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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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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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从那以后,韩先楚就有了句直到去世前还挂在嘴边的话:“脑袋掉了就安不上了。”
  韩先楚这个“勇敢分子”,一生中惟一担心的,也是最害怕的,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七里坪!七里坪!韩先楚和红25军的老兵,这辈子都忘不了七里坪。
  不仅因为那场根本就不应该打的损失惨重的七里坪战役,还因为战役期间和战役前后的“肃反”。
  82师政委江求顺,被说成“改组派”。他军政双全,无私无畏(那时的人是没有多少“私”字的),打仗总是带头冲锋。他的那匹马从来都是伤病员骑着,扛粮时两米长的米袋子绑在毛竹上,比谁的都多、都重。听说他被逮捕了,全师官兵跪下一片,求情,哭啊。那也不行,非杀不可。大刀举起来了,这个参加革命前人称“大锹把子”(即种田能手)的长工,高呼“革命万岁”、“共产党万岁”。
  给领导提点意见,发句牢骚,说句怪话,丢个枪零件,都可能成为“反革命”。几个人在一起吃顿饭,就成了“吃喝委员会”,就是“反革命”。还有“排队肃反”。官兵排成队伍,佩带绿领章的特派员(除特派员外,都是红领章)在队列间走动,察颜观色,逐个端详。谁哆嗦一下,或是有个什么动作被觉得可疑,或是认为你脸色不对,十有*那就是了。还有什么“改组派”、“第三党”、“AB团”,大都是穷苦人出身,哪懂得这些名词、花样啊?知识分子就更惨了,据说整个红4方面军戴眼镜的,就剩了一个12师政委傅钟!
  七里坪一役,打得红天血地,红25军伤亡一半。有人却好像觉得光凭敌人杀还不够劲,自己还要杀。战中、战后有人对战役决策、指挥流露出怀疑、不满,那就是“反革命”,就让你脑袋搬家。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勇敢分子(5)
第一次战斗后,大队长就称赞韩先楚是个“勇敢分子”,表扬他做得对。韩先楚参军前就是团员,这时大队长亲自介绍他转为正式党员。不久游击大队编为独立营,变为营长的大队长又提议他当了排长。营长和政委都是老党员,而营长经过几次战斗,也变得勇敢而有谋略,颇受官兵拥戴。没想到,一天上边突然来了几个人,把营长和政委抓走了,从此再也没了影儿。
  连批评韩先楚“对敌斗争不坚决”的独立师师长汪明国,也在“肃反”中被杀掉了。
  红25军25名师职以上烈士中,病逝3人,牺牲11人,“肃反”中被杀掉的也是11人。
  最初听到别的部队捕杀“反革命”,韩先楚是信的。营长、政委被抓走时,他脑子里还闪过疑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及至越来越多知根知底的人都成了“反革命”,那疑问就变成另一种
  疑惑和愤怒了:连我们这些大老粗都明白的事理,那些决定政策的人就真的一点也不懂吗?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特派员来谈话。”在那不打仗的日子比节假日还少的年月里,韩先楚从来倒头就睡,一睡就着,后来可就觉少了,梦多了。那梦都是清一色的“肃反”。他和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被捆绑起来,一串串就像抓小鸡似的,甚至连小鸡都不如。小鸡被抓住前还飞呀跑的,人却不能。就是被敌人抓住了,五花大绑,脚还能踢,嘴还能骂,而当了“反革命”,只能在临刑前喊几句口号。
  日本投降,他到了东北,这梦就逐渐少了,没了。可自1959年庐山会议后,又不时被这恶梦惊出一身冷汗。
  1984年初,一个老干部来看韩先楚。孩子们觉得挺蹊跷。父亲的老战友,特别是红25军的老人,他们哪个不熟识,这个怎么从来未听说过?老人“*”受过*,体弱多病,令人同情,父亲对
  人家却不冷不热的。
  老人走了,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韩先楚摇摇头,叹口气:你们看他现在鼻涕邋遢、慈眉善目的,当年“肃反”可是杀人不眨眼哪!
  1944年8月,韩先楚从延安中央党校毕业,分配到抗大l大队任大队长。
  当时,延安整风还在进行。和后来一样,无论前面冠以什么名头,大凡是个“运动”,就免不了个“左”字,也就少不了扩大化和冤假错案。l大队一些人被逼供、诱供、搞假坦白,已经戴上“特嫌”、“特务”、“托派”帽子,学员思想混乱,忐忑不安,惟恐大祸临头,军政训练已无法正常进行。
  韩先楚坚决反对逼供信,反复强调实事求是搞整风。他说l大队都是高中级干部,经过长期革命斗争考验,怎么会有这么多反革命?人家自觉坦白问题是对党忠诚,你等在那里钓鱼上钩,还怎么让人向党交心?再把思想问题提拔为政治问题,把一般历史问题扩大成政治历史问题,这不是把同志当敌人,把人往死里整吗?抗战胜利,革命成功,要靠革命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内部不团结,自己人斗来斗去,怎么能有凝聚力、吸引力和战斗力?没有比自相残杀、内斗内乱再可怕的了,我们再也不能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了!
  上任没几天,他就把被关押的同志放了,然后逐一核实,为他们推掉不实之词。
  战场上,他记不得曾多少次救护战友了。可面对“肃反”,面对抓人、杀人,他一个排长,后来又降职为副官、伙夫、士兵,除了眼巴巴地看着,又能怎样?“保存自己,消灭敌人”,那时他惟一的选择只能是保存自己。而现在,他觉得应该动作了,起码在l大队这地方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第一章 勇敢分子(6)
有个学员叫李平,在白区做过地下工作,有人说他这段历史不清楚,硬是揪住不放。
  韩先楚说:就算这段历史不清楚,存在各种可能性,把他当敌人干脆利落地处理了,就是对革命负责吗。脑袋掉了就安不上,政治生命也不是儿戏。我们在战场上冲杀是明的,人家在白区做地下工作是暗的,都是提着脑袋干革命啊!
  与一些学员谈话,他常讲到“肃反”杀掉的那些人:九泉之下还背着黑锅,让人怎么闭眼哪!
  因为没有亲手杀掉那几个询问红军的老百姓,他被撤职下营当了副官。因为工作卖力表现好,又让他下连扛枪打仗。攻打罗田县城抢敌人金库,出城时敌人反击,人马拥挤,黑暗中他被挤落路边沟里,肩上两包银元全撒进齐腰深的泥水里,又受处分当了伙夫。所谓副官就是每天买粮买菜,管几个伙夫做饭,这下可就彻底拿起烧火棍了。那也不含糊。一次给部队送饭,半路上遇到几个民团。伙夫大都是老弱病残,没有战斗经验,他就让他们悄悄躲着,自己操起根扁担摸到敌人背后,突然大喝一声,几个民团吓蒙了,老老实实当了俘虏。这么着,那烧火棍又变成了一枝步枪。不久部队转移,让他带几个人先去设营。这边安排好了,那边部队接到命令去别处了。他不知道部队去了哪里,那也得找部队去。那时逃兵挺多,吃不了苦的,怕死的,被“肃反”肃怕了不想当屈死鬼的,有的就不辞而别了。可他韩先楚从未动过这种念头。他白天和几个人躲在山上,晚上到老乡家弄点吃的,四处打听着走呀找呀,终于找到了另一支红军部队。
  之前他就是有名的“勇敢分子”,这回成了“革命的坚决分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勇敢分子”、“坚决分子”,对那些“侦探”、“反革命”,却勇敢、坚定不起来。
  福    将
  1986年韩先楚逝世,遗体火化后,骨灰里有块弹片。
  他生前从未讲过,自然也就无人晓得那身体某处还镶嵌着这样一块并非娘胎带来的先天异物,就像无人知晓他身上那大小九个伤疤哪个是最先落下的一样。
  比较清楚的是两次险些致命的重伤。
  1934年11月,红25军撤离大别山,实行战略转移,第二年2月到达陕南蓝田县葛牌镇。陕军126旅两个团闻讯赶来,红军官兵待其来到近前,步枪、机枪、手榴弹一齐打砸过去,随即跃出工事,发起冲锋。
  连长韩先楚拎着驳壳枪冲在最前面。追下山坡,穿过树林,穿着灰了巴叽军装的30多个陕军,如同受惊的兔子在雪地上狂奔。看着快追上了,韩先楚一梭子扫过去,大喊“缴枪不杀”。他不知连队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那敌人见他只有一个人,就来了精神。就在他弯腰换弹夹时,一颗子弹击中左臂,将他掀倒在雪地上,就不省人事了。敌人怪叫着扑上来要抓活的。指导员带人赶到了。
  这一枪,使他左手终生残废。
  第二次负伤,是在陕北攻打套筒塬时。这是个塬上镇子,三面悬崖,一面有条大路进出,守敌是土豪组织的当地民团。战前红军曾派人宣传政策、纪律,劝其放下武器。对方自恃地形险要,一口回绝,气焰十分嚣张。232团2营几次强攻不下,团长韩先楚急了,从后面赶上来。指挥所设在个打谷场上,韩先楚拿着望远镜在堆麦秸旁观察,一颗子弹飞来,击中头部,应声倒地。

第一章 勇敢分子(7)
韩先楚浑身成了血人,那头肿得笆斗似的,看到的人都说不行了。有人还说差点把他当烈士掩埋了,因为什么事耽误了一会儿,这工夫发现他一只手动了一下。
  那是一颗用来打猛兽的土枪箭条子弹,从额头上方发根处射入,向后犁出一道深沟。
  给韩先楚疗伤的医生连连摇头又点头:老天有眼,爹娘保佑,伤这个头哪怕再高出1厘米,就是华佗再世也没辙了。
  “只有那些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麦克阿瑟这话没错,可这并不意味着死神也畏惧勇敢者。
  勇敢分子勇猛冲击,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封锁区,这样就缩短了暴露的时间,也就减少了伤亡。可勇敢分子第一个跃出堑壕,冲在最前面,总是首先迎接死神,需要面对的子弹也就总比后面的人多。而对方首选的射杀目标,也总是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勇敢者。
  从大别山到陕北,从长白山到海南岛,再到朝鲜半岛,一路血火,枪林弹雨,死神如影随行。多少战友在身边倒下了,他也多少次地扑倒了,却没有一颗子弹能夺去他的生命。
  1947年春天攻打梅河口,一天工夫,身边的作战参谋和警卫员都被打掉了,他却皮毛未损。
  三保临江攻打通化城,一发炮弹飞来,4纵副司令韩先楚和身边几个人都没了影儿。人们惊呼着,往山坡上指挥所奔。只见韩先楚第一个从雪堆拱出来,那只残废的左手耷拉着,只用右手扒雪,首先扒出个警卫员,接着又扒出两个参谋。然后,他把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头擦干净,又举到眼前观察起来。
  他好像对死亡无动于衷,从未怕过死,也从未想过死。
  他说:不用怕,也不用想,因为想也没用,也来不及想。一颗子弹打中你,你能想什么?
  不过,有一次可真把他吓得要死。那是红25军北上长征路上,打一个土围子,正面火力很猛。他绕到侧面爬上墙去,一手抓着屋檐,一手掏出颗瓜式手榴弹,朝上面天井里扔去。他抓住屋檐,准备听到爆炸声就跳下去,冲进屋子里。谁知那手榴弹没扔到位,又顺着瓦片咕噜噜地滚下来,正掉在怀里。那是冬天,没有棉衣,穿着几件单衣,外衣有个洞,那手榴弹竞鬼使神差般钻了进去。他不知道,伸手去抓,准备再投回去,隔着层布抓不出来。他感到了导火索哧哧*的灼热,脊梁背上却咝咝地冒凉气儿。他知道来不及了,就等着那一声爆炸后血肉横飞了。几十年后他都记得,当时他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却没有爆炸!
  从那以后,一想起或讲起这些九死一生的故事,出口和没出口都是三个字:“我命大。”
  问他后怕没有,他摇摇头,那模样就像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把枪口对准大队长,喝令“谁跑打死谁”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但这并不等于他对什么都不后怕。
  丢了银元,当了伙夫,行军路上扛担架,被吴焕先发现了。这位红25军政委早就知道韩先楚是个勇敢分子,又听说他用扁担俘敌的故事,就问他怎么回事。听韩先楚说罢,吴焕先哈哈笑起来:丢了银元可以再缴获嘛,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人,是革命到底的坚决分子,要英勇杀敌的勇敢分子。李学先营长那儿缺个排长,你先去当排长,好好打仗,还指望你当连长、营长、团长呢。
  韩先楚气冲冲地说:我不去。我这担架还没抬够哩。
  没亲手杀“侦探”,让他当副官,他不满意。丢了银元让他当伙夫,他不满意。后来想想,你不满意个啥?有个指导员打土豪时留下三块银元,想给连队改善伙食,就被当成“反革命”杀掉了。他那两包银元是多少块?大概有200块吧,那不是长几个脑袋也杀掉了吗?让你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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