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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可怕的传言
这是北京的全体拳民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一夜！这是千百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即将奔赴战场的一夜！除了赤胆忠心的拳民以外，谁也不知道凌晨的京城将会发生什么惊天大事。自从与义和团交往甚密的端王觐见了慈禧太后之后，疯狂的谣言便像野火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大使馆里洋人的仆从们听到那些可怕的谣言后，抛弃了他们多年来尽心侍候的主人，悄悄地溜之大吉。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害怕当他们的主人斧钺加身之时，可怕的灾祸会将他们挟裹其中。
一时间，整个京城所到之处都是生龙活虎的义和团拳民。黑暗中，烈烈的篝火在熊熊燃烧，义勇无畏的拳民们正在集合。每一个拳民都穿着那种虎虎生风、令人望而生畏的服装，他们正准备听从命令奔赴各个指定地点。他们满怀献身的热情，等待着黎明晨曦的来临，等待着大屠杀的开始！他们有杀尽洋人的强烈欲望。端王和他的追随者利用了拳民们这种强烈的杀人欲望，进一步激发他们，让他们这种罪恶的心理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顶点。
整个北京城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人群。当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拳民们就要统一采取行动。他们将手持刀矛剑戈去杀尽那帮令他们痛恨的洋人，在这些自视无敌的拳民面前，洋人的先进武器将失去昔日的威力，他们必将无法抵抗洪水猛兽般的义和团勇士。
大概是因恐怖气息太过浓重的缘故，天空看上去显得格外阴沉可怕。北京的蒙蒙黄沙似流云一般寂静无声地掠过月亮的脸庞，不祥的沙云不时遮却了月辉。它似乎想要蒙住上天的眼睛，不让他看到黎明时分即将爆发的席卷全中国的恐怖风暴。
大使馆的洋人也听到了可怕的传言，因为他们的仆人中还有一些对他们始终忠心的人，他们在离开之前善意地向他们提出了警告。大使馆因此一片混乱。武器被迅速运了来，紧紧握在那些战栗不止的手中。儿童，还有那些仍然被抱在怀里的婴儿，他们似乎也预感到即将发生可怕的灾难，在惶惶无措的母亲怀抱里不安地啼哭。孩子的母亲们虽然自己也十分害怕，但是作为一名母亲，她们永远是无畏的。她们偎依在一筹莫展的丈夫身边，等着四处传来的消息。大使馆的负责人始终不知所措，他们明知发电报无济于事，但还是固执地发了电报。尽管电报员也知道拳民组织——义和团已经把所有的通讯线都切断了，这些电报根本不可能发出去。使馆的所有岗哨都在一时间加成了双岗。沉重的脚步声长久地回荡在使馆门前的大街上。
“恐惧很快就会过去的，”一些使馆官员自我安慰地说，“这种事情不可能发展到传言中那么严重的程度。”
但是有些使馆官员相对来说比较清醒。他们看到有些人迟疑不决，不愿意采取积极行动，就自作主张溜到有武器装备的人员那里，利用一些仅有的武器尽可能把他们武装起来，用求生的话语激励他们，以消除他们那苍白脸上的恐惧神情。前途莫测、吉凶未卜，紧张与恐惧使他们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实际上，一旦子弹真的开始飞来飞去，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会振奋起来，拿出武器去迎战敌人。阅历丰富的男人们并不会过于担忧，因为他们对现实状况十分了解。他们相信洋人会凭借先进的武器取得最后的胜利，除非来袭的拳民全都是武艺高强之士，数量超过他们千倍，而且由端王那样的朝廷命官领导着，使馆才可能最终被占领。如果真是那样，奋力抵抗的男人必定会被杀身亡或打成残废，那么，他们的女人该怎么办呢？
他们简直不敢去想象自己女人的命运。使馆的每个男人，不管他们的伴侣怎么考虑，他们都决心在毫无退路的时候给自己留下最后两发子弹——第一发给自己的女人，以免她继续活着受到凌辱；另一发留给自己，以免被捉到后遭受种种残酷无情的折磨。
北京城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好像是端王和他的手下试图遮掩他们无所不用极致的准备工作，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了所有的胡同和小路。一切激动人心的事件都隐藏在黑暗的背后，只能见到关闭着的大门缝隙里射出一束楔形的光线。那些人聚居在门后面的人，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他们由于很少洗澡，热烘烘的身上散发出一阵一阵汗味。他们的手掌时张时握，好像在试想手掐洋人喉咙的那种痛快之感。原本不是义和团拳民的人也来凑热闹，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拳民。其中不乏想要借此保全自己性命的人，因为他们知道，拳民在追逐屠杀洋人的时候，肯定也会诛杀洋人的中国朋友。因此，这样的事情在北京的这场运动中并不罕见：洋人原来的中国佣人，现在居然拿起武器来反对这些曾经养活过他们的人，甚至还可能动手杀掉他们原先的主人。
极端的恐怖就像从某个阴湿的坟墓里散发出的蒸气那样充塞着北京的夜空，这种恐怖同样紧扣着每一个中国基督徒的心。他们的前途也是不堪设想。洋人可能惨遭屠戮，或者会受到严刑拷打。而中国基督徒的命运也将无比恐怖，拳民将穷尽一切想得到的残忍手段来惩罚他们——义和团发展壮大的根基就是一些令人生畏的古老知识，比如说种种杀戮及酷刑的“艺术”以及各种各样说不上名称的神怪。
下半夜，早在天亮之前，人们发现谣传开始变成了事实。外国大使馆里塞满了前来避难的人群，他们是中国基督徒、传教士以及住在大使馆以外的洋人。每个大使馆里的每个房间都已经人满为患。为了接待无处逃生的难民，每一间餐厅，每一间会客室，每一条走廊都摆满了临时的床铺。来到这里的难民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惊慌失措的难民源源不断地涌来，最后连庭院里都被塞得满满的，以至于不得不请有些人回去。假如那些拳民中的神射手走得更近些，也许他们会惊喜地发现他们的目标：挤满在使馆中的男女老少。孩子们哭声震天；妇女们衣冠不整，忧伤和恐怖的双眼已经枯涩无光，有的还袒胸露乳地给婴儿喂奶，丝毫不感到害臊。令人更悲哀的是，由于恐惧和食物不足，她们已经没有奶汁了。男人则瞪大双眼在难民中间穿梭，竭力想鼓起大家的勇气，但是没有看到任何效果。因为这些男人本身已经让忧虑和恐惧摧垮，他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让这种感情在他们那拉长了的苍白脸上表露出来。
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出奇的冷清，连一条狗也看不见，甚至听不到一声狗叫。寂静伴随着恐惧四处弥漫，迅速传遍整个北京城。漫无边际的异样寂静，使人感到强烈的不安和深深的郁闷。上帝啊，简直要令人窒息死了！人们在恐惧和郁闷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虽然，距离拂晓尚有很长一段时间，天色尚且阴暗，大街小巷里悄无声息的人影已是越来越多，他们都穿着义和团的统一服装，他们都是端王用来达到自己卑鄙目的的工具。
整个北京城谣言四起，这令人害怕的谣言到处传播。没有人知道谣言的发源地，但是它充满了恐怖，仿佛是乘着沉闷气息的黑色羽翼迅速飞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黎明如期而至，拳民如同挣脱缰绳的狂暴猛兽，他们的第一颗子弹在黎明的微凉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哀鸣。
三十五、失控的猛兽（1）
在这里，必须说明的客观事实是：当时大使馆并不像西方历史记载所说的那样，对拳民的暴动毫无准备。冯·凯特勒的被杀事件就已经向他们提出了预警：他们也将可能面临同样的意外事件。端王就是在冯·凯特勒被杀之后和慈禧就义和团之事而亲密接触的。谣言也是因之而四起，从此不祥之兆笼罩着整个北京城，以至于弥漫到整个中国。大使馆的守卫人员中，有一部分人具有很强的实干精神，他们早在使馆被焚烧的前两三天就已经东奔西跑进行准备工作。拳民暴动前令人身心俱疲的等待之夜也没有丝毫虚度，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被派去装沙包袋。守卫人员全速进行着迎战的准备工作。勇敢无畏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已经精疲力竭，他们一次次累倒在地上，只是稍稍喘上两口气，就又起来继续干活儿。
在慈禧太后至关重要的命令发出后的第一个黎明，拳民们迎着朝霞，毫不犹豫地焚烧洋人的房子，焚烧中国人建造的西式住宅，焚烧中国基督徒的房子——暴动在这第一把毁灭性火和稀疏的子弹砰砰声中拉开了序幕。
“杀——杀——杀尽洋人！”
这些残酷无情的话语被不断地重复，似乎变成了一支旋律单调的歌谣，传诵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北京当时的居民一定记得，在当时那些日子里，这是传遍大江南北最熟悉的话语。
“杀尽洋人！杀！杀！”
端王手下的那帮江湖汉子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只等一声令下，他们愿意为了端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黑暗的阴影在黎明的曙光下渐渐消失，第一颗子弹在恐怖的气氛中噼啪作响，把骚动和不安引入了北京的大街小巷。
“毛子”是当时中国人用来专指洋人的称呼，因为洋人头顶未经剃发；而“二毛子”或“假洋鬼子”则指的是中国基督徒。在义和团的第一枪打响后，无论是“毛子”、“二毛子”还是“假洋鬼子”只要一被发现就要被抓起来。
除了发起恐怖行动围攻使馆外，端王又外加了一条命令：杀死一个洋人赏银五百两（约折合三百一十美元）。慈禧批准按此标准支付现金。慈禧从国库里拨出了大量钱财来支持端王的行动，端王很有经济头脑，他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这笔钱财的功用。拳民们一律涂着黑脸、戴着头巾，佩戴着作战标记，看上去个个威风凛凛。他们爬上与大使馆相邻建筑的房顶，用他们的毛瑟枪、土炮（一种由两人操纵的、口径约五十毫米的武器）向每一个视线所及的洋人射击。尽管端王狂妄地宣称：他的义和团拳民刀枪不入，但不少拳民在与洋人交战时才意识到，子弹并不知道他们是刀枪不入的。于是，他们还是在洋枪无情的射击下丢掉了性命。
烈烈火焰与初升的旭日相映，闪烁出愤怒的红光。义和团射出的第一颗子弹标志着这样一个信号：拳民这条巨龙已经挣脱了锁链。当拳民手持毛瑟枪和火炮射向二毛子——中国基督徒的时候，使馆外面传来了垂死者阵阵的尖叫和呻吟。屋里，几十个中国基督徒瑟瑟地拥作一团。而成百上千无畏的拳民佩戴着标志，挥舞着大刀、长矛和斧子包围了房子，四周燃烧的火焰冒着浓烟。有些人因为无法忍受烟熏火燎，不愿意再待在屋子里面，不顾一切地逃出使馆的屋子，因几乎没有防卫设施很快就丧命在义和团的刀下。使馆里的人虽然也听到了受难者的呼叫，但是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已经收容了所有能够庇护的难民，院子里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再说沙袋堆起的防护墙后面，男人们或身穿制服或身穿便装，他们全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严密地守卫着，眼睛在那临时堡垒前面的废墟里仔细搜索，观察是否有一只手、一条手臂或一个身影在移动，那些都表明有义和团拳民在活动。枪在肆无忌惮地吼叫，枪筒在持枪人的汗水淋漓的手里发热。
义和团的拳民们甚至还调来了铜炮。在威力不小的铜炮连连轰击下，大使馆的屋顶上砖瓦四处飞溅。那些结构相对差一些的建筑物在炮弹连续轰击下轰然坍塌，瓦片翻落在守卫者的头上，顿时把他们埋在废墟和沙袋的空隙之间。他们瞄准那些移动着的脑袋与手臂，继续抵抗。不少拳民在他们的枪弹袭击下丧生，但是拳民的人数是如此之多，简直就如潮水般一阵一阵席卷而来！毛瑟枪和土炮在阳光下寒光闪闪。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天空中，它目睹了激烈的战斗场面，目睹了奋不顾身的拳民最后强悍地占领了所有外国大使馆。 。。
三十五、失控的猛兽（2）
中弹垂死者在呼天叫地、痛苦呻吟，交战的人员在竭力呐喊，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使馆的守卫者在他们的阵地上看到火焰无情吞噬一切毁灭一切，他们听到垂死者的呼喊和呻吟，听到妇女们绝望的哀诉。
子弹肆意地射进古老的围墙。一架土炮在隐蔽之处张狂乱射。一个男人被一颗铅弹击中，他身子一挺，双手护着自己的喉咙，企图弥合那令人恐怖的伤口。这时候，不结实的墙壁和屋顶被毛瑟枪子弹轻而易举就打穿了。弥漫的硝烟把院子里的人呛得喘不过气来，许多人在烟雾中晕倒。伤员被安排在一所临时的医院里。医院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