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烟花梦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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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烟花梦一朵-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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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 你明儿跟我们到山里去,好不好?
  阿明   (喜跳)好极了,爸爸,好极了,爸爸。严叔叔,你们非得带我去。爸爸老答应我,可老不带我去,我不爱在家里耽着。我害怕。
  卞 为甚么害怕?怕甚么?
  阿明   家里没有爸爸,多不好玩儿。我怕新妈妈,她不疼我,我也害怕那姓尤的。
  严 有我哪,你怕甚么的?
  阿明   (狂喜)唷,你们听呀!
  卞严   听甚么了?
  阿明   老周来了!
  卞严   谁是老周?
  阿明   那弹三弦的。听,那不是他弹着来了!
  (三弦清切可闻,音调急促而悲切,三人凝听有顷,卞严若有所感。)
  阿明   (跳起)爸爸,我去叫他来好不好?
  卞 你怎么认识他?
  阿明   呒,他待我顶好的,除了爸爸,就是他待我好。他每天都得打咱们门口过,弹着三弦,好听极了。我就跟他说话,他说话顶好玩儿的,讲故事,说笑话给我听,我不是笑就是哭,哭了他就摸我的手,又说笑话!非得把我说笑了,爸爸,咱们俩才好哪。他也让我到他那小屋子里去,好玩极了,甚么都没有的,就是一地的草。他也让我弄他的三弦,他说他要教我,爸爸,你让不让我学,有他那么会弹多好玩!
  卞 小孩子胡说胡跑的,不许你跟生人乱说话。他要是个拐子呢?
  阿明   他不是拐子,他是个好人。有一回新妈妈让他进院子来不知说甚么了,我没有听懂,他也不知道说了些甚么,新妈妈就生气了,把他撵了出去,不许他再来。他倒没有生气,他真是个好人。咱们让他来罢。
  (弦声又作,调变凄缓,似已走远。)
  卞 别让他来了,他已经走过去了。
  阿明   那让我到门口去望望他。
  (阿明正开木门,七妹走进,阿明惊,退回卞处)
  阿明   新妈妈回来了!(小语)爸爸,你可别说!
  七妹   (悻悻然举目看院内)好,酒鬼倒全溜了!
  卞 (厉声)你骂谁!
  七妹   (惊)还在哪,我当是全死完了!
  卞 (厉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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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昆冈 第三幕(4)
七妹   你叫谁?
  卞 叫你,叫谁?
  七妹   我不是在这儿吗,有甚么说的?
  卞 (起立行近,七妹微却步,严携阿明手,阿明作惧态)我明儿一早回山里去!
  七妹   我没有留你!
  卞 (声和缓)你——你得好好的替我看家。
  七妹   谁偷了你的!
  卞 一个人得有良心,我没有亏待你。(声哑)
  七妹   这有甚么说的。
  卞 你知道我一生的宝贝就是阿明。当初我娶你也就为了他。我娘说小孩儿非得有个母亲,又说你怎么的能干,会当心人,我才娶你的。
  七妹   好,你不娶我,我怕没有饭吃了罢!
  卞 (高声)你听我说。你已嫁了我,就得守我们的家规。我们家虽是穷,可是清白。老太太的勤俭你是知道的。你现在是我们家主妇,是阿明的娘,你听着了没有?是阿明的娘,我把我的家,我的孩子交付给你,你的责任可不是轻的。我不常在家,你得替我看好了家,看好了我的孩子。要有甚么差池,哼,女人,我可不能跟你干休!
  七妹   唷,你这话多好听!倒像是我败了你的门风,害了你的孩子似的!好,要我看好了这样,看好了那样,我可受不了。你要不放心,你自个儿看去,我,我才不来管你妈的宝贝!(急步进屋)
  (卞怒极,握拳露齿,严与阿明趋拥之)
  严 得,师父,跟娘们儿有甚么说的。天快晚了,咱们溜踏溜踏去。(挽卞手同出木门去,阿明独留台上,张顾左右,欲随去,复止,欲进屋,复止。)
  阿明   我害怕!
  (三弦声忽作,近在门际,阿明喜跃起,趋门,见瞎子立门外,露笑容。)
  阿明   喔,老周!
  瞎子   他们呢?
  阿明   全跑了!
  瞎子   好孩子,跟我来罢。
  (阿明回头探望,悄悄出门随去。同下。三弦声复作。)
  (台上空有顷。李七妹自屋内出,见无人,趋木门外望,口作吁响,尤自屋右侧转出。)
  李 进来罢,没有人。
  (尤进门,二人作亲昵状,同至台左侧。)
  尤 可别惹那姓严的,他那凶相儿可怕。
  李 你明儿晚上来罢,他天亮就走。
  尤 小心,那小孩儿没有说甚么话罢。
  李 我恨极了那小杂种了,我们非得收拾他那双眼睛,我就恨毒了他那双眼睛!你说的那个东西别忘了!
  尤 下得了手罢?
  李 怕甚么的,又没有破绽,咱们也好敞开了玩儿。
  尤 (涎脸)你让我敞开了玩儿!(李笑披其颊,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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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昆冈 第四幕(1)
布景
  卞昆冈家内景。左侧一门,垂有布帘。设备简朴,一壁悬佛及观音像。一壁供卞母灵位。桌凳而外靠左侧有一小榻,上铺布被。右侧门外即前幕庭院。壁角杂置石作刀锯器具。
  幕启时七妹独坐右门侧缝衣,频转眼望左门,面有得意色,间发冷笑,忽起趋左侧揭门帘探身内窥,复归坐,微喟。户外有剥啄声,七妹微惊,急起驰出,偕尤某同入。
  七妹   谁让你这时候来的?叫他给碰着了又该我倒霉。
  尤 我知道他不在家。
  李 你怎么知道?
  尤 今儿早上我看他们师徒俩骑着驴往西边去的。
  李 你知道他们上哪儿去的?
  尤 求那老道去了。
  李 哪一个老道,你怎么知道?
  尤 就是西山脚下火神庙里修行的老道,会治病的。昨天我在茶馆里听见村东那姓陈的对姓严的说让老卞去试试那老道,又说非得一早去,迟了老道就不在家。又说他灵着哪,甚么疑难急症大夫治不了他全能治,他有的是古怪的秘方。今儿我起一个大早,果然见他们俩奔丧似的跑了去。(四顾)唉,那小的呢?
  李 (口呶向左屋)在里面。
  尤 咱们说话他听得见么?
  李 我才看过,正睡着哪。昨晚那疯子哭了一宵,那小的也哭,哼,哭死也哭不活那妈的乌珠子,倒闹得我一宵也没有睡好。说是,倒有你的,那东西真见效!
  尤 敢情,咱们动手的事儿没有错儿。他疑心不?
  李 谁疑心?
  尤 你说的那疯子。
  李 他是粗心大眼的,就是急,简直是疯子,可不是,这几天他压根儿没有吃一碗饭!他那疯劲儿可受不了,也算是我活该倒霉,你瞧,我这儿一个疤,(指颈根左侧)可不是,这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哪。
  尤 (抚其颈)粥粥!真的有一个血印子,那是怎么来的?
  李 他生日那天不大发酒疯么?要不为那次发疯,当着众人面叫我下不来,我还不下毒手哪!那晚上更可笑了。我气极了,晚饭也没有吃就上床睡了,他回来自个儿弄的饭吃。后来他也来睡了,还来黏着我,我直没有理他。好,到了半夜,你说怎么着,他又见鬼了:打头儿先是青鹅白鹅的胡叫,一忽儿手伸来了,直摸我这儿,嘴里说“让我亲亲你那小多多儿,让我亲亲你那小多多儿”……你说是甚么,还是老太太告诉我的,他的前妻的颈子上长这么一颗黑痣,他管它叫小多多儿。我没睡着,直不言语,他老摸,摸来摸去的,小多多儿摸不着,倒摸得我怪痒痒的。我再也耐不住,我就骂。一骂他也醒了,一醒他就恨,本来他是恨极了我的,就拉着我使他那狗牙狠命这么一咬,妈呀,差点儿一块肉都叫他咬掉了,直痛了我好几天,你说多气人!本来你那东西弄了来,我还有点心软,让他这么一疯,好,我再不给他颜色看怎么着!
  尤 敢情你有理!可是当初谁叫你嫁他的?
  李 (脸红)甚么当初不当初的?你拿着这小拐杖干甚么了?
  尤 (笑)唷,我倒忘了,这是我送你们家的节礼!
  李 甚么哟?
  尤 你家出了一个小瞎子,走道儿不用得着它么?我还是亲手做的哪。
  李 (笑)小鬼倒真会……唷,甚么了(听。携尤同趋左门揭帘内窥,复轻步走回右侧)
  尤 睡得着哪。老七,你说咱们这事情不碍罢?
  李 他倒是容易对付,疯一阵,痴一阵,也就完了。倒是那姓严的,你别看他长相粗,他有时心眼儿倒是细。打头儿我就不敢正眼望着他。他对那姓卞的倒真是忠心,比狗还忠心,单说这几天为了那小鬼,连他都急得出了性了。前儿个有天他带住了我——
  尤 怎么了?
  李 没有甚么,他没有敢明说,他仿佛是替他师父来求着我,说他是个好人,全村子都看重他,他这份家现在全得靠我,小孩没有亲娘也是怪可怜,这个那个的说了一大篇。他说话都抖着的,听得我心直跳,就像他早知道咱们要来玩一手似的,你说怪不怪?咱们第一得防着他。我看他也注意你,你没有觉着生日那天他老望着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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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昆冈 第四幕(2)
尤 不错,那姓严的是讨厌,我见他也有点慌。他那两只大眼睛直瞅着你,甚么都叫他看透了似的。他们这回回来怎么了?
  李 这回回来自然忙着那乌珠子。甚么法儿都试到了。前儿个也不知听了谁的,拿一个甚么,那长长毛的刺猬,活着的,就这么手拿住用刀拉出那皮里的油,说可以擦得好。又一回更腻了,我想着都腻,姓严的去街上捉了一个小黑狗,拿它活剥了皮,血呀,拉拖了一地,那狗要死不死刮淋淋的叫,才叫得人难受,就拿这活狗身上剥下来的皮给塞着那孩子的脑袋上,说这样甚么眼病都治得好。
  尤 有效没有呢?
  李 有效?有效还不错哪。白糟蹋了一条狗命,多造孽。你说老道能治吗?
  尤 老道,嘿!老仙爷老佛爷都治不了!
  李 这家子我的日子可也过不了了。
  尤 咱们再想法子,干了小的再干老的——
  李 吁,你听,这不是驴铃儿响吗?你快去罢!
  尤 (仓皇出门)明儿晚上——
  李 去罢!(尤下,七仍坐原处缝衣)
  (铃声渐及门,卞严同上。卞面目瞧悴,衣服不整,严较镇定,然亦风尘满身。)
  卞 (入室喘息有顷,周视室内)怎么了?
  李 (冷)甚么怎么了?
  卞 阿明怎么了?
  李 我知道他怎么了?
  卞 (厉声)他上哪儿去了?
  阿明   (七未答,阿明自内室)爸爸,我在这儿睡着哪。
  严 他睡着哪。
  卞 (音慈和而颜色凄惶)你睡着哪,好孩子,你爸爸出去替你弄药回来了。(急步入内室)孩子!
  (严挺立室中,目送卞入内室,复注视七妹有顷,移步近之。七妹缝衣不辍。)
  严 (郑重)师母!
  李 (惊震,举头强笑)唷,老敢,你也回来了,你们上哪儿去了?
  严 山里去——为阿明求治。我说师母,不是我放肆说句话,做人不能太没有心——太没有情……
  李 (强笑)唷,这怎么了?
  严 我是个粗人,我也没有家,我一辈子就敬重卞师父一个人,为了他的事情,我老敢甚么时候说拼命就拼命。可怜他运气是够坏的,死了太太,又死了老太太。阿明是他的性命,偏偏又是这怪事的眼睛出了毛病,说不定这眼睛就治不回来,我怕很难……
  李 可不是,你们也算尽了心了,甚么法儿都试到了,他还是不见效,那有甚么法儿想呢?
  严 真可恨,也不知怎么会有这怪事儿的,总不能是有人暗地里害(声沉着)他罢,为甚么好好的眼睛忽然的变坏了呢?(目注七)
  李 (低头)真是,也不知怎么了,你们上回离家的那天都还是好好的不是?你说有人算计他……
  严 呒……
  李 别是那老瞎子罢,有人说瞎子要收徒弟就想法子挑聪明的孩子给弄瞎了,他们为了自己就顾不得人家,阿明那孩子生相也怪,他就爱跟那老瞎子说话玩儿,谁家孩子都不能跟瞎子亲热不是?
  严 快别这么说,那老周是好人,他跟这家子又没有仇又没有恨,他哪会下这样阴险的毒手?
  李 唷,这谁知道,常言说的人不可以貌相,我就最讨厌那班走江湖的。……可不是么,他初来的时候,我还让他上咱们家算命来着,他打头儿说话就有点儿怪,他说甚么丧门白虎,年内一定见血甚么一死的胡话,我听气极了,就把他撵了出去,准是他记恨了。偏偏阿明那孩子一听着他那倒运的三弦,就非得跑出去跟他胡扯,我看他准有点儿嫌疑。
  严 天有报应,谁造孽谁受报,王法到不了的时候自有天条,也用不着咱们胡冤枉人的。倒是老师他,我看是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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