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的到来给溶洞里增添了无穷的活力。她是个闲不住的女人，不停地从洞外搬进很多石头，说是防御野兽的侵袭。那天晚上的吼声把她吓坏了。女人从行囊里拿出一床薄被，又从外面弄了一堆草，然后把被子铺在上面，周围用石头垒砌，于是就成了一个床。桂花让奶奶躺在上面，拉着父亲到外面找吃的。
秋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父亲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久违的恋爱时光。两个人牵着手在山里飞奔，一路呼喊，惊起一树飞鸟。翻过一个山岭时父亲终于跑不动了，两人几乎是同时倒在地上，滚在了一起。女人的身上汗津津的，胸部起伏得很厉害。父亲也在大口地呼吸，看来身子确实很虚了，以前跑这么远的距离是不会喘气的。女人笑眯眯地看着父亲，一股母亲的慈爱写在脸上。女人说东子啊，你怎么那么狠心扔下俺就走了？父亲说我不想拖累你，因为我们的未来也是一片黑暗。女人说东子啊，你啥时候也学会狡辩了？你咋不敢说实话哩？是大娘不让你跟俺来往吧？父亲红了脸说没有。女人说狗狗撒谎都不会，俺一眼就看穿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俺能把你吃了？说完抱着父亲的头就亲了一下。父亲心里痒痒的难受。桂花说傻狗狗你把眼睛闭上。父亲问为什么。女人说让你闭上就闭上，俺不会吃了你的。说完又笑，声音似银铃般滚过草地，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父亲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女人让他张开嘴，然后把一个东西往他嘴里塞。那东西光滑湿润，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却始终想不起是什么。父亲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一颗剥了皮的鸡蛋！女人说东子赶快吃了吧，看你瘦成啥样子了！说完眼圈红红的。父亲问哪里来的鸡蛋？女人说俺在路上讨的，你吃吧。父亲说我不吃，留给俺娘吧。女人呆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柔情，热热的，炙得他浑身难受。女人说俺就要你吃，快吃吧，鸡蛋不能再放了，再放就成臭鸡蛋了。父亲把鸡蛋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一股酸酸的味道。鸡蛋已经坏了，但在那样的年月，它是救命的东西，谁也舍不得扔掉啊。父亲拿了鸡蛋，飞也似地往溶洞跑，女人喊了一声，父亲回头朝她笑了一下，说：“你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山洞里有了水便有了生气。在外面捡一些柴火，就可以烧东西了。父亲走的时候拿了一个小铁锅，可以烧水。他们带来的干粮已经吃完了，桂花带的东西也吃完了，于是几个人便出去采野果子。因为是秋天，山里的野果很多，山楂红彤彤地一树摇，酸甜酸甜的，果肉很厚；酸枣多生在岩畔，有的跟枣一样大，果仁砸开也能吃。还有许多都是以前没见过的，父亲总是自己先尝了才给奶奶吃。有时他们还会捡回来一些木耳、蘑菇之类的东西，很有营养，也很可口。但是天天吃这些东西还不行，父亲于是用腰间的皮带做了一个弹弓。这条皮带其实是架子车的内胎做的，弹性十足。父亲用它打了很多麻雀，然后把泥裹在上面放在火里烧，等到泥块干透了打开来，鸟的羽毛全粘在泥上了，里面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来。一家人的脸上有了笑容，溶洞里充满欢声笑语。
农民父亲 七（8）
只有奶奶闷闷不乐。父亲知道她的心思，于是尽量避免在母亲面前打闹。桂花也收敛了很多，在父亲面前不像原来那么放肆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把手悄悄地伸过来，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然后静静睡去。有时候她会用手在父亲的胸前轻轻抚摸，父亲的身体很快就被她调动起来了，燥热得很。他装着熟睡的样子，女人的手便愈加不老实起来。
秋天的山林经过夏天的燃烧已经熟透了。到处是姹紫嫣红的颜色，似乎在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丰硕成果。没有了夏日蝉的鸣叫，反倒增添了一些肃穆静谧，就连阳光也变得单纯了很多。天高而蓝，山谷显得更加空旷。微风吹过，令人心旷神怡。
桂花的到来让父亲心花怒放，心情无比愉悦。父亲几个人在山谷中行走，每天都能找到一些新的东西，特别是又酸又甜的大山楂让他们高兴。他们的胃已经适应了各种食物。应该说，大山里可吃的东西比荒原上要多得多。如果小姑、大翠她们早一点来到山里，也不会饿死了。
那天下午，奶奶身体有些不舒服。父亲一个人翻过一道山岭，来到一片低矮的谷地。谷地上到处是草，有一人高。这种草甸子里有山鸡，父亲曾在这里捡过几枚山鸡蛋。山鸡蛋是好东西，很有营养。父亲准备碰碰运气，给奶奶补补身子。
父亲拨开草丛，发现前面卧着一只山鸡，静静地闭着眼睛打盹。
父亲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山鸡发现异常响动，警惕地睁大了眼睛，发出“咯咯咯”的叫声。这是一只孵窝的母山鸡，又叫草鸡。父亲曾经捉过一次。那草鸡见有人来，先是一阵乱叫，然后蓬松着羽毛扇动翅膀，做出吓人的动作想赶走他。眼看父亲就要抓住它了，它才极不情愿地走向一边，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留有它体温的蛋。父亲把鸡蛋拿在手里，热乎乎的。这时山鸡竟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在父亲的手上啄了一下。父亲一伸手，抓了一把鸡毛，山鸡“嘎嘎嘎”地尖叫着飞了起来，却并不走远。父亲于是又去追赶，山鸡跟他在草甸里捉迷藏，直到被拖得筋疲力尽，父亲才放弃了追赶。山鸡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今天的这只山鸡个头不小，比上次的那一只要肥硕一些，褐灰色的羽毛闪闪发亮。它圆瞪双眼，滴溜溜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并不动弹。父亲正要扑上去时，突然发现一条黑蛇围着它盘了一圈。黑蛇有一米多长，擀面杖那么粗。黑蛇昂起了头，冷不丁就向父亲袭来。父亲只觉得手指上像被锥子戳了一下，钻心的疼。
这是一条蝮蛇，有剧毒，父亲小时候见过。人被咬后如果不能及时处理，毒性发作后很快就会死掉的。村里有一个孩子放羊的时候就是被这种蛇咬死的，后来村里的孩子只要看见这种蛇就远远地跑开了，没人敢招惹它。
父亲的手指开始发麻，变粗，颜色变紫变青，整个胳膊感觉很沉重，像被一根火钳夹着指头往下拔，“噌噌”地抽动着，使人浑身颤抖。父亲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落山了，山里一片灰蒙蒙的。暮霭升起来了，把远处的山峦变成透明的颜色，像宣纸里的国画，一层层地褪着颜色。那只山鸡依然卧在那里冲着他示威，希望他赶快离开这里。父亲只觉得一阵眩晕，头重脚轻。眼前唯一的办法是剁掉这根指头。但他没有带刀子。如果等回到岩洞再处理，毒性就会散发到全身。他咬了咬牙，闭着眼睛把那根已经变成花青色的指头伸进嘴里，然后猛地一用力，指头咬断了。
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几乎昏倒，心抽得很厉害，油汪汪地挠得难受。父亲拖着沉重的腿回到溶洞，倒在地上，把奶奶和桂花吓呆了。因为失血过多，父亲的脸色煞白。好在蛇毒并没有扩散，桂花拿了一些草灰敷在伤口上面，然后撕下自己的衣服为他包扎。桂花的眼泪在眼眶里一闪一闪。奶奶说有一种草能治蛇毒，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父亲说不用了，只要伤口愈合就没事了。在这里休息两天，我们赶快离开吧。
农民父亲 八（1）
山里的日头变得越来越短，天气也越来越凉了。父亲一家人穿行在树荫中，斑驳的太阳光像散落的金块，诱人去拾。可当你真伸手去捡，却又两手空空什么也得不到。空山静极了，蝉凄楚地叫着，给人一种置身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山路崎岖，山势巍峨，小溪淙淙潺潺，形成大小不同的瀑布，如条条白练在空中飞舞。瀑布的下面是一潭绿汪汪的清水。水中有鱼，鱼是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吃到的东西了。海边的人三天不吃鱼就馋，何况他们出来已经有近两年的时间了。那时候天天吃也不腻味，现在看见了那些鱼儿轻盈地漂浮在水里，小叔的涎水都流下来了。但是鱼在水里，潭很深，水也很凉，要想捉到它们谈何容易？父亲一家人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眼前游来晃去，这些鱼似乎有意在显摆，激发了父亲要捉住它们的决心。
父亲用竹竿和细线做成了鱼竿，细线是桂花头上扎的一种塑料头绳，红色的半透明状，在当时很流行。鱼竿和鱼线都有了，可是没有鱼钩怎么行？父亲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桂花。桂花的脸开始红了起来，偷偷地瞟了奶奶一眼。奶奶也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说话，父亲大声地说：“有了！”奶奶说：“有了啥？”父亲说：“娘，把你的耳环卸下来用一下。”奶奶和桂花都戴着耳环，耳环的挂钩很细，这不是现成的鱼钩吗？两个女人这才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父亲把奶奶的耳环摘下来绑在鱼线上，然后和小叔一起找蚯蚓。湿地上的蚯蚓是好东西，不光鱼爱吃，人也可以吃的。桂花说我饿死也不吃那东西。父亲把蚯蚓穿在耳环上，钓鱼便开始了。第一个上钩的家伙不知道水中的食物是什么东西，摆动尾巴就吞了进去，父亲轻轻用力，一条半斤左右的银色鲫鱼就钓上来了。他们用这种办法钓了几条，后来就没有鱼再上钩了，于是又换了一种虫子做诱饵。丛林中的湿地有很多昆虫，有的肉乎乎的，鱼很喜欢吃。于是他们又钓了几条上来。一家人来到一处山洞旁生起了篝火，烤鱼的香味使他们忘记了疲劳和苦难。阳光温暖着一家人的心，父亲甚至觉得生活在大山里是很快乐的。
吃了鱼之后人就有力气了。一家人开始又说又笑。小叔沿着溪水不停地跳跃，溪水弄湿了他的裤脚，奶奶在一旁大呼小叫，害怕小叔掉进水里；父亲和桂花像两个孩子似的在河边嬉戏，桂花把溪水撩在父亲的脸上，父亲还以颜色，桂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山谷里回荡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顺着小溪往前走，水越来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走。有时候看到对面很平缓，可是怎么绕也过不去，河水一会儿平缓，一会儿气势汹涌。河滩的谷地上有很多动物的粪便，看样子它们经常下山喝水。父亲正准备离开，听见弟弟喊：“快看，一群猪！”说完便拾了块石头扔了过去。
一群长着獠牙的猪正在对面喝水。小叔的石块正好砸在猪的脊背上，那畜生“吱”地叫了一声，仰起头发现了河对面的他们。猪体型很大，父亲在一瞬间甚至想捉住它们，那样的话就够一家人吃很长时间了。山外的人整天闹饥荒，吃不饱肚子，山里的猪却养得这么健壮。父亲也拿起了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石头砸在了猪头上，血顺着猪的脖子流了下来。那厮长叫了一声，声音很刺耳，然后瞪着血红的眼睛向河对面冲了过来。无奈河水太急，猪没有跃过来，跌进了水里，于是它游到岸上继续刚才的动作。奶奶说我们赶快走吧，它们被激怒了，会伤人的。这时后面的猪也跟着往起跳，气势汹汹。父亲见势不妙，背起奶奶就跑。桂花拉了小叔的手也跟着往山上跑。刚跑到半山腰，受伤的那头猪已经游过来了，上岸后就往山上冲。父亲说声不好，放下奶奶搬起一块石头滚了下去，石头砸在了猪身上，猪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后面的猪这时也陆续过河了，看见前面的同伴受伤，站在河滩愣了一下，紧接着便一声长啸扑了上来。父亲知道光凭石头是对付不了它们的。以前虽然没见过野猪，但父亲还是知道这畜生的厉害，所谓“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排在第一位，因为这家伙不怕死，不要命，野蛮莽撞，不像虎熊是有灵性的动物，遇到险情懂得分析，知道啥时候该出击，啥时候该躲避。野猪不是这样，如果有人激怒了它，它就会不顾一切地跟你战斗到底，哪怕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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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八（2）
猪越来越近，“咻咻”地喘着，听声音跟家猪并没什么两样。它的同类被人类已经驯服得很老实，憨厚可爱，成了人们忠实的朋友。野猪不一样。它们凶悍野蛮，刁钻古怪。今天看样子要葬身这些畜生的獠牙下了。父亲汗流浃背，气喘得很厉害，腿重得抬不起来。奶奶在身上沉沉地往下坠。
“把俺放下，你们快逃命吧！”奶奶在父亲的脊背上挣扎着要下来。她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与其同归于尽，还不如让自己充当野猪的牺牲品，兴许会救一家人的性命。父亲哪里肯依？死死地搂着奶奶的双腿，一次次地往上促。
形势万分危险，必须想办法分散猪的注意力。父亲边跑边喊着让桂花和小叔朝另一个方向跑，这样猪就会晕头转向。桂花拉着小叔上了北面的一座山崮，野猪愣了一下，发现那边距离比较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