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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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唱片-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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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再醒来时(1)
再醒来时,她感到乳房发胀。她回忆着医书,手不知不觉按在脉搏上。
  叶小歌微微睁开了眼睛。“干什么呢?”他迷迷糊糊地问。
  萧小红顿时忘记了脉数。她两只胳膊搂住他,头躲进他的怀抱里。
  “才下午两点,睡到四点。”他困乏地半闭着眼睛。
  “我睡不着。”
  “还说睡不着,我以为稻草里有耗子,一阵乱找,原来是你咬牙切齿,像吃人一样,你对谁怀着深仇大恨?”
  “嗨,”她笑起来,“梦里我朦朦胧胧看见你在稻草里翻来翻去,我以为你有夜游症。”
  他歪过头又死睡过去,她吹了吹他头发的发卷,像吹着荒野的一朵野花。她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他一定梦见耳边开了一朵喇叭花,使劲地挠着。
  “哎哟!”他终于睁开眼睛,对她撒娇,“你让我做苦工,一做就是暗无天日,让我再睡一会儿。”他又昏睡过去。
  她恰好想独自到山里走走,便穿上衣服,轻轻拉上了门,走出了帐篷。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这就是她神往的百花山。
  赤裸裸的山几乎就在眼前,棕褐色的石块没有一点绿色。在陡险的山路上,居然还有挑夫像一道清泉一样走过。
  夜里幽深的森林和白天的感觉大不一样,至少神秘感不再存在。松树的后面,是开阔的果园,只有枯枝败叶的果树。她认出了苹果树和杏树。春天来到以后,粉红色的花和白色的花缭绕在这里,那时她在哪儿呢?
  这里的环境一尘不染,这里的山胸襟坦荡,这里的森林听得见呼吸。她早就幻想过独自在森林里,在远山的召唤里默默地散步。
  大自然的空气这样清新,天空没有一点杂质。她尽量让自己不想自己,可是她在这种幽静的地方无休止地走下去,却有一种匍匐在地上大哭一场的感觉,苍凉的树身也支撑不住她。 这就是她梦中的百花山,石醉发誓带她来的月亮城。
  她看着辽远、湛蓝的天空,竟然想起昨天司机讲起的青藏高原。她想像自己就在青藏高原上。在青藏高原上,你最想呼喊谁,你的一生就在呼唤谁。在青藏高原上,她只想给石醉写诗。
  石醉不是尘世中的人,他是人间罕见的才子,他的美像他的诗一样空前绝后,他的灵魂跨越时空,他是精灵,她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她突然觉得她是他的学生不是偶然的,他是上天派给她的,那是天意,让她不能沦为凡夫俗子。高洁的天空净化了她,在菩提树下,她终于悟出他的人格多么神秘而高尚,这就是为什么她永远不可能得到他。他们只能是两颗遥远的星星在夜空对话。
  他是她惟一的灵感,只要想到把一摞厚厚的诗交给他,让他惊讶,让他赞美或者指摘或者嘲笑或者批判,她就难以忍受地快乐。
  她依在树边,拿出随身带的纸笔,一挥而就。
  帐篷里的酥油灯亮了马房前的牛群已经呛人月亮升起来了喝多的牧民已经下马鬃毛飞扬的高头大马拴在河边的星月里红色的缨须叮当叮当的铜铃粗野的高原风呵鲜嫩的邦扎###们把马队淹没在哪里狂欢的人们就要远去你早已有了心上人也有了寂静的牛皮帐篷哪个舞伴又能扶我上马带我走完一生的路程她写到黄昏,夕阳像渡桥一样,连接着树干,她突然被一把抱住。她还没有回过头,她的脖子就被激情地吻着。她侧过身,他们的吻这样长久,好像真的在分别。当他们抬起头时,阳光依然灿烂。冬天灿然开放的花朵只有阳光。他们的脸上交换着朵朵花瓣。
  当她背靠着树干,叶小歌打开快门时,他们依然沉浸在一种依偎的、难舍难分的气氛中。
  “笑笑。”他逗她,“不要像法官一样严肃。”
  她的心情还在给石醉写的诗里,瞬时让她积累由衷的笑容,她感到脸上的肌肉在弹跳。
  “笑笑。”叶小歌走了过去,像导演一样示范她怎样在树后半探出身子,露出调皮、甜蜜的笑容。
  她学了一遍,可没有学像。
  “笑,可是一门艺术。”他说,“我发现你不会笑,笑起来总有点忧郁,好像全世界的磨盘都压在你的头上。我的背着磨盘舞蹈的天使,让我们一起把磨盘变成皇冠。我来到你的生命里,就是教会你笑,让你真正发自内心地笑。你笑不出来,一定是过去的生活待你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得到更多的快乐,而不是悲哀。我是忧郁症蒙古大夫,绝对能治好你的忧郁症,让你从此成个笑从心生的人。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笑,我让你一天大笑三分钟……我是改写你的命运的人,让你从此成个快乐的人。我是你生命中的贵人,你怎么谢我?”
  他神速地抓住她的怒放的笑容,“笑,是你的凯旋门。”
  坐在荒凉的树桩上,她接过他抽了半截的烟,叼在嘴边,他对准了镜头。
  “这个镜头不错。”他满意地说。
  “是吗?”她的鼻孔里冒出一排烟雾。
  “你抽烟的姿势很美,再来几张。”
  她眯着眼睛,藐视地看着烟雾。他不停地换着角度,瞬间就照了一卷。他在换卷时问,“你刚才写的什么?”
  她看着地上的诗,“青藏高原。”
  “喔,念给我听听!”
  

第13节 再醒来时(2)
她拣起地上的诗,一下午写了十几首,她随手抄起一首,好像是在给石醉念着,远山的牦牛亲昵地拂来蹄声母亲把手举在眼前眺望着马背上的影子当马落在帐篷门前母亲搀出了姑娘蓝天下的黄花地上那一身黄色的裙子领口插一把黄色的野菊远来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而心中的男人早已把她抛弃他喝下奶茶就牵着马带她上路他们不到一起已经不可能可到一起又是错上加错他不停地抢着她的镜头,从树的每一个角度抓住她念诗的那种动情。听完了她的诗,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久久地吻着,问,“和我在一起,你为什么这么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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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匕首般的目光(1)
萧小红来找主任请假,她就要和叶小歌去天池,叶小歌在楼下的车里等她。她兴奋地上着台阶,一路哼着歌,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兴奋。楼道里的空气都与平时不同,好像飘着米兰花的香水。她上每一个台阶,都很小心,生怕一个闪念就会滑倒。
  刚走进办公室,就从主任那张气温表般的脸上看到把人活活冻死的冰冷。她坐到椅子上,从杂乱的桌子上抄起一本书。她觉得那是一把最硬的椅子。
  她还不知怎么向主任请假,主任的声音就像芒刺一样扎进她的耳穴里,“小萧,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她看着主任探测器式的目光,真想一拍桌子走人,她恨这种审问,可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气色红润,额头和两颊闪亮,眼睛奕奕闪光,嘴角压抑不住笑容。她想起叶小歌刚才说,你天生就有一张明星的脸,一双醉眼,一副舞蹈家的楚楚身段。她对着镜子,心里对叶小歌说,你的琼浆一定把我灌醉了,让我憧憬,让我迷恋,让我身不由己。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转身面对主任匕首般的目光,她的脸上却是连自己都猜测不透的神色,她平静得像一个涉世不浅的政客,她竟然面露微笑,这个笑居然使她自己玩味不舍,她说,“让自己的心情放个假。”
  主任恨不能拍桌子,“我看你应该永远放假!”
  在这个火柴盒般的天地里,圣旨就在主任的手里。违反了他,就违反了上帝。
  她坐的椅子硬得出奇,活像坐在一口棺材上, 男人一定也有更年期,他压制不住七窍生烟的怒火,“小萧,我一直想找你谈谈。”
  主任正襟危坐、厉色森严的神态,让她觉得自己被拖进严刑拷打室里,逼她说出她根本不知道的自己。“你参加工作一年了,都干了什么?”
  他反问过自己吗?她暗自发问。这个上帝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她又能怎么回答?她显得思索、忏悔的样子,紧紧地握着椅子把,好像那是个方舟。她说,“苦思冥想。”
  “想什么?”
  “找我的魂。”
  “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魂。” 主任的声音气得发抖,“和你在一起一年,我对你根本不了解。”他总是说不了解。
  “你知道你是谁吗?”主任的声音好像向她抽着沾水的鞭子。
  她是审讯椅上被拷打的犯人,实话实说,“不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还没有一个哲学家说清楚。这永远是诗人的秘密。天文学家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这个问题。
  主任说,“你想过你为什么活着吗?”
  她细嚼了一遍这句话,眼里怀着苦水,她终于问了主任,“您给我讲讲吧。”
  “还是让同事给你讲讲吧。”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公室突然挤得水泄不通,人人端着一把椅子,坐下来,手里捧着一杯茶。她没有想到姚海也坐在门口。她感觉气氛剑拔弩张。
  她试图缓解气氛,笑着说,“这是不是党代会?我可没有资格。”
  “他们就是开你的会。” 主任的声音比宣布悼词还恐怖,“已经等你几天,所有的同事对你忍无可忍。”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触犯了谁的王法,耐心地听着主任说,“他们常常看见你和黑社会在办公楼外有不轨行为。”
  她的记忆的角落确实有过那些时刻,可她觉得那已经遥远得像历史书里的几个年号。她烦得从抽屉里抽出一瓶香水,这是她惟一的机关枪冲自己疯狂地扫射。这是惟一子弹累累却让她迷幻陶陶的化学武器。她的空瓶子绕过密密麻麻的人头,精确地落进墙角的废纸篓里。她的投篮经过太久的锤炼,百发百中。
  她来到了一个花香袭人的洞房,头上蒙着红色喜帕,她看不见喜帕外的世界,只感觉自己坐在万支燃烧的红烛的中央。
  “少年轻狂!少年轻狂!少年轻狂!”主任气得发抖地说,“凡是对小萧有意见的,现在轮流发言。”
  萧小红恨不能有一台电报机,向叶小歌紧急发电,没有你的甜言蜜语,我就窒息。没有你的甜言蜜语,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老甲的脚气使他不时地挠着脚缝,他首先开炮,笑着开炮,“我先说几句,小萧来我们社已经一年了,过去是社长的大弟子,没有人敢说她的不是。我最看不过的有三点,第一,她不过是‘上官仪&;acute; 的女儿,我还以为她是武则天的女儿。第二,她每天一吃橙子就是几十个,只挤出水,好端端的橙子就扔了,她一天扔的是我们一家四口一个月吃的。几乎每天喷一瓶香水。只要谁说了一句逆耳的话,她就冲办公室喷香水。有人听说过往办公室喷香水吗?一瓶香水是我一个月的薪水。第三,她整天交黑社会的男朋友,我感觉来办公室不安全。”
  萧小红感觉自己被押到公审台上。明明公审的是她,她却从抽屉里拿出社长给她的自杀名册,这些人都曾经在这座楼里,上面记录着他们死亡的日期。这本死亡名册比火葬场的骨灰盒还密密麻麻地涂掉了历史。
  她终于悟出社长的良苦用心。这本阵亡名单,就像一片止痛药。你临去时,留给我这片止痛药。你让我随时带着,只有到了非常时刻,才服下去。这片药会永远拔掉我的疼痛的神经。即使被架到老虎凳上,即使双腿被扳折,我都会像手术台上全身麻醉的病人,还可以自我调侃。自从有了你这片药,我不必担心重刑之下,会变节或者胡乱招认。我就像一个心脏病时时都会爆发的病人,随时攥着药片,惟恐耽搁一秒钟。
  

第14节 匕首般的目光(2)
她对着阵亡名单,感慨地说,“我最近在写一本新儒林外史。刚直不阿,早被打折了骨头。阿谀奉承,活得也不轻松。欲加之罪,友人纷纷落井下石。明哲保身,夫妻也成了奸细。仇人相见,见了骨灰还咬牙切齿。君子之交,出卖后才知道隔墙有耳。冤家路窄,彼此向来嗤之以鼻。同室操戈,跪下来和杀手同流合污。生不逢时,无奈辜负了一腔经纶。蓦然回首,灵与肉落个一无所有。”
  老乙义愤填膺,声音控制不住地激动,好像萧小红和她有过血仇,可萧小红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怒不可遏地说,“小萧来社里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换不同的时装,我们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她的一身时装,她的钱从哪里来?是不是都是卖笑来的?那些时装都像是上夜班卖笑穿的。既然是卖笑的,就不要在这里污染。这里不是妓院,容不下娼妇。”
  小萧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痛骂,脑子完全沉浸在这本死亡名单上,就是这些人把这些亡灵逼成死鬼。她可以想像助纣为虐的关头,这些人怎样跳梁。她一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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