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天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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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天堂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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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竖在那,张海木头一样,任由母亲—掌一掌朝他脸上猛掴。并不疼,可他心里忖忖,担心母亲会因为用力打他,突然倒在院里,这当儿,有邻居耳了吵闹,风进来,群股着,一下把院子塞实挤满,都说打啥呀,打啥呀,多好的日子,有啥可吵可闹可打哩。就去拉母亲、劝母亲,把母亲抱在胸怀里。因为有人拉,所以还要打。媳妇便忙利地抹了嘴角鲜血,拢了乱发,和未曾被人打样,也过来把婆婆拉下,说娘,你合着跟他生气,他是喝了酒,心里怨暴,让他在我身上泄泄酒就醒了,人就好了。
  说,张海,死男人,你让娘气了,还不给娘道个歉啊。
  说,又喝酒、又喝酒,等你喝败了身子你就不喝了。
  说,还不抱着女儿到门外去,站在这儿是光彩还是怕娘不生气?
  张海木一会,有些短趣,有些无聊,心里惘惘的,海上的雾一样,宽得很、深得很,又都啥儿不清不明,只好从众邻的目光中,抱着三岁的女儿倔倔地走出门去。走过新盖的瓦门楼,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隐隐的,模糊着,他听到别的地方里,一处两处,也有万马齐鸣的嘶叫,有战乱的争吵和打架。还有村人朝着某方向跑着的脚步声。他想跟过去,又当然没有动,脚像栽了样,根着地,根了土,心也根得很,盘错着,什么也思不开,想不动,只是把目光朝着黄昏里穿,就看见余晖中有着青颜色,春意着,仿佛还有花草的香味在街巷里走,如丝如线荡荡的。顺着那个荡,他的目光就又看到胡同那头的桃园了,一个角,几棵的树,点点的红,像夏夜凝在村外半空的萤。
  村子大,消息也大。很快的,都知道有了几家,同时吵架和打架。牛林把媳妇胳膊打折了。豹子呢,本意是打打就算了,谁知媳妇要抗拒,举着剪刀作自卫。这样儿,豹子被激了,只能再打着,去夺媳妇手里的剪,却冷猛扎了自己的手。一见血,不能不怒了,便用剪子捅了媳妇的肚。缝了四针,红血浸在白纱外,桃花着,朵朵的红。
  张海抱着女儿,立在门外,看见一群脚步风掣着驰往乡医院,先是一簇,拥着牛林媳妇,托了她的胳膊,小心的,脚下却风急。路上人见了,问说怎么了?村人就答道,男人打她,倒在台阶,胳膊跌折了。村人说,这男人,打折了,花钱治疗,不还是你自己家的钱。
  接下,又有一群,拉了车子,车上堆了被子,豹子媳妇团在被里,车子被人拉着,跑得火车样。人们问,怎么了?怎么了?就急答,豹子打他媳妇,往媳妇肚上捅了一刀。人便惊在路边,脸色蜡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木森家里住在另外胡同,张海没能看到景象。他和牛林、豹子,同在胡同住着,他们扎在深处,张海住在浅口,就都果真见了。人群簇簇,都往医院跑着,议论声风来雨去,见冷见热,全都听得清楚,寒暖在身,知道他们和他一样,都把媳妇打了,而且都是落手狠重,往死里昏里打去,不然不会动刀。不会折了人的胳膊。黄昏已经降临,落日宁静,粉刷在村头巷里,—路都是亮堂。烧饭的晚烟,飘飘的,升在空中。一时间,寂和繁乱,都不在了,只有麻雀的啁叫,水流样荡在檐下枝头,显着村落的安宁生气。张海立在胡同浅处,心里乱得压抑,总有—股不安,觉到对不住了兄弟,是自己说的回去了都把老婆狠命打了。可是自己,反倒不比别人打得狠重。还动了刀子。还折了胳膊。而自己,只是让老婆伤了皮肉,嘴角挂血,稍事一擦,也就净了,安然无事。
  还那么立着,凝向炊烟,望着一阵,把女儿放在地上,狠狠说,回去吧。女儿不动,却是求着道,爸,你要去哪?张海瞪了一眼,丢下女儿,大步走了。先往胡同深处瞅瞅,继而往乡里医院走去,脚步间的快,犹如鬼在后边穷追。
  医院距村十分短近,只二里,穿过街巷目光,就到了乡的医院。白墙红字,写着救死扶伤;还有铁门,十字,药房、大堂、急诊,和手术室。因为下班,大堂没人,急诊里有着进出,果真都是胡同邻人。张海过去,将目光越过门口的—片肩膀和头,看到里边一片白的忙乱,问说怎样儿?
  人答,缝了四针。又问,那个呢?
  人答,骨折,拍了片子,正在骨科对呢。
  立下一会,再问,牛林、豹子没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桃园春醒(3)
说,有脸来嘛,打老婆,也算能耐;有本事出去打架,出去打工挣钱,都窝在家里武横啥儿。
  张海不再说啥,木—会儿,想进急诊看看问问,却又终是没有。犹豫后毅然回了,独自着,脚步更为快捷,生着风声,到医院门口,见着牛林媳妇的哥,二人瞪了一眼,擦肩而过。牛林的妻哥,又忽然回头,唤说张海,你站一下。他就站了,和人家几步相远,听人家教导,说你是牛林兄弟,排行比他大着,该说道说道牛林,春天来了,出去打工去吧,还要盖房,还要养家,在家闲着,无事生非,打老婆算啥儿本事。告诉他说,这次算了,若要再打,我可不会饶他,告诉他说,他媳妇娘家有三哥二弟,他可是个独子;我们弟兄每人—口唾沫,就能把他淹进黄河。说着瞟了张海,目光中很有别样味道。
  说完去了,只留着张海,僵梗在黄昏世界,木木的,孤独着,虽然走时对着人家后影,恶恶喷了一口白痰,可自己都觉那痰吐得无力。觉得这时回去,没有比刚才脚下生风,快捷有力,似乎有些沉重,如石样坠着脚跟。抬头望那村口景象,看见黄昏尽了,最后一抹光亮,淡淡如绵地绸在那儿,光色中有树和线杆,还有人影。线杆枯着,电线横在半空,麻雀落在上边。树是榆树,碗样粗细,树皮皱得刀凿斧砍,可高高的枝条,已经不僵不硬,不似冬天那样枯无生气;已经垂了,柔韧着,挂了绿色,在那最后的光中,发出黄亮,如晨时的一抹光色。树下,站了牛林、豹子,都在等那张海。彼此见了,怔着一下,淡了步子,无话可说,只是默然而立。
  默过许久,山高水长,牛林想起一句话儿,说哥,依你说的,我和豹子,都狠狠打了;确实打得不轻。
  张海抬头,望望他们,说我去医院见了。
  牛林问,你去医院,看我媳妇的胳膊……接上没?
  张海冷他一眼。
  牛林低下头去,笑笑说,我怕她残了以后不能干活。
  豹子也盯牛林一眼,直盯到他感着有愧做个男人,把头勾在胸间,而后豹子才又望着张海,等他说些什么。却是等得久长,默得久长,没有话说。弟兄三人,是站着三角,彼此相望,看见有人从身边走过。有人从家里端着饭碗出来,老远和别人说话,问你家做了啥饭?说我家炒了瓜菜,你去吃吧.炒得多呢。这时牛林觉得憋闷,终于又问,大哥,你把嫂子打得怎样?嫂子人好,就怕你下手和我同豹子一样狠歹。
  张海望望他们,咬了自己嘴唇,不语着,又望了别处。
  豹子听了这话,稍稍兴奋,也很关心地问着张海,就是呀,大哥,嫂子最是人好,你可别和我与老二一样狠手。又说,她也住在医院吗?还说,要么,我和老二,去医院看看嫂子?像是找到了去往医院的缘由,急要语落起脚。就等张海一句言语,一个眼神。可张海没有言浯,没有眼神,忽然抬脚走了,倔倔的,脚步固执坚牢,如锤往地上砸着,不扭身回看后边,也不旁目左右,只是正前,拧着目光,硬着脖颈,闭了嘴唇,大步地往家里去了,丢掉牛林豹子,像从身上拔出两根刺儿扔了,所以走得力快,成竹在胸,要去实施一桩事情。回到家,媳妇已把夜饭做好。还是那些青菜,那条炖鱼。白的米饭,盛在碗里,摆在桌上。筷子,汤碗,还有一碟等放鱼刺的小盘,搁在饭桌中心。筷子条理温顺,躺在饭桌四方的米碗下边,等着人去拿它。娘、媳妇、女儿,各守饭桌一侧,都在等着张海。堂屋灯已亮了。饭桌在那灯光以下,有着菜香鱼香,混了米饭的白味,五颜六色,弥在饭桌周围。张海回来,女儿喜着欢叫,我爸回来——我爸回来了。媳妇为了容让和谦,朝进门的男人红脸一笑,将本已摆好的凳子,又用手动了一下,示意了请的意思。那边的婆母,六十几岁,辈正威处,坐在上方先自端起饭碗,动了筷子,却并没有真正夹菜,只是望着儿子,说快吃饭吧,一家人都在等你。言辞动作,和家里没有发生过打骂一样,清沌浓烈的和睦,也同那菜香一样。
  张海坐了。
  坐在媳妇对面,瞟了媳妇,瞟了女儿,又看看母亲,脸上依旧忖着心思,仿佛有话要说,又只能不说,把话紧紧憋着。见家人都端起米碗,也就端了米碗。见家人都去夹菜,也就欲要夹菜。可欲要夹时,媳妇把鱼头夹起,送进了他的碗里,只好顺势瞟了一眼媳妇,在眼角深邃了什么,低头吃了一口米饭,放下碗去,说有水喝吗?
  喝汤吧,媳妇说,紫菜蛋汤。放下自己的米碗去为男人盛汤。可是张海,却望望别处,又望望母亲脸色,说,我想喝碗白水。
  媳妇又去倒水。把桌角的一个水瓶提在半空,旋了壶盖,倒下一杯。玻璃的杯,因着水烫,提了杯口才到了饭桌。放下。吹着自己的拇指食指。说刚烧开的,死烫,你等凉了再喝。说完坐下,又去给张海夹菜。张海拿手碰了一下杯壁,果然滚滚烫热。问说,刚烧的?
  媳妇点头后,说你急喝吗?放在冷水碗里冰冰?
  不用。张海脸上僵着硬色,在灯光中呈了苍黄,仿佛失血,还有微的汗珠冒出。只是因着灯光,因于忙着吃饭,家人没有在意。只是张海感到脸上有汗浸出,感到手上有些微颤。这个时候,屋里除却吃饭,没了别的声音。女儿直说鱼香,奶奶就往她碗里夹着鱼肉,还说吃鱼聪明,读书后会有好的考试成绩。媳妇见人说自己做的菜好,也在脸上淡有喜兴,又往婆婆碗里夹菜。可就在几双筷子舞错时候,张海终于又咬了自己嘴唇。终于的,又把目光,盯在了玻璃杯上,最后问道,刚烧的水吗?

桃园春醒(4)
媳妇再着点头,说真的死烫,你等会儿再喝。
  张海扭回头来,盯着媳妇一瞬,轻声着,哎,算我张海,对不起你了。
  媳妇一怔,眼角有了泪水。却是笑着说,打就打了,别再提啦,快吃饭吧。
  张海说,把你的手,伸出来吧。
  媳妇不解,放下筷子,望着张海。
  张海说,左手吧,我看看左手。右手要用。
  戏一样,演着似的,媳妇犹豫一阵,看看张海冷的目光,又放了左手米碗,将手伸在饭桌上方,红着脸道,我手好好的,没啥看呢。女儿笑了,看着父亲。母亲不解,也歇了筷子,望着屋里景况。可是这时,张海又复了一句,说算我张海,对不起你了。接下去,猛地抓起桌上滚热茶杯,忽地浇倒在了媳妇的左手心上,左手腕上。随着一声叫的尖烈,媳妇把左手在空中甩了几下,哭唤着,朝院里的水桶奔去。很快地,把手伸进桶的水里,双脚却是不停地因着手疼在地上跺着蹦着。
  随后一时安静,女儿朝院里的母亲哭着追去。屋子里,张海突然蹲在地上,朝自己脸上掴着耳光。待娘明白了重又发生的事端,举起手里的碗,就朝儿子头上砸去。跟着又过来掴脸打骂,说张海,你个贼孽,你个贼孽!
  屋里打着骂着,院里哭着唤着。一片的泼烦闹乱。一片的豪惊豪悔。
  乱着时,张海却醒,对打着自己的母亲道,快别打了,你快领她去医院治治吧,她的手和胳膊,一定满是水烫的燎泡。母亲就从屋里出来,借着院里灯光,把媳妇的手从桶里拔出,果然的,满手满腕,一满世界,都是透亮燎泡,大的如桃,小的如豆,密麻着云集,亮如水球水珠,层峦叠嶂。慌忙着,就扯着媳妇孙女,快步地往医院跑去,还在嘴里道骂不停,惊了邻居,都陪着往医院里快步。
  剩下张海在家,一下觉得,心和世界,都呼剌剌地宁静下来。
  二
  说那木森,原来回去竟歇手歇脚,丝毫没有打动自己老婆。
  兄弟们知道这事,是着来日早上。日出时分,他媳妇去井上挑水,迎着朝阳,还哼了小调豫剧。弟兄四个,三个媳妇都在医院躺着,她没有,还挑水,还哼戏卖弄。早饭以后,牛林约了豹子,约了张海,都到村后桃园说事。昨天碎的酒瓶,都还醉在地上。昨天见红的几朵桃花,今天愤然红了,灿烂着,夺人眼目。别的枝条,原都淡青,隔夜后便都青红。豆似的花苞,一夜的春熏,再也含不住了红色,泄露出来,唇样的诱润。还有枝上桃叶,片片的,黄里裹褐,褐黄一色,却又总统青绿。嫩得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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