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筠竹,一岁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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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茕筠竹,一岁宦花-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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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多双腿弯曲,上身伏地,前额砸在草泥之上:“奴才在此恭候殿下多时。”
  小太子俯视他,垂下捂口的手臂,他小小吸了口气,道:“本宫来晚了,你有没有受苦?”
  “殿下来得正是时候。灰寻不知花漳岛出路,未能将纸条传出,还请殿下恕罪。”灰寻在徐多头顶盘旋片刻,落在他的肩头。
  小太子唇角小弧度地勾起,摇了摇头,向他伸出手:“徐多,走吧。”
  徐多维持跪姿,像是把话说与地面听:“奴才还有其他要事,恕不能护送殿下回宫。”
  小太子慢慢凝住笑意,手被晾在半空中:“何事?”
  徐多不看他,沉默下来。
  “父皇交代的?不能与本宫说?”小太子声音极轻,似乎怕惊动了他。
  “是奴才个人的事。”
  小太子微微一怔。
  “本宫这些日子过得很狼狈。”过了许久,小太子小声说。
  半晌未能等到回复,小太子盯着他黑色的发旋,抿了抿唇:“你先起来。”
  徐多顺从地起身,没有在意褶皱下摆沾着的泥渣草碎,他好似从未忘却过身份、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将自身放置于最低,仿若从始至终都仅仅是大安的太监总管,是皇上最忠诚的奴才。
  小太子凝视他,黑沉眸底倒映出他一人身影:“尧儿喜欢你,你一走他便哭了一夜。” 
  徐多颔首低眉,恳切道:“尧殿下尚年幼,且与奴才仅有一面之缘,假以时日自会有其他喜爱的下人……”
  “可我不会!”小太子打断徐多,他感到莫名的心慌,无意识地嗫嚅,“我答应过你的。”
  他不说答应过何事,也不问徐多是否记得,他见徐多木讷,俄尔,放软语气:“你跟本宫回去好不好?”
  灰寻扑翅飞远,徐多僵成一块顽石,仿佛无动于衷。
  小太子神色一黯,他乘风破浪赶来,破天荒地失去冷静,恨不得用暴力扫除一切障碍。他有很多很多事未做,他还未向徐多道谢,还未对徐多吐露思念,还未带徐多见过健康活泼的尧儿……
  是了,他错怪了徐多,还未同徐多认错。心头窜出跳跃的小火苗,小太子豁然开朗,于是虚心地扯着小步子蹭到徐多身边,拉住徐多的袖子摇了摇,真切道:“吕采媃的事不是你的错,对不起。”
  “奴才惶恐,”徐多不由又要跪下,兢兢业业道,“奴才所做一切乃奴才职责所在,殿下大可不必介怀。” 
  小太子没听明白似的低喃了声“啊”,波澜不惊的眼底被搅得一塌糊涂,他失措地找回焦点,一瞬忘却身后侍卫,不等徐多屈膝,上前一步,展臂环住徐多的腰,额头抵在那人肩上,微躬着背,似乎是想缩进徐多并不宽阔的怀里。他犹如若干年前太子宫里没人搭理的小豆丁,没了小暖炉,浑身都在发抖:“徐多,你生我的气,你不原谅我……”
  徐多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上青白,喉间发不出声。
  他久久等不到回应,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倒退一步,浓睫垂下,显得十分委屈。从昨夜到今日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地缓下来,捂在心口的平安符成了一块坚冰。他从不知绝望原来是这般滋味,竟是那人一句冷言冷语,他便坠入无声地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徐多不疼他了。
  小太子看着地上的影子发了会楞,突然间没有了一丝把握。心尖空荡荡的,一阵阵寒风乘虚灌入,他被吹得打颤,忍不住揪紧胸口,另一手却执着地攥紧眼前人的袖角,不愿松开。
  然而,他忽见徐多双眼圆瞪,目光不再躲闪。小太子心头一喜,很快又泛上担忧,期盼地将他望着,柔声道:“我在这,你想说什么?嗯?”
  徐多愕然地盯住他,嘴唇如鲠在喉似的翕动两下。
  小太子见他不答,依旧不与自己讲话,默然地咬了咬下唇。
  他只觉眼前逐渐蒙上一层雾,面前人的容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有点着急地想去摸徐多,随即顿悟过来什么,倏地背过身去,怔忪地抬手覆上面庞,一掌的血。
  脑中的弦猛地一绷,小太子连忙朝前疾走几步,意欲离开徐多视野。
  凌乱的步履被身后人强硬止住,一双胳膊从后死死捆住他,几乎将他拦腰截成两半。
  “不准走!你别吓我……竹竹,你别吓我……”
作者有话要说:  

  ☆、肆拾柒

  抱住他的双臂几近痉挛,小太子焦躁起来,奋力挣开他,然而身后人使出毕生的功力,铁狱铜笼般,根本不得挣脱。
  “不准走!谁干的?我杀了他……谁干的?!”他嘶哑的声音从喉咙底部发出,犹如困兽。
  小太子拍了拍腰间的手背:“徐多,先放开我。”
  身后人仿佛受到更深刺激,小太子只觉肋骨被他捆得生疼,挤压得五脏六腑都快错位,险些呕出血。
  “徐……多?”小太子勉力扭过脑袋,透过右眼,见徐多面目狰狞,眼底泛起刺目红丝,额头青筋暴起,戾气弥漫,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小太子心中一凛,扣上徐多手腕,意图先拉开彼此距离。而“乱动”的手被反握摁下,动弹不得。
  他不敌徐多,只闻身后整齐的脚步声起,侍卫们迅速散开呈包围之势,四人跃起护于小太子四角方位严阵以待,另三人腾空而起,逼近徐多空荡荡的后方,顿时剑拔弩张,杀气四溢。
  “住手!”
  小太子的命令慢了一步,徐多瞬间松开他,往前一送,随即转身双手推出,以肉掌对抗利器。他体内涌动着无穷无尽的力量,飞花摘叶、甚至借风,俱可伤人。三人从空中被震落,连退五尺交臂抵御。
  那位于四角之首的蓝襟侍卫抓住空隙,提步轻移主子身前,后背几乎贴上小太子胸膛,一手执剑,另一手朝后将小太子揽于羽翼之下,全神戒备。
  追击三人的徐多蓦地回头,他运步如疾风,动作难以捕捉,蓝襟侍卫手腕一麻,不及反应便足尖离地,被人整个拔起。徐多面露狂态,鲜血染红眼底,三指作鹰爪深陷那人脖颈。
  他五官扭曲,冲冠怒发在烈风中狂舞:“不准靠近他!谁准你靠近他!”
  那侍卫两眼翻白,瘫软在他指间。徐多仍不放手,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一颗石子冷不防向徐多风府穴激射而去,而石子未近其身,于他三寸处锐气骤消,几乎是轻飘飘地掉落在地。
  徐多扔开蓝襟侍卫,脚底碾压枝叶发出吱呀声,他极其缓慢地扭转身体,看向投掷石子之人。
  他定定地盯住小太子,那张脸在他眼中分裂出无数幻影,交错变化,时而笑,时而冷,时而稚嫩,时而俊朗。
  他逐渐露出迷惘神色,甚至有些失措。是谁?这人是谁?是谁?!徐多痛苦地捂住脑袋,闷头长啸,那啸声尖锐刺耳,悲恸欲绝。剩余侍卫猝不及防,纷纷跪地掩耳。
  排山倒海之力朝他压来,小太子心神震荡,脑内嗡嗡做鸣。他艰难地吞咽下作呕欲|望,强提内力冲破声浪,径直冲至徐多面前。
  双臂锁紧徐多后颈,小太子前倾上身,阖眸覆上徐多的唇。他看似柔情似水,力道却不容拒绝。徐多本能地抬手劈向来人,小太子顿感似有刀锋直面砍下,然而凌厉掌风擦过脸颊,半途生生转了方向,霎时地震山摇,周围草木被连根卷起,撑天高树折腰倒地。
  震天声响不绝于耳,却没有一击直接打在侵犯他的人身上。
  碎屑围住两人成圈飞旋,他与徐多被禁锢在方寸之地,风云变幻,天地间唯有二人。
  小太子目不能视,仿佛耳也不能闻,他封闭五感,忽得加深了吻。唇齿相依,密不可分,他们的气息交缠融和。如有汩汩清流渡入徐多心底,积成一泓清池包围住恶龙般的癫狂之爱,似安抚,似挽留,似包容他一切的惶恐躁动。恶龙俯首潜入池中,水面归于平静。
  青筋自肌肤下褪去,徐多的手脱力一般垂在身侧,又缓缓复苏,一点一点攀爬上小太子的背。
  徐多若经浩劫,眼神迷离,几乎吐不清字:“殿下,血……”
  小太子舔了舔唇角,莞尔一笑:“被你咬疼了。”
  “不……不是……”徐多扯着他,神情似哭非哭,“眼睛……”
  徐多颤着手抚上他的脸,那里的温热已然凝结,成了一道猩红血痕,劈在如玉面庞上。
  小太子眼前愈发模糊,却能清晰感受熟悉温度,放心地任由那手掌在脸上摩挲,他往前蹭了蹭,寻求更多温暖。
  竹竹……他的竹竹……徐多发不出半个字,他险些将竹竹遗忘,这比失去神智更令他深感恐惧。
  可当下不由他多想,他一把抄起小太子的腰,把人紧紧扣在怀中,身影似箭向花漳岛密处纵去。
  山顶银河倒挂,潭面浪花飞溅,沁人心脾的香气自花圃内幽幽荡开,缭绕鼻间。
  一声巨响划破宜人静谧的画面,木门被人粗鲁踢开,来人脚步凌乱衣衫褴褛,如待珍宝般抱着怀中一名年轻公子。那公子身上纤尘不染,惟有面颊上一条狰狞血红,触目惊心。
  “少岛主这是何意?”白须老人闻声一震,飞快镇定下来。
  “你救他……他的眼睛……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徐多面色颓败,翻来覆去地喊着这两句,他将怀中人融进血肉,却又不得不将血肉撕下交予他人。
  老人有几分动容。徐多归岛多日,老人始终没有实感。比起活生生的徐多,他甚至感觉那灵偶更似少岛主。然而此时此刻,他猛然发觉,眼前这人果真是穆怀琴亲身骨肉。
  “衍儿,把外公的针包拿来。”
  徐多欣喜若狂,目放异彩,倏忽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高衍从屋内走出,见徐多与小太子以怪异的的姿势歪倒在地,低呼一声。
  老人仿若无闻,吩咐道:“先抬少岛主进屋。”
  高衍收敛讶异,走近去抱徐多。而那人手上仿佛长出了根,高衍无法,最终运走内劲才将他的胳膊从小太子身上掰开。
  引小太子躺平后,老人替他诊脉,随后拔|出银针,手法娴熟地刺入穴道。
  无人出言试探彼此身份,小太子自被徐多抱上后便彻底陷入黑暗,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对于“少岛主”,同样只字不提。
  “公子思虑过重,今后当仔细调养。”老人提笔书写药方,又命高衍抓了十包药,嘱咐下服用要项。
  早已入夜,烛光下老人精神矍铄,小太子眼底清明,连身子都无比轻松:“多谢神医相救。”
  “不必,若非先前有人替你疗养多年,恐怕老夫也无能为力。那人应当告诫过公子控制情绪、不可大喜大悲,公子实在太过胡来。”
  小太子不置可否,直起上身,语气含藏敬意:“我还有一事相求。”
  老人猜他心中想法,直言解惑:“少岛主此乃走火入魔,依老夫看,今日恐怕非少岛主首次发作。”
  小太子沉思良久,眼神飘向右下:“没错,我五岁时在他面前受过一次伤,这眼疾便是当年留下的后遗症。他那时也有……入魔症状。”
  老人摇了摇头:“这走火入魔之症非老夫可治愈,需有一人功力在他之上方可替他打通堵塞经脉。若是以往,岛主或能助他,可惜啊,岛主已将七成功力传于他……”
  小太子似乎对疗法漠不关心,平静问道:“他两次入魔皆是因我而起,只要我完好地在他身边,他便不会入魔,是吗?”
  “不尽然,他此次发作非同寻常,”薛神医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叹道,“但若寻不到功力更高者,或许只有此法能控制他……”
  “我想向神医求一药。”小太子淡淡道。
  老人挑起白眉,示意他往下说。
  “烦请神医令他睡上半月,”他的目光深邃悠长,透过竹篾窗的缝隙落在侧屋内的朴素床榻,那榻上人昏得极不安稳,眉头轻蹙,口中不厌其倦、几近无声地呢喃着一个单字。他眼中不禁泄露缱绻与无奈:“我要带他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肆拾捌

  从穆怀琴的地盘上带走徐多绝非易事。可她终究不是初为人母,虽然心中恨极,但徐多为谁入魔、因何入魔,她心如明镜。倘若半月过后,徐多苏醒后寻不见小太子,到那时不说失去神智六亲不认,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她不年轻了,实在是再也不愿失去儿子。
  于是忍下二十余年的苦楚,撇下花漳岛,随徐多一行回到她曾决心一生不再踏足的地方。
  徐多如今的状况无法去复命,他被小太子留在东宫,像往常一般侍奉左右。
  小太子的眼疾尚未痊愈,薛神医的药方带回宫后,青儿领去抓药煎药,随后转交给一名小太监,由他送入书房。
  小太监双手捧碗,细声道:“殿下,药好了。”
  小太子正伏案写字,抬了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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