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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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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尔被他话中的恨意惊到,脑门上几乎出了一层汗,他站起身向百里霂道:“百,百里将军,我们大汗这次是……”

百里霂抬眼看他,摆了摆手:“使臣不必介怀,我心里挂怀著旧事,并不是为了借机报复。只是想提醒使臣大人,只凭著一纸书信和寥寥数语,我并不能轻易允诺,即使允了,恐怕大汗也不会轻易相信。”

阿穆尔松了一口气:“将军说的是,我这次来只是替大汗带个信,大汗说再过几日想邀将军当面商讨,不知将军可否方便?”

“随时恭候。”

“那麽,既然大汗的话与书信都已带到,我就该告辞了。”他向男人恭敬的行了礼,准备离开。

百里霂突然开口:“阿穆尔,你是科尔沁家的小儿子吧?”

阿穆尔一惊:“将军怎麽知道?”

百里霂没有回答,低声道:“你的兄长拉图是个勇士,我很敬佩。”

阿穆尔听到哥哥的名字,眼眶一热,又强忍住,咬著牙向百里霂道:“谢将军夸奖。”哥哥是族里的英雄,单刀独骑就可以冲入敌人的骑兵中连砍下十几颗头颅,三年前在战场上摔下战马,在混乱中被马踩断了胳膊,最後被敌人挑在长戟上撕成了碎片。

“将军,”阿穆尔突然道,“北凉与中原真的会休战通商吗?”

百里霂第一次认真的看向他,没有刚才那种凌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架势,甚至有些温和:“阿穆尔,你真是个不合格的使臣,这是你出使的任务,你竟然对你要试图说服的人提出疑问。”

阿穆尔低下头:“我知道我不该问将军这种问题。我只遵从大汗的命令,大汗说要与中原人讲和,那麽我就来传达这个使令,”他皱紧眉头,“可是无论是北凉人还是中原人都知道,我们世代的仇恨都是血堆积起来的,谁能够轻易放得下这些仇恨呢?”

第十三章

他问完这句话,鼓足勇气看著这位将军,屋里取暖用的炭炉烧得很旺,他却觉得手心冰冷。

百里霂突然开口:“阿穆尔,世代用血堆积起的仇恨跟後世子孙的平安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阿穆尔一惊,仿佛被点通了心窍,隐隐的像是有什麽在喉头徘徊,呼之欲出。

“我们中原在多年前诸侯割据,自立为王,年年征战,在战乱中死去的士卒百姓何止千万。後来前朝一统天下,经过这数百年变迁,天下亲如一家,谁还记得那些当年的血海深仇。”百里霂淡然道,“对於北凉的往事你应当比我清楚,这片草原上曾经有大大小小百来个部落,互相抢夺牛羊和女人,几乎没有太平日子,直到你们的扎纳大汗统一了草原,各个部落合并成十几个大部族,曾经的敌人现在坐在一起烧羔喝酒,结伴去牧马放羊。”

百里霂看著这个年轻的北凉贵族茫然的神色,慢慢站了起来,沈声道:“如果眼中只有仇恨,世世代代的仇恨下去,将来的血只会流的更多,两国征战,不死不休。”他走进阿穆尔,“现在眼下有个机会,乞颜大汗要的是北凉日後的平定,我要的则是大炎朝北疆的安宁,阿穆尔,这个机会就握在你手里。”

阿穆尔觉得脊背都绷直了,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手心:“我明白了,百里将军,我会将这个消息带给大汗。”

曲舜送他出城时,他眼睛亮亮的看著曲舜:“曲副将,你们的将军教会了你们很多东西吧。”

曲舜微微笑了:“将军的确教了我们很多。”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阿穆尔对他说,“希望下次,我们不需要再隔著城楼互相喊话,而是请你坐到我家的帐篷里去喝我们的马奶酒。”

他骑上了马,将来时路上的沈重抛到了脑後,像个无拘束的牧民那样扬起马鞭。

“他走了?”百里霂问这句话的时候,早就没有了刚才的神采,而是又添了几抹倦色,肘抵在桌上,用手微微撑著额头。

“是,将军。”

“乞颜这个老狐狸,这次恐怕是真是被逼的狠了。”

“将军,北凉那边,是不是应该再派些斥候过去盯著。”

“不必了,”百里霂摆摆手,“乞颜丧子之痛还未平息,族内人争夺王储,其余各部蠢蠢欲动,北凉局势一触即发。我们还是远远旁观就好。”

曲舜终究没忍住疑惑,问道:“将军真的不准备趁此机会袭取北凉?”

百里霂撑著头笑了笑:“我刚才跟阿穆尔说的那些话你不是听见了麽。”

“听见了,可是,”曲舜微微苦笑,“末将觉得将军说的不是真心话。”

“唔,被你看出来了。”百里霂眼中的笑意渐浓,“乞颜不该派这麽年轻的使臣来,年轻人总是凭著一股子热血,太容易被人左右了。”

曲舜面上略有迟疑,却还是恭敬地等他说下去。

“我早已跟他说了,我的话不是那麽可信的,”百里霂低笑了两声,“两国交好又能安宁多久,乞颜愿许下承诺永不犯我边境,可是再过几年等他死了,这就是一句空话。”

他说到这,声音骤然变低:“真正想得到一个平安的时代,除非我们的兵马攻破格尔木河一线,直达北凉王帐,驻兵北凉原,将这一片草原纳入大炎版图。”

“将军……”曲舜心中大震,他看著百里霂眸中闪烁著微寒的光,几乎被这样的雄心激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是历代名将都未达成的心愿,”百里霂转向他,笑得有些无奈,“我也不敢过於自负。”

“眼下北凉内乱将起,难道不是个绝佳的机会麽?”

“内乱,”百里霂低声重复了一句,“如果我此刻出兵,想要趁虚而入,那麽乞颜倒要松口气了。”

曲舜怔怔的看著他。

“你看过野牛群麽,那些野牛总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暴怒的时候相互斗殴杀戮,成年的公牛会用锐利的角挑开对手的肚肠。但是一旦有外敌入侵,他们会紧紧的围成一个圈子,将牛角对外,不给敌人可趁之机。”百里霂轻声叹了口气,“北凉人就是这样,一旦我们大军压境,他们就会收拾起所有的部族恩怨,与我们决战,再加上之前争斗所挑起的蛮勇,并不是我们所能力敌的。”

曲舜有些羞愧於自己的肤浅,低下头:“将军说的是,那麽,究竟是和是战?”

百里霂拍了拍他的肩:“先不著急,等乞颜再来找我的时候,自然会有答案。”

“是。”曲舜察觉他要离开的意思,低头行了军礼。

百里霂临走前,又转回来嘱咐了一句:“今天不是你当值,早些回去休息吧。”他抬起乌黑的眸子在曲舜脸上看了看,便转身离去。

但那目光以及话语中的含义,曲舜自然有所领会,耳朵微微有些发红。

元月初十这日,连日大雪後的天气开始放晴。

白凡站在雪地里,跟一个鼻子冻得红通通士卒说笑了一会,就看见校场外人影一闪,披著黑衣大氅的将军踱了出来,身後跟著几名军士。

他赶忙迎上前去:“将军。”

百里霂停下脚步,看向他:“白凡,有什麽事?”

“皇上派人来发放一批额外的饷银,顺便,”白凡抬头看了百里霂一眼,“说是接岳公子回京。”

百里霂自从那日之後就没见过岳宁,现下才想起来,他轻咳一声:“哦?那就著人去告知岳公子一声。”

白凡应了一声,正要转身传令,却又被百里霂叫住。

“那个……岳宁这几天如何?”

白凡一脸欲言又止,咽了口唾沫答道:“他还是那样。”

百里霂抬手屏退了身後的人,走近白凡,冷冷的笑了笑:“你要是肚子里有话,就现在说出来,你知道,我不太懂怎麽让人说实话。”

白凡给他笑得背脊上都有些发凉,忙道:“将军,我确实有些话要说。”

百里霂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那天早上,咳,就是初一那天,我本来是准备去告知将军北凉来了特使,可是在廊口就听见了将军跟岳公子的话,”他说到这忙加上一句,“末将绝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觉得……在那个时机走出去实在尴尬。”

他满脸不自在的摸著後脖子:“所以後来派了另一名亲兵进去通传。”

百里霂颇似无奈的看著他:“你们倒一个个学会听墙角了。”

“将军,其实这事末将本不该说什麽,”白凡踌躇了一番,“但是岳公子还是莫要招惹吧?免得出了什麽事……”

“这还用你说,”百里霂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他那日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我估摸著回去睡一觉他自己便忘了。”

“岳公子怕是没忘,”白凡瞅了眼百里霂的神色,“他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倒是消瘦了不少。”

百里霂一怔,却又笑了:“等他回了京,到了他的温柔乡里的时候,他自然就忘了。”

白凡愣了愣,接道:“也是,岳公子怕是在这里憋闷的久了,又觉得将军好看,便动了这样的心思,回去大概就忘了。”他想到的话便说了,说完才觉得不妥,不敢去看百里霂的脸色,飞快的说道,“末将这就去传令。”说完,回身拉过马便溜了。

第十四章

灵州城南,州牧府。

杜升站在正厅外的廊下,对著迎面进门的王县丞拱了拱手,寒暄了几句之後,王县丞一侧头向厅内觑了一眼,对杜升笑道:“岳小公爷被百里霂磨了这两个月,眼看瘦了一大圈,回京去怕是少不得要闹吧。”

“王大人有所不知,”杜升满脸苦色,压低声音道,“岳公子可不只是瘦了,性情都给折腾变了,不知国公大人见到爱子如此,会不会勃然大怒,怪责下来。”

“哦?”王县丞伸长了脖子去看坐在厅内上座的岳宁,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百里将军究竟使了什麽手段,看如今小公爷眼神都颇有些恍惚。”

杜升拍了拍他:“王大人一会在岳公子面前小心说话,不要提起百里霂这三个字为妙。”

“是是是,”王县丞连应了几声,又道,“难道今日这饯别宴没请百里将军麽?”

“怎敢不请他,已派了人去请了,”杜升说到这摇了摇头,“不过他一向不愿与我等应酬,料他还是会推的。”

正说著,门外小厮突然高声道:“百里将军到────”

厅内原本围著岳宁奉承的一干人都站了起来,整顿衣襟向外看去。岳宁却仍坐在椅上,手里攥著一个小小的酒杯,微微垂著眼睛,像在发呆。

百里霂这日未束甲胄,穿著一袭霜色暗纹长衫,大踏步向里走来。

杜升挤出笑容对他作揖:“难得将军今日得闲。”

百里霂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众人:“看来诸位大人都到齐了。”

“是,只等将军入席,即可开宴。”

“那就入席吧。”百里霂这日倒是好说话,径直向座上走去。

“将军请上座。”

这麽一让,就将百里霂让到了岳宁的右手边。岳宁搭在桌上的手指被他的衣袖扫过,轻轻一颤,就将手缩了回来。这是自从那日之後二人第一次碰面,岳宁的脸色近乎难堪,有人向他敬酒他也不推辞,只是眼睛死死的盯著桌上,不肯看身边的人一眼,余光却不免扫到桌上那只执著白瓷杯的手。他还记得那手掌的温度,修长有力,足以将自己的手包裹住,还有耳後温热的气息……

岳宁正出神,就听那冷冽的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岳公子。”他惊得险些扔了筷子,忙收拾起杂乱的心思:“嗯?”

百里霂笑了笑:“岳公子不肯给我这个薄面麽?”

岳宁回过神,看著他手里举起的酒杯,才明白过来是在向自己敬酒,连忙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一口饮尽。

“岳公子好酒量,”百里霂轻飘飘的赞了句,“等岳公子回京之後,别向令尊告我才是。”

岳宁呆了呆,抬头看他:“告你什麽?”

他对著百里霂黧黑的瞳孔,略微失神,过了会又轻声道:“百里将军,那日我心情不佳,说了些胡话,将军不要当真才好。”

百里霂嘴角带了抹笑意:“我自然不曾当真。”

“那……就好。”这三个字低得几不可闻,岳宁头垂得更低,没有再说什麽。垂下的额发间有颗晶亮的水珠落到了膝头,在藕荷色锦袍上落下了一点水迹,很快又消弭无踪。

百里霂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喝完了杯中的残酒。

冬日午後的阳光柔软而冷淡。

岳宁站在灰色的城墙下,他记得几个月前,坐车来到这里的时候,满心不忿,对著前来迎接的众官员不屑一顾。而现在这些人站在面前,还都能勉强叫出名字。

杜升陪著笑,在结束完一段长篇大论後又道:“既然如此,还望岳公子回京後在令尊面前为卑职美言几句。”

岳宁点了点头,却明显是心不在焉,远远的望向众人身後的城门,身边的御史陆涵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小公爷,该启程了。”

岳宁转向他,微张了张唇,却也没说出什麽,最後像是有些气恼的一转头,向马车走去:“那便走吧。”

他刚登上木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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