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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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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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对长生并没有兴趣,若有一日能与逝去的同袍相聚也是幸事,”百里霂垂下眼睑,淡淡拒绝了,“苏哈是世外高人,不知过眼几许人世浮沈,百里霂不过是一匆匆过客而已,又是异国敌将,怎敢劳苏哈如此屈尊降贵,邀我携手同归。”

苏哈有些意外的低下头,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将军再也不肯叫我伊尔了麽?”他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母亲取的名字,在古语中的意思是星光,她非常爱我,即使贫穷也从不肯让我受苦。七岁那年,神的旨意引导王宫使者找到了我,他们带著我离开了母亲,後来再也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他们尊称我为苏哈,敬我畏我。所以,当初在灵州城时,将军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将军是与我命定的那个人……”

他垂下了头,喃喃道:“谁知不是。”他缓缓摇头,“我们竟连朋友也做不成,三番五次的在战场上为敌。”

百里霂察觉出他的惆怅,忍不住伸出手在苏哈的肩膀上拍了拍,缓和了口气道:“我们本可以不做敌人的,此番贵国与伽摩联兵东进,是算准了要劫掠我中土财富,逼我大炎割地平战。但今日百里霂在此,绝不会至於西州沦陷,彼此僵持下去,耗费的只是军心和粮草而已。”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马鞍,“讫诃罗物产富饶,西域邻国的觊觎之心苏哈应当比我清楚,他们或许忌惮贵国的强兵和苏哈的手段按捺著,但一旦讫诃罗耶因这场战事损失国力,兵力空虚的时候……趁虚而入只是一朝一夕的事,苏哈难道不想在离去之前顾虑一回讫诃罗耶的子民们麽?”

苏哈微闭著双目,重新泛起了以往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将军明明是想劝我退兵,句句却都像是在为我国著想,当真高明。”他沈思了片刻,“不妨告诉将军,此次联兵,讫诃罗耶所出兵力并不多,毕竟我们与炎国交好多年,冲突甚少,又加上我国王上除了贪图享乐,著实没什麽野心。但伽摩国这一战是为了雪耻出兵,几乎可以说是倾尽国力,将军不要小看了他们。”

百里霂微微颔首:“多谢苏哈提醒。”

苏哈看了他一眼,重新骑上那匹白骆驼,显然是要离去,最後声音极低的说道:“百里霂,你若是真的被炎国皇帝处死,联军此番必然攻到建墨城下。”

百里霂没有否认,只是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向著那个背影道,“伊尔,保重。”

十一月十五日,西州城气候阴霾,雪粒夹杂著雨点落了下来,砸在铁质的头盔上有沙沙的轻响。百里陵觉得左臂上的伤口有些发痒,但隔著盔甲也不能去挠,心里隐隐焦躁起来,用力擦去了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

“大统领。”身後传来一声叫喊。

只有烽火营的弟兄会这麽称呼他,百里陵转过头一看,果然是自己手下的副统领魏坚,这个手下比自己年长,满脸胡须,性格却远不如长相粗犷。

“刚才我们的斥候带回了两个重要消息。”魏坚眨了眨眼睛,“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统领要听哪个?”

百里陵没有搭理他卖的这个关子,自顾自的嘟囔道:“现在还能有什麽好消息。”

“讫诃罗耶国撤兵了!”

“什麽?”百里陵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他们怎麽突然撤兵了?”

魏坚愣愣得摇头:“属下不知,不过,刚刚去禀报大将军的时候,大将军倒并不吃惊。”

百里陵半张著嘴看他,怔了一会才感叹道:“还是叔叔厉害,见了那位苏哈半天功夫就把人说走了。要是……要是苏军师在这,说不准连伽摩人也一起说走了。”

魏坚打断了他的感慨,又道:“不过,伽摩那边正在集结全部兵马杀过来,看样子是准备把西州城夷为平地了。”

百里陵只觉得脊背一凉:“又要开战?前些天夜里轰塌的城墙还没补好呢,这次再来砸一遍,西城门可就全没了。”

魏坚连连点头:“可不是说麽,将军让我来请大统领过去商议呢。”

第一百四十章(最终章)

第一百四十章“叔叔,伽摩军全部兵马正在向西州城围拢,是要闭门拒敌,还是出城迎战?”百里陵朗声问道。

百里霂手里正抓著一把燕麦喂逐日舔舐,他脸色有些暗沈,低声道:“你的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不是麽?”

百里陵挠了挠脖子:“他们杀到之後一定使劲朝我们招呼火弹,在城里抵不了多久,迟早会给他们攻进来。与其坐以待毙,出城迎战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百里霂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小子,说的不错,西州各驻军已在城门下列队,我们一起出城。”

面对著整装待发的炎军,百里陵十分清楚这是最後一战了,经过连月的交战,西州城内的兵力只剩下三四余万,城外是比自己兵力多出一倍的敌人,此战如若不胜,则必然一败涂地。

队列中不乏大柳营的士卒,这些整日修葺城墙的新兵们大都有一张稚气的面孔,手中没有握著往常的锹槌,倒拖著枪戟,半条小腿都浸在冰冷的泥浆里。所有人的脸都看向一个方向,百里陵也看著那里,他觉得他这个冷峻的叔父似乎有话要说。

百里霂转头看著那一张张或激动或茫然或忐忑的面孔,无言的笑了笑,像是跟老朋友轻声问候似的说了一句:“我们又要上战场了。”他的声音没有当年那麽锋利,那麽咄咄逼人,却依旧让人不敢轻视,“我戎马半生,曾经在战场上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很多重要的人。但终归还是要来,因为只有在战场上,我们才能守护自己的国土和亲人。”

他最後又笑了笑,有些沧桑而疲惫:“今日之战,我只想对诸位说,为国捐躯固然荣耀,但我更希望你们得胜归来。”

铁蹄踏出的声音几乎把西州城都震动了,长如鹰翼的阵型铺展在伽摩兵面前,城楼上轰隆隆的鼓声仿佛在叫嚣著什麽。伽摩王从坐骑上抬起眼睛,阴沈的目光直盯向炎兵的身後,他看见了那个黑甲的将军,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

两军没有立刻交战,各自隔开丈许的距离,远远喊话,百里霂一眼认出了当初那个面目凶狠的少年,他眉眼粗犷了许多,但眼神里那股执著的意味还是没变过。

“为什麽要进犯大炎?”百里霂冷冷地问道。

“你问我为什麽?”伽摩王猛然举起剑,冷笑,“当年是谁侵略了我的国家,侮辱了我的父亲,让伽摩过了九年称臣纳贡的岁月。我不过是想让你们炎国也尝尝兵临城下的滋味,把你的头颅挂在这城门上,让我死去的父王看看,我才是他最强的儿子!”

百里霂扬起唇角,竟然笑了:“你父亲不肯把王位给你,你杀了他,因为你有那个本事。但是想要攻下大炎,想要找我报仇,却是妄想,因为,你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他说完这句,年轻的伽摩王气得几乎变了脸色,一双蓝眼睛透出森然的红来,提起剑策马出了阵前,恶狠狠的道:“你已经老了,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还敢说大话?”

百里霂从身後抽出长枪:“要比一比麽年轻人,我虽然大不如当年,倒也不至於全然不中用。”

“叔叔!”百里陵在他背後压低声音叫道,“不要跟他比,让我去吧。”

尹翟也跟著叫了一声:“将军……”似乎是想阻止他们这一战。

百里霂回头看了侄儿一眼,有些玩笑的说道:“听说你败给了他,我若再败,百里家当真没有颜面了。”

阴绵的雨雪还在滴滴答答的落著,伽摩王拍著胯下坐骑粗壮的脖子,掀去了自己鲜亮的盔甲,露出扎实的大片肌肉。百里霂看著这个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对手,苦笑了一声,反手抓住了枪杆,逐日轻嘶一声,跃出阵前。

交手之後,百里霂读懂了起先侄儿那担忧的眼神,这个对手不逊色於他年轻时遇过的任何一位骁勇的武士,那柄伽摩王族所拥有的重剑在他手上发挥到了极致,只要稍不留神,对手随时都能了结自己的性命。

百里霂带马侧身让开,他的手紧握著枪杆中段,持平於马上,并没有急著刺出,仿佛是在对手极快的攻势中等待著什麽。两军阵营已经被这场对战的气氛弄得紧张至极,百里陵更是急躁得直嚷:“叔叔怎麽还不动手,那小子体力甚好,耗下去叔叔可是要吃亏的。”

尹翟比他要冷静些,沈声道:“那是中平之势,将军的中平枪,一击即中,天下无人能挡。看样子,将军是在等一个绝佳的机会出枪。”

正如他所预料,就在伽摩王抬起剑猛然斩下的时候,银色的长枪立刻刺了出去,直擦过他的肋下,却偏了分毫,竟未刺中。阴冷的气候早已牵动了百里霂右肩下的旧伤,在阵前他虽然已经强自忍耐,但出枪的这一刻,一阵剧烈的痛楚击碎了这久备的攻势,他有些无奈的垂下手,额上冰冷的汗水全都从盔甲里滴落了出来。伽摩王被这凶猛的枪势惊到,抬眼却正对上男人惨白的面色,他虽然有些疑惑,但也立刻反应过来,趁著这个机会举剑直刺百里霂的颈项。

金铁撞击声响得突兀,百里霂被对手强大的膂力压制住,锁骨下的旧伤犹如刀口翻搅一般剧痛,角力之时,剑锋隔著枪尖又近了一寸。生死的瞬间,百里霂竟突然想起年少时在宫内与皇子们一起听太傅讲书,讲到前朝老将战死之役,老太傅曾颤声感慨:人间最可叹之事,莫过於红颜迟暮,名将白头。而他年少意气,听完这课,却是悄悄窜到了前面,在太傅桌上留下一行大字──老而不死是为贼。

思绪至此,百里霂的脸上泛出些寂寥的涩意,他喘息著抬起左手挑起了长枪。伽摩王惊觉手中的剑突然猛震起来,男人手中的枪杆如鞭,以巨大的反弹之力抽开了这致命的一剑。百里霂猛地坐直起身,长枪如电,直指伽摩王的眉心,他低声道:“迟暮如何,白头又如何,有生之年与我沙场相遇,再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随著战鼓雷雷,汹涌的两军人马冲到了一处,重复著相似而又陌生的厮杀交战。这场战事被完整的记录了下来,战争中伽摩损失惨重,退回关外,西域的战端暂且消弭。而在战事最危急时挽住狂澜的将军,史官重新记录了这个名字──百里霂。炎朝的历史中,这位将军只占了悄然一角,但关於此人一生的评断却在後世众说纷纭。

昌朔十八年,元月新年的时候,原本喜气洋溢的泰安宫在某个清晨,陷入了一片死寂。穿著崭新朝服的文武众臣在殿中各个噤口,有些呆滞的望著玉阶上的皇帝,皇帝紧紧抓著手中的战报,神色僵硬了片刻,缓缓道:“你刚刚说,百里将军过世了?”

尹翟俯身在玉阶下,用力点了点头:“将军旧伤复发,又加上连日征战劳苦,在归程时一病不起,最後……不治身亡……”

皇帝又静默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来,长叹道:“老天又收去我一肱骨。”他低头看向尹翟,脸上有些悲意,“将军留下什麽话没有?”

尹翟声音略有些沙哑,话语低沈:“将军说,他死後,不必为他刻石铸铭,也不必修筑陵墓,受人祭拜。他一生在人世间不尽如意,但求尸骨掩埋在深山之间,图个安宁平静。”

“……也罢,就依百里将军的遗愿吧。”皇帝轻抚下颌,眼睛望向雪光映照的殿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元宵过後,建墨城东,睿国公府门前几名小厮正弯著腰扫雪,门後冷著一张面孔的正是岳家少爷,看样子心情不好,与管家张晋在低声说话。

“少爷,老爷这些天饭也不肯吃,汤药也不肯喝,还非要撑著说自己没病,”张晋抹了抹眼泪,“这可怎麽好,眼看著年还没过完,老爷怎麽就这麽想不开……”

岳澜紧拧著眉:“这些天该说的该劝的我也都说了,可惜没用。无论如何可不能由著他这麽瞎折腾,不行就趁他睡著了给他灌参汤,或者再请王太医来配安神散。”

“眼下也只有这麽著了……”张晋蔫蔫的应著转过身,正看见门口站著一个高大英挺的年'·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轻人,忙问,“你是?”

青年礼貌的低了低头:“在下有要事求见岳公爷。”

岳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爹身体不适,近日不便见客。”

“可是……”青年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一位故人托我将此物交给岳公爷,说不定他愿意见我。”

岳澜狐疑的看著他,挥手让张晋去取,拿到手中,却只是一截薄玉色的冰锦发带,看样子还很有些陈旧了:“这是什麽?”

青年似乎不愿多言,抿了抿唇:“给公爷一看便知。”

岳澜抱著手,上下打量了这个陌生的青年一番,见他眉眼间神采飞扬,满身的坦荡之气,并不像心怀不轨之人,便点了点下巴,命张晋将那条旧发带送入房去。

没过多久,张晋就急急忙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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