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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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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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个十几元,上百元包个机器的事,包个窑场少了数万元可不行。他的家庭不算富裕,爹爹只有一条半腿,娘在爹回来的第二年就去世了。自己长大了好不容易娶了个妻子,养着三个孩子,日子很紧巴。
  七十年代末,上级要求村村上副业项目。那时候农民就知道种田,来钱的门路是养鸡,什么副业也没有。到了一九七九年四月,金家村的干部实在引不来项目,公社上分管的领导出主意说在原来的窑址重新建窑。那时市里的发动机配件厂研制成功了G4—A型固定式空心制砖机,畅销省内外,这个成果使各公社的砖场多起来。金家村就派金德仁和另一个小伙子去学习使用机器。金德仁是村里公认的聪明人,后来,又派他去市里的大窑场学习制砖技术,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自由恋爱把钱二妮领到了金家村。
  农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土,农村最不缺的是土地,划出个地方,找几个人就开窑场。哪个公社也有几个窑场,有的一个村里就有三座窑。城南部土质好的地方建有地下窑,北部地势洼的地方就有地上窑,遍地开花。有的公社里三四个村连在一起,村村有,农村住房条件就在那个时代改善了一次,许多孩子等不到初中毕业就到窑场上干活。等到窑场也承包时,农村的改革就到了最彻底的时候了。
  金家村的支书恨不得一下子把窑场早一天包出去,早一天收回钱来,反正谁包谁往村里交钱。村里集体经营土窑那是不赚钱的,砖价不高,一块砖仅二分钱,管理人员多,工资支付多。开始时,到工厂里拉的掺在土里的煤渣不要钱,原因是工厂里的煤渣自己雇车往外运,忽然有人免费给运出去那多好。后来工厂里煤渣也要钱了,原料涨了价,窑场就赔本了,越赔数额越大,只有承包这一条路可以还上账。金家村的支书去有窑场的村里取经,发现有的村子因为没有人出钱承包,只好先签合同,挣了钱以后再交。有的窑场七千元就包出去了。
  金家村承包窑场的优惠政策是:一次交上全年一万五千元的承包费,村里免费给窑场安上一部电话,还是没人答应。包窑只是支书一方面急,村里人不急。一年上交一万五千元,那时候正式工人一月只有三十元工资,就令农民非常羡慕,生产队到年终一家分个二三百元就不错了,都很平均,谁家会拿得出那么多呢?所以能一下子拿出一万二万元的,三百多口人的村子,估计一户也找不出来。大家都不喜欢借债,没人应这个景。村里又想了个办法,将承包费底数降到一万元,公开投标,谁多给谁。
  怀揣着承包窑场的希望,金德仁抬脚来到老顾头的家。老顾头现在还偶尔到窑上去帮着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南墙边下那些种着仙人掌、兰草一类花草的花盆儿和用大蓝砖砌的花池就是他干窑场的见证。听了金德仁的来由,老顾头拄着拐杖,捋捋胡子,他的胡子比头发多。他知道金德仁从小在窑上干活,熟悉烧砖的每个环节,流的汗多,长的见识也多,便对德仁说:“走,走,我同你去窑上看看再说。”金桃梳着一对辫子从前面走过来,见爸爸与顾大爷爷比比划划,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便好奇地跟在后边听,老顾头说:“人们有了钱就想盖房子,盖房子建大楼,哪个能少了砖呢?下一步大伙挣了钱不就是盖房子吗,你小子如果有眼光的话,包下来,早先都是官窑呀。再说了,你是个内行,技术上不求人。好好想想,大爷支持你,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我和你爷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我们有什么说什么,技术上有什么事也可以问我。”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土窑》 第二章(3)
阴历正月底,正是北方常见的倒春寒天气,晚上村里开大会,沿用老习惯一家一个人参加会议,地点设在小学校的教室里。村支书同镇上的包村干部坐在主席台上,包村干部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伟人的样子说:“今年大田分到了各户,各人手里粮食多,不吃地瓜了,全吃黄面和白面了,有的家里有了彩电,有的有了十二马力拖拉机、摩托车,所以还是个人承包好处多。咱村的土窑场要承包,经过村委会研究,承包费降到每年一万元,优惠政策是给窑场安一部电话,去年村委办公室才安了一部,很贵的,有三千多元。你们不用怕政策改变,和村里签合同,白纸黑字,愿意包,当场交现金,一个铜子(铜子,土语意指最少的钱)也不能少。”支书环视了一圈,看到第二排金德仁正在想心事,就喊道:“大伙可听清了,两天后到村委办公室交钱!想承包的,一视同仁!”
  金德仁听到这话早就坐不住了,脱下身上穿的小棉大衣,只穿着外罩中山装的棉袄,一脚跨出学校门就在漆黑的夜里奔跑,两旁的树影唰唰地往后倒。他飞奔回家,想同钱二妮商量,钱二妮却不在家,急得他搓着手在屋地上转圈。正在他十分不耐烦的时候,穿着小领毛蓝上衣的钱二妮却不紧不慢地回家来了。钱二妮的一只脚略微有点瘸,是小时候长婴儿瘫留下的病根。钱二妮的头上一边一个黑色的小钢头卡将头发固定在两耳后,手里拿着个空花布包。金德仁瞪着眼问:“大黑天的,你不呆在家里,又上哪里串门了?”二妮把手中的花布包放在抽屉里,转过身语气里有些歉意:“这几天,村里有五十个育龄妇女结扎了,我大小也是个妇女主任,去各家里看了看。”在金家村,这是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以来,村里动作最大的一次,也是市里计划生育最好的。路边的墙上写满了标语“只生一个好”“少生快富,多拉快跑”。白天钱二妮给几个妇女送鸡蛋去了,晚上男人们都开会,她问问这些女人需要不需要帮忙。金德仁向墙上的挂钟瞄了一眼,“你就是好管闲事,也不看看几点了。”钱二妮说:“那你有什么事,嫌我回来晚?”金德仁对钱二妮说:“咱村里的窑场要承包,承包价降到一万了,我有承包这个想法,你说行不行?”说完金德仁两眼死死地盯着钱二妮,害怕她泼冷水,没想到钱二妮手一拍说:“这是个好事,你又懂行,钱一把上交有些难,不过咱得想办法,只要你想包,说啥也要包下来!”金德仁同钱二妮商量个通宵,他们分析来分析去,要想致富,得下定决心把这座土窑包到手。
  过了一天,似乎是过了漫长的一年。这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金德仁吃完饭,出了门,村里静静的,不见人影。他迫不及待地来到了窑场,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背着手,在月光下围着窑台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从十五岁就在窑场里干,他熟悉窑场的每个角落,连窑场废弃地上一年又一年冒出什么野菜,他也能说清楚。
  他抚摸着高大的烟囱,心想:一个汗珠子摔八瓣的日子过得很长很长了,全家还是与穷苦字结缘,钱是一分一分地数着花,啥事也得算计。去年布票才作了废,可以随便买布做衣服,可是又没有钱。
  有口大铁锅,有几只大花瓷碗,再有几间茅草房,就算是过好日子了。金德仁常做拾钱的梦,挣好多好多的钱花个痛快,那该多好。实行土地承包后,村里有了钱,就出台了一个优惠政策,谁家买一台电视机奖励二百元钱,一台电视机才六百元呀,可是金德仁没舍得买。是的,只有挣好多的钱才能过好日子。
  想了好多好多的心事,金德仁不舍得往回走,看看月亮藏在了云层后面,慢慢地回村来,他的心里揣着挣钱的希望。
  金德仁躺在床上,二妮滚烫的身子挨过来,他无动于衷,他心里乱着呢:上边不是说要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窑场包给个人,这可是金家村解放以来第一次呀,可是个发财的机会,谁抓住这个机会,谁就能成为村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当年还不是因为没有钱,金德仁的娘因为不知丈夫去向,连饥带饿,有了痨病,没有钱治,长年咳嗽,干不了活,等丈夫回来,不久就去世了。金德仁是不服输的,他绝不会输给别人。 。 想看书来

《土窑》 第二章(4)
他按照老顾头的指点去讨金家老爷子的主意,没想到金老爷子一口应下了:“行,这才像我的儿,把我的老本也用上吧!”他拿出了多年的积蓄。有了老爷子的支持,他豁上了,抱着势在必得的雄心去争取。五
  没钱,又要将土窑承包到手,唯一的途径是借钱。借钱就意味着求人,求人就没有自尊,越没钱越不愿意向人开口。小时候,钱二妮家庭好,都是别的亲戚朋友来向她爹爹借钱,然后年上节上亲戚们恭敬地送来点东西,说着感激不尽的话。
  钱二妮想,能借给别人钱,就能从别人那里借到钱,为了丈夫能顺利地包过窑来,她不再怕别人说什么。钱二妮穿上一件轻易舍不得穿的黑底小红花的小竖领上衣,“蹭”地坐到金德仁大金鹿自行车的后车座上,紧紧地贴着他宽阔的后背,冒着料峭的春风到处跑。每到一处借到几百元,他们身上的温度就升高一点,内心的温热驱散了寒冷。钱二妮的娘家在城最南部,那里土地肥沃,有悠久的种菜历史。她村里出了个女革命家,论辈分,她应叫女革命家姑。女革命家是一个有着传奇经历、身经百战,而又刚直不阿的女人,本姓钱,是后来由于革命的需要改姓了。她是解放后本地官做得最大的人,她多次回家乡指导建设,为村里做过许多好事情,但从没为自己的亲人谋过私利。村里有的人带土特产品去北京找她办事,她一定会回赠一些北京特产来,然后送上回家的车票钱,合理的事她就办,不合理的事坚决不办。一九七八年,她在北京去世了,村里人都哭了。钱二妮难过得要命,偷偷地流了很多眼泪,钱二妮从小听着她的故事长大,时时刻刻以她为榜样,她就是二妮的精神支柱。
  现在钱二妮需要有女革命家的大无畏精神了,夫妻俩互相鼓着劲求东家,告西家,连五年没走过的老亲也借过了,收获不大。抬头看太阳已到了正南方,手里没借着几个钱,心里便沉重起来,他们顺着大路往回走,钱二妮刚出村头,娘家弟媳妇肩上扛着锄头,裤角上沾着泥巴,拖着疲惫的步子朝她走来。弟媳很亲热地同他们俩打招呼,领他们回家,把藏在胶鞋里卖葱的钱全给了他们。钱二妮喜悦地接过来,沾着唾液点了点,看着金德仁的眼睛小声说:“还差得远,咱村里做买卖早,有钱的人多,咱也不用怕别人说什么,回到咱村借借吧。”
  西邻也姓金,村里对他家的传闻很多,两口子再加上他的公公也做生意,炒花生、卖瓜子,挣了不少钱。只是那儿子脑子有些笨,公公都是同儿媳妇一同吃,也有人说一同睡,倒是把儿子晾在一边。村里有人说,他们的家庭一直是从老辈里沿下来的老传统,都是公公同儿媳妇睡。其实农村无中生有的事很多,针尖大的事在他们眼前可能就成了迈不过去的坎,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大家发现儿媳妇的儿子还真同公公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越看越像。金德仁同妻子去借钱的时候,真不凑巧,那儿子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正在医院里抢救。他们只好打道回府。村里还有一家开小卖部,姓李,家里有柜台,卖烟酒糖茶,公路边上设个摊,让初中没毕业的女儿守摊。那女儿本来不爱说话,天长日久练摊,也练就了一副笑脸,一口甜蜜的话语。金德仁去了,主人不在家,只有那女儿守着柜台。见了德仁叫老大哥,德仁问她为什么不到公路边上站摊子,那里挣钱多,女儿扭了一下苗条的腰肢,不好意思地说:“俺娘说,要找对象了,天天在外面站着会晒黑了脸,不好找婆家。”正说话呢,女主人回来了,她是村里最早的生意人,说话很痛快:“你们来开一次口也不容易,就给一千吧!”
  两口子已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了,只是脚下生风,一前一后,来到村委会,两人由于兴奋,脸都红红的,金德仁的上衣是件蓝色的中山装,没系风扣,裤子是那种十元一条的,膝盖处已是皱褶丛生。金德仁像铁塔似的立在那里,无数双眼睛随着他的胳膊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将半化肥袋子人民币掷在包窑现场!
  金家村很多人的眼睛对这个壮举充当了摄像机,见证了当时的一切。完成这个动作后,金德仁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已经进来好多人了,门里门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大家大气都不敢喘,端坐在椅子上,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那些穿着标志服的陌生的面孔,想必是公安局、工商局、公证处的人,而几个熟悉的面孔就是本村的村委成员,大家正襟危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支书宣布开始,每个参加投标的人发了一张纸条,在上面写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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