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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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命运-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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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母亲为你而死,你该怀念她的精神,而不是拿到她的照片之后默然垂泪。 
  因为爱,所以遗忘——并不是因为不爱。浅泽,我不知你是否明白。 
  我显然没有明白父亲最后的那句话,他仅仅告诉我,我的母亲在很早之前就因为我而去世。这是一个无比明确的答案,这个答案昭示着我曾经关于母亲的幻想全部破灭。随之破灭的,还有我的渴望。我曾渴望有朝一日能够与母亲相见,能够听她亲口叫出我的名字,那一定是一种与父亲截然不同的语气,充满了温暖、宠溺、甜蜜。 
  然而这个在普通孩子眼里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于我而言却是奢望。以前不可能,现在不可能,以后也永远不可能了。 
  又一次坐上窗台,推开窗户。夏城冬天的夜晚异常宁静,由于天气太冷,街上几乎没有人和车辆。于是我得以恣意地呼吸夏城此刻的空气,并在这一片黑夜中闭上眼睛,眼泪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被如刀的冷风吹干,只在脸上留下两痕冰冷的泪渍。然而我深知这泪水的意义与方才在书房中的大相径庭。其中包含着温暖、感恩,以及一成不变的思念……个中复杂的情绪也只有我自己才能明白。 
  我想起父亲曾推荐给我的一本名叫《小王子》的童话中,那个忧郁的小主人公说过的话:你们很美,但却很空虚,没有人会愿意为你们而死。没错,一般路过的人,可能会以为我的玫瑰与你们很像,但她只要一朵就胜过你们全部。因为她是我灌溉的那朵玫瑰;她是我放在玻璃罩下面,让我保护不受风吹袭,而且打死毛毛虫(只留两三只变成蝴蝶)的玫瑰;因为她是那朵我愿意倾听她发牢骚、吹嘘,甚至沉默的玫瑰;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倘若开学之后再次见到那个叫嘉的女孩,我一定要把这段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她。 
  我要告诉她的还有,虽然我的妈妈不在我身旁,但她对我的付出远远胜过你们的妈妈为你们所付出的。直至现在,她也正在用另一种方式爱我——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我抬头仰望满天星光,曾有人说,人在去世之后就会变成星星,缄默地注视着人间,注视着自己深爱的人们——究竟哪一颗星星是我的妈妈。我不知道。 
  纵然如此,那一夜我的心依旧穿梭在这一片浩渺的星河之中,我想象着自己与所有的星星打招呼、微笑、做游戏,亲吻它们亮晶晶的脸颊。其中会有我的妈妈,我知道。 
  4 
  我曾经在一次作文中把自己比喻为一株生长茂盛的绿色植物。发下作文本之后这个句子被老师画上了大大的带着赞扬和鼓励意味的波浪线。从此以后,每当看到一株植物,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自己,联想起自己的成长、外貌、品德、成绩——我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那么令人满意。只是父亲沉默寡言的性格直接影响了我,令我变得早熟,同样让忧郁成为我生命中难以抹杀的底色——或许会伴随我一生,成为支配我言行的主要力量。 
  原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诸多事物会在我眼前渐渐地清晰起来。然而却不曾料想,在这曲折且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愈往前走,许多原本清晰的事物却会愈发模糊。这令我时常感到疑惑困顿。 
  小学六年级的一天傍晚,放学回家,我照旧独自背着松垮垮的帆布书包走在熟悉而尘土飞扬的路上——因为性格太过喜静,我一直是班级男生中的异类,所以纵然是放学回家,也没人愿意与我顺路。这样也好,虽然落单,也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谈话。我边走边在夕阳下不断变换着自己的手影,并且因此而欢愉不已。恣情享受着这样的寂静时光。 
  可是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女孩的高声呼救,救命啊——救命—— 
  四周空无一人,白桦树依旧静静地在风中舒展着自己的枝叶,林立的高楼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夕阳中。我循声望去,竟有水花在不远处的湖中迅速扩大并且绽放,女孩挥舞的胳膊在湖中若隐若现,还有她努力仰起的头,也仿佛因体力不支而逐渐下沉。 
  我冲上前,跳入水中,向她游去。 
  水中的女孩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般挣扎着抓住我的衣服。她的动作幅度太大,加之秋天冰冷的湖水让我四肢几乎麻痹,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埋进水中,接连呛了好几口水。湖中的石子划破我的胳膊,一股小小的暖流自此处涌出,眼前的水顿时成为肉感的粉红色。我因为寒冷而感觉不到任何伤口的疼痛,只是努力挣脱女孩的手臂,努力游到她背后,紧紧环住她的腰,向湖边游去。女孩看到了生还的希望,不再挣扎,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拖上岸,自己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倘若不是抓住岸边的一棵枯树,我大概会溺死在水中。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蓝之祷(5)
上岸后我的全身都开始疼痛难当,寒冷袭来,骨头就像被拆掉一样。胳膊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猩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处缓缓地流淌下来,散发着咸味的腥气。 
  站在一旁全身湿淋淋的女孩这时才如梦方醒,来到我身边,双膝重重地跪地,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我胳膊上的血迹。她在哭泣,眼泪夹杂着从发梢滴落的水珠大颗大颗地掉到我的伤口处,我疼痛难忍,不禁皱起了眉头。她迅速伸出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把头发拨弄到耳后,俯身在我耳边哽咽着问,你冷吗?你很疼,是不是?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她的脸,那是一张略显婴儿肥的脸,大大的眼睛被泪水浸润得清澈透明,嘴唇泛白,全身都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看着她焦虑的神情,我努力强迫自己露出一丝笑容,这……不算什么…… 
  女孩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语无伦次地连声说,谢……谢……谢谢你…… 
  5 
  父亲出现在那条尘土飞扬的路上时,悬挂在天空中的火烧云已经被黑夜吞噬得没了踪影。看到父亲熟悉的黑衣和颀长身影的刹那,我突然产生了错觉,仿佛父亲是传说中的夜神,那个在茫茫无边的黑夜中身着黑袍的人,他要把我带走,让我获得拯救。 
  于是我向着父亲所在的方向张开双臂。父亲朝我的位置快步走来,看到湿淋淋的我,又看了看身旁同样湿淋淋的女孩,面露愠色。女孩见状赶忙解释说,叔叔,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父亲听后瞥了女孩一眼,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把我抱在怀里,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我把头靠近父亲的胸膛,渴望得到温暖。可是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严肃冷漠,令我畏惧。 
  这时我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女孩冲我喊,我叫林溪——你很勇敢——谢谢——你是我心中的英雄! 
  我本想回应,却疲于身体传来的疼痛和寒冷的信号,在父亲的怀中昏然睡去。 
  空气中只留下木叶干燥的芬芳。 
  回家之后,父亲用一条干燥的宽大毛巾把我全身都包裹起来,将我放在沙发中。之后接来一盆水,向其中倒入冰块,取来纱布和药水,俯身为我处理伤口。我双目失神地盯着这些伤口,它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暗红色,仿佛耻笑我,又或许是对我今天的行为表示赞赏。偶尔看父亲一眼,他面容紧绷,不发一言,眼中的深深忧虑却一览无余。 
  他把一小块纱布固定在我的胳膊上,忽然抬起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之后转身进了书房。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裹上纱布的伤口,疼痛阵阵袭来。 
  父亲很快从书房出来了,手中拿着一本《圣经》,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递给我。 
  翻到第三页。父亲平静地命令道。 
  我迟疑地把《圣经》翻到第三页,之后用目光示意他。 
  从第三章开始念。说完之后,父亲背过身去。我不懂他的用意,但却毫无反抗地执行。 
  耶和华神所创造的,唯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唯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做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做裙子…… 
  这段主要讲了什么?说来听听。当我正准备继续往下念的时候,父亲突然打断我。 
  蛇诱惑夏娃偷吃了禁果,您原来给我讲过的,爸爸。我低声回答。 
  说下去,还有什么。 
  ……夏娃又把果子摘下来,给了自己的丈夫亚当。停顿了一会儿,我回答。 
  父亲缓缓转过身,黑夜与灯光相交融,让他的脸更加轮廓分明,像是被一把极品的刻刀雕琢而成。他冷冷说,蛇是撒旦,他为了报复耶和华,所以才诱惑夏娃偷吃了禁果。然而夏娃如果禁得住诱惑,许多事情怕也就不会发生了——撒旦是魔鬼,但女人夏娃也难逃其咎。她的本质与蛇一样,是让人类从伊甸园来到人间赎罪的元凶!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蓝之祷(6)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突然抬高,仿佛无数的怒火行将喷涌而出。 
  浅泽,永远不要轻易和女人接触,永远不要——这是命令。 
  他黯然离去。 
  那一夜我早早熄灯,未减的寒冷让我怀疑自己发起了低烧,却没有告诉父亲,只是从柜子中取出一床棉被压在身上。伤口的疼痛令我辗转难眠,父亲的话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像吹过平静湖面的秋风,带来缓缓扩散的涟漪。我约略明白原来父亲对女人竟然充满了憎恶。我凝视着窗外的月色,明亮而冷清,星辰隐没在静静的云朵之后,像一个谜。 
  6 
  光阴像飞机滑过天际时留下的白线,而正是这些淡薄如云的线勾勒出我的成长。 
  我的成长似乎是一件缓慢而冗长的事——因生活过于平淡甚至寂静导致了对现如今的一切都充满了失望,却又对未知的成人世界满怀期待,每天对着镜子长久地打量镜子中的自己,之后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实际上今天的自己与昨天并无差别。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曾经那个矮瘦的像小姑娘一样的男孩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瘦高而挺拔的身材,总是穿白色衬衣和黑色裤子以及球鞋,额前留着长长的漆黑刘海,没有风的时候刘海总是会软软地落下来遮住狭长的眼睛。 
  我终于告别了童年,脚步铿锵地走向少年时代的大门,回首张望,却发现诸多令人错愕不及却又无力挽回的改变。比如,父亲的病。 
  我忘记了他生病的确切日期,只记得最初的那些日子,间或会在夜晚听到从他屋里传来的时而悠长时而急促的咳嗽声。每每这时,我都会立刻起身到客厅接一杯温水,之后走进他的房间,递给他。那个时候,我愚蠢地认为父亲只是偶染风寒,几日之后自然会好起来。 
  可是我从未想过他会病到那步田地。 
  父亲原本就很清瘦,在生病之后短短的半个月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脸上没有任何红润,只有惨白与蜡黄交织形成的颓丧面色。与此同时,他咳嗽的次数日益频繁,特别是在夜晚,他如暴风骤雨一般剧烈的咳嗽声甚至能将我从深深的梦境中强行拽出。每次咳出的痰液中都伴随着血丝,到后来逐步发展成大口大口地咳血……他身体虚弱,已经不能外出布道,一天之内的大部分时间待在屋中,不让我打扰。很多次我担心他会出事,透过门缝向内望去,发现他身着黑色长袍,将镀金的《圣经》放于胸前,对着窗户低声祷告。 
  我曾向他建议,爸爸,我们该去医院,接受治疗。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声音低沉,面色淡漠地说,神的医治于我已经足够。 
  父亲虽然是牧师,但他并没有要求我受洗,他认为受洗全凭自愿,强求来的信仰毫无意义。可是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像一个真正的教徒一样默祷,希望上帝能够施恩于我的父亲,让他恢复健康。 
  然而父亲的病还是愈发沉重了,他在夜里甚至全身疼得睡不着觉。他希望通过诵读《圣经》和日益频繁的祷告消除肉体的疼痛,然而一直徒劳无功。 
  他告诉我,浅泽,倘若我在一日清晨再也没有醒来,不要悲伤,死亡于我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我在一天夜里梦到了父亲的死。 
  他站在路的尽头,身着布道时所穿的黑色长袍,淡蓝色的天光缓缓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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