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殿下:君若彼岸双华- 第98部分

　　　　泰安伸出手指捏住匕首的薄刃，一点点地把匕首从忆涵的手里抽出。


　　　　忆涵看着匕首脱出自己的手心，最终只是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就看见泰安把匕首藏于袖中，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坦然地坐到了榻上。


　　　　就在这时，随侍端着香气四溢的早膳走了进来。


　　　　忆涵颓然地坐在轮椅里。


　　　　他下不了手，不仅因为泰安是他的父皇，也因为这个人虽伤他，但也处处护他，不让他的名声产生任何污点。


　　　　他恨这个人，可是他又时刻克制着自己不去恨这个人。




凋零之夜（12）

随侍把小案几摆到榻上泰安的面前，又将热粥和几样简单的咸菜逐一往上摆。


　　　　泰安也不等那随侍摆放整齐，就自顾自地拿起筷子，直接伸进随侍正端在手的小菜里享用起来。他坐姿随意，左胳膊肘压着小案几的一角，上半身的所有重量都压在左臂上，绯红色的袍子随意包裹着健壮的身躯，露出线条完美的胸肌，懒散至极。对饭菜也没讲究，都是些寻常人家的花样，只是装在精致华美的玉碗玉盘里。


　　　　如果此刻的泰安是坐在乡下的小酒肆里，别人必然以为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侠客，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上了皇帝。


　　　　那随侍很了解泰安的脾气和喜好，来时也贴心地为三王爷一并准备了早膳，只是在端过去的时候被三王爷拒绝了，他只得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待那随侍离去，书房里又只剩下泰安和忆涵。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


　　　　藏在袖中的匕首磕着泰安的胳膊，他觉得实在不舒服，便拿出来随手往那不起眼的墙角扔去。


　　　　忆涵怔怔地看了会儿墙角处被遗弃的匕首，半晌才又恢复淡定的神色，出声问：“有个地方，我一直弄不明白。”


　　　　“你也有弄不明白的地方吗？”泰安有些惊讶地瞅了眼忆涵，随即又看回小案几上的菜色，边吃边道：“没关系，你问，朕都会告诉你。”


　　　　“当年父皇利用紫晴想废我，但此事却被李贵妃得知，李贵妃出于为皇族遮丑的考虑，她不能杀皇帝，只好杀皇子。她偷偷更换了父皇给紫晴下的指令，把‘废我’的指令改成了‘杀我’，但我却没死。”


　　　　遮什么丑无需明说，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


　　　　“是啊，朕一点也不想你死。但朕不能严惩李贵妃，朕那时候还得倚仗李太师的势力，朕必须给李太师留些面子，所以只能杀紫晴。”泰安突然抬头作恍然大悟状，接着又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哦，李太师已经流放离州，朕又忘记了。”


　　　　“不杀李贵妃而杀紫晴，让紫晴背负一切罪名，而我最后也未死。此事到此便该结束了。”忆涵冷淡地看着泰安，“可是，你为何还要杀其他人？那些都是你的儿子。”


　　　　时间相隔太长，当初的震惊和痛苦到如今只剩麻木和淡然。




凋零之夜（13）

“原来你不明白的地方是这里啊。”泰安诡异地笑了起来，然后似乎在回忆往事，怔了半晌，感概万千地慢慢说道：“因为朕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朕在未登基以前曾经许诺寇翼，朕一定会用宫家的血祭奠他亡故的寇家人。”


　　　　忆涵默不作声，等待泰安的解释。


　　　　泰安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从榻上走了下来，随口说道：“你一定也不知道朕是怎么登上皇位的。”


　　　　忆涵蹙眉。


　　　　他记得史官写泰安登基的原因是，太子暴毙，太宁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终是郁郁寡欢而亡，于仓促间传位四皇子。


　　　　这个四皇子就是现在的泰安，太宁帝便是泰安的父亲，也就是先皇。


　　　　这段历史自然是有水分在里面，但忆涵没有去查泰安登基的原因，因为母亲曾经告诫他：“你可以思考未来，创造未来，但永远别去追溯过去。”


　　　　“要说朕能有今日，全是拜你母亲所赐。当年她利用我的感情接近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我的大哥。”泰安走到书案前，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都靠在书案上，他站姿随意，谈吐自然就更随意了，好像在说今晚吃什么那么简单，“我成全了她，让她如愿当上太子妃，然后在大婚夜她杀了太子。后来大家才知道，她的父亲含冤入狱，她是来寻仇的。太子死后，你母亲虽然一人担下所有的罪，不过父皇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是我窥视太子之位，故意派杀手杀了太子。父皇要杀我，虎毒不食子，但他确实这么做了。”


　　　　泰安的父皇就是先帝太宁。他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云淡风轻，殊不知当年的他承受着多少的痛苦与挣扎，流下的泪混合着冰冷的血，而如今他完全麻木了。


　　　　“可是我活了下来。”泰安得意地朝忆涵一笑，那是种胜利后的嚣张，但随即又沉淀下去，依旧是懒洋洋地说道：“寇翼用他全家人的血保了我的命，他的父母、妻儿、手足都在一夜间死光。就在那晚我对他承诺，将来一定会用宫家人的血偿还欠他的人命。那之后我们就步步为营，逼父皇下诏传位于我，然后我一刀杀了他。”


　　　　最后那句话就好像在说“我们吃饭吧”。


　　　　忆涵的心突的一跳。




凋零之夜（14）

泰安的一只手插在腰间的袍子里，散漫地继续说道：“父皇一人的血，远不够偿还寇家的血债。就在四年前，我顺手毒杀了我的儿子们，又在一年前毒杀烺轩，如此一来正好凑足了当年的人命。我的承诺兑现了，朕的血债还清了。”


　　　　手指轻叩桌面，泰安又道：“可是近些年，寇翼越来越不安分。他不再如当年那样对朕惟命是从、死而后已。他勾结李沛，巴结皇子，整日在朕的耳边嗡嗡叫像只无头苍蝇，三天两头催促朕，快快立太子。”


　　　　“朕的江山，朕就是亲自毁了也不会任他们摆布！”


　　　　泰安冷笑两声，那表情带着恶毒与讥诮，竟是与烺轩平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然而忆涵只是平静地听着、看着，似乎早已对泰安的毒辣手段麻木了。烺轩和父皇的个性不同之处在于，烺轩的戾气表露在外，让人时刻提防，时刻恐惧。父皇的戾气藏于内里，在对方彻底放松之时，杀人于无形。


　　　　是的，他了解！


　　　　非（…提供下载…）常了解烺轩的脾气，也非（…提供下载…）常了解父皇的脾气。


　　　　但是了解归了解，即便他能洞悉人心、预测未来，骨子里的软弱注定了他即使独占先机也无济于事。然而别人对他的这种软弱却称为贤德。


　　　　“父皇记得一年前，烺轩暴毙的那日吗？你用针刺我的手指，我以为你是想……”忆涵没有继续往下说，眼睛转看向别处，换了个开头，道：“直到烺轩暴毙，我才知晓，你用我的血，渗进了烺轩的酒杯里。”


　　　　那杯酒是北钺国盛产的葡萄酿，红色，与血一样的颜色。而他的血是剧毒，虽然带有一种蜜的香味，但血液接触空气香味很快就会散去。烺轩喝下带有毒血的葡萄酿，过了一个时辰于九王府暴毙。没有人追究责任，甚至很多人感到莫名的高兴，这并不是因为烺轩害过他们，仅仅是因为烺轩的脾气不善，他们不喜（…提供下载）欢就将烺轩定义为恶。


　　　　恶人食恶果，九王暴毙之事就此草率结束！


　　　　“事后朕也后悔过，朕当时应该杀瑾然，留烺轩。”泰安走向忆涵，边走边道：“人早晚都会死，朕迟早会传位。你不肯接位，朕也不逼你。老六疯了，接不了位。


　　　　“朕是老了，竟然一失足留下最没用的十三幺。


　　　　“幸亏朕还有个老八，替朕除了寇翼，除了李沛父女，朕甚感欣慰。不过他身上戾气太重，朕不知何时会被他反咬一口。”




凋零之夜（15）

“父皇，他没有机会反咬你。”


　　　　忆涵犹豫了一下，左手握紧，然后在泰安的眼前慢慢摊开。昔日与天穹之神的媒介早就烟消云散，古老的咒印图是被他的血擦掉的，从那以后，与神的距离就越来越远，直至今日她已不愿再回到他的身边。往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不知神是否会记得曾经有个人类，利用过她。


　　　　泰安在忆涵的一步之遥突然怔住，他看见忆涵的中指指腹有一点微小的殷红，不注意看根本不会看到，那是针刺过后的痕迹。


　　　　“父皇手上的血腥太重，就算穿红衣也是掩盖不去的，死后是会入地狱的。”忆涵抬头安静地看着泰安，“不过父皇不会寂寞，忆涵亦犯下违逆生死之罪，死后同样入地狱。”


　　　　“你……”


　　　　咽喉处一阵血腥弥漫，泰安急忙捂住自己的喉颈，另一只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把忆涵的手臂死死地按在上面。


　　　　忆涵没有挣扎，他的眼里也不再有抗拒，平静的、安静的，或者说是麻木地、冷淡地看着泰安眼里的痛苦。


　　　　“你算计好了吧？在朕的早膳里下毒，朕今日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了。”泰安扣住忆涵的脸颊，剧毒的侵蚀和蔓延令他的眼底充斥痛苦，然而他的嘴角上翘，却是在诡异的笑。


　　　　“是。”忆涵麻木道。


　　　　泰安的唇凑近忆涵苍白的脸颊，那张酷似那个女人的脸，已经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他今日是抱着赴死的心理来寻他的。泰安顿了一下，嘴唇缓缓地移到忆涵的耳畔，低声说：


　　　　“朕爱你的母亲，朕当年成全她当太子妃，为她除去杀父仇人。可朕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她说，她不可能爱我。朕也爱忆涵，朕不动你，朕留你一世贤明，让后世为你歌颂。所以，你快走吧……”


　　　　忆涵的心有所触动，他伸出手臂将这个伤他最深的人抱住。然后，在泰安的震惊中，他从轮椅里站了起来，搀扶着泰安坐到书案前的龙椅上。


　　　　“原来你的双腿也恢复了……”泰安萎顿在龙椅里，低低地笑出了声。




凋零之夜（16）

忆涵毫不理睬泰安的问题，其实在他死而复生的那刻，他就已经恢复了容貌和行走的能力，只是他觉得保持原样会安心一些。


　　　　忆涵从成堆的奏折里翻出四卷绫锦卷轴，那是他进宫之时就事先放好在那里的。他有备而来，且绝无失败的可能。


　　　　翻开绫锦卷轴，其实就是四份尚未盖上帝王之印的圣旨。他又迅速打开存放玉玺的锦盒，取出玉玺强迫泰安拿在手里，然后连着玉玺和泰安的手将帝王之印按在圣旨上。


　　　　泰安并不挣扎，任他的儿子摆布。


　　　　第一份圣旨：是泰安传位于十三王宫瑾然。


　　　　第二份圣旨：召李沛回帝都为辅政大臣，将功补过。


　　　　第三份圣旨：赐寇翼鹤顶红。


　　　　最后一份圣旨：命八王宫烺纯镇守风州，永不得回朝。


　　　　“呵呵……”泰安低低地笑出声，嘴角溢出了血他却仍在笑，“不愧是朕的忆涵，谁都不是你的对手啊！朕输给你了……”


　　　　******


　　　　就在泰安生命终结的前一刻，宫烺轩回到了封印烺纯的小院子。


　　　　院子外的天空呈现一种接近黑暗的深蓝色，新一天的光明即将来临。然而那座被封印的小院子却是一种恒定的状态。


　　　　走进院子里，夕阳烧红半边天，蔷薇花静止在篱笆上，时间不在流动，空气不在流动，黄泉和殷素素依旧保持着长拜的姿态。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烺纯沉睡的那一刻一起沉睡了。　

　　　　———小舜要说———


　　　　紫晴被冤、忆涵残废、烺轩暴毙的原因都揭晓了。但是烺轩暴毙也不能完全归罪于泰安，是因为忆涵违逆生死造成了烺轩的死，这个之前阎罗王就对苏简言解释过。不过这一切的起因到底是由泰安的禁忌之爱，还是由烺轩的横刀夺爱为导火线，这个身为作者的小舜也已经说不清了。恩恩怨怨，也许还得追溯到天穹之神的诅咒，继续追溯的话，又得追溯到大地之神爱上人类阿晴后引发的天地浩劫。

　　　　恩怨情仇实在太多，每个人都被逼得无可奈何，走投无路。不能指责泰安，泰安也是被逼的，那能归罪先皇吗？追溯上去的话，好像又是很长的恩怨了。

　　　　所以，当有人选择“宽恕”的时候，这一切也就终结了。

　　　　小舜不求每位读者都能看明白些啥，看小说就是图个高兴，在圣诞、元旦的喜庆节日里写的那么纠结实在抱歉！离完结不远了，结局是喜剧还是悲剧呢？我要不要透露一下呢？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凋零之夜（17）

宫烺轩来到烺纯的跟前。


　　　　沉睡中的烺纯横躺在素洁的竹榻上，神态宁静而安详，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