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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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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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锐正惋惜地看向突尔察,闻言脸上浮过一丝犹豫,才答道:“他一直在喊他们的公主冤枉。”
  唐天霄摇头道:“不是这句。是他后来向朕说的话。”
  “这……”
  “说!”
  猜着他多半没什么好话,可唐天霄还是铁青着脸追问。
  卓锐迟疑着,许久才道:“他说,公主不该信他人摆布,嫁到中原来。”
  “还有呢?”
  “没……没有了……”
  唐天霄哼了一声,忽然发出一长串北赫音节,然后说道:“还有这些,你没全译完吧?
  卓锐变了脸色,不敢说话。
  谁也不曾想到,看起来事事漫不经心的唐天霄,竟有如此记忆力,竟把突尔察方才所述之话硬是一个音节也不落下地复述下来,尽管他根本不明白那每一个音节都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时可浅媚忽道:“可烛公主是北赫最美丽最耀眼的雪莲花,多少少年儿郎竞相追逐。他们个个英勇,愿意不惜性命守护公主。”
  她像一尊美丽的雕塑静静地立在灯影之下,黑发离披,黑眸冷锐地盯着唐天霄,虽是面庞红肿脏污,却丝毫不觉丑陋。
  她道:“你没用。你不配。”
  刑跃文惊得忙喝道:“大胆!你敢对皇上出言不逊!”
  可浅媚哂笑,眸光淡淡流转,“刑大人多心了!我不过是转述突尔察的遗言罢了,又岂敢对皇上大不敬呢?皇上高高在上,独一无二,谁堪匹配?这一生一世,也只有公鸡皇后之流有那个福分长长久久侍奉着罢!”
  刑跃文明知她语带嘲讽,话里有话,到底不明因由,再不敢接话头了,只是拿眼觑向唐天霄。
  唐天霄却已失态,竟身体一晃,跌坐回椅子上,铁青的脸色已转作苍白,看向可浅媚的眼神极是古怪,竟抿紧薄唇一言不发。
  密室中一时静寂。突尔察早已没了呼吸,热血却还在汩汩冒出,空气里弥漫的新鲜温热的血腥气令人憋闷得透不过气。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宇文贵妃忽然扬声问道:“刑大人,这位陈参将,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刑跃文一愕,道:“陈参将是定北王的心腹爱将之一,戍守边疆已有八年不曾回京。此次因母亲大寿,边疆暂无战事,才告假回京探亲。贵妃娘娘莫非有何疑问?”
  宇文贵妃轻笑道:“我自是有疑问。陈参将的确是我父亲军中的,我自小便见过。此人长得倒是和陈参将有几分相象,只是个子矮胖多了,眉眼也有差别。陈参将回京探亲不假,可多半在路上被长得相象的歹人看到了,所以在路上截杀,夺了公文冒充他回京行骗吧?”
 
  陈参将唬得忙跪下磕头道:“贵妃娘娘,末将的确是陈参将。贵妃入宫之前去静安寺上香求平安,还是末将护送的呀!”
  宇文贵妃眉目不动,淡淡道:“可又胡说了。我身体不大好,可记性还算不错。我怎么就不记得定北王府附近有什么静安寺?陈参将八年不曾回京,人事早非,只怕连他亲生母亲都分不出真伪了吧?刑大人也太过大意了,找来的证人,怎不细细查问背景,找了个假冒之人过来?”
  刑跃文张口结舌:“这个……这个……微臣一心想铲除邪佞,以清君侧”
  “闭嘴!”
  宇文贵妃冷叱道,“什么清君侧?古来想清君侧的大臣,就不曾有过一个对皇帝或皇权存有敬畏之心!景帝时的七王之乱,就打着诛晁相、清君侧的口号,可景帝斩了晁相,可曾阻住七王叛军攻往京城的步伐?燕高宗也曾清君侧,却是连他侄儿建文帝给一起清了,自己当了皇帝!你们想清君侧,到底是何居心?”
  刑跃文大惊,忙跪下连连磕头,“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宇文贵妃不理会他,站起身向唐天霄说道:“皇上,既然连证人都真假莫辩,不如且把此案押后,待证人身份清楚了再说吧!”
  唐天霄面色略略缓和,点头道:“便依贵妃所言。既涉及两国邦交和相关将士,可令礼部和兵部派员协查。”
  刑跃文应诺时,唐天霄已站起身,拂袖向外走去。
  经过可浅媚时,她正将自己指尖上悠悠颤动的钢针举高,用牙齿咬紧末端的圆木柄,将深入骨肉的针一根根拔出。
  她垂着眸,虽不痛楚呻吟,但每根针带着一溜鲜血拔出时,她的身体都会因疼痛颤动,鼻翼满是汗珠。
  但他的脚步并未稍作停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白得鲜艳的衣衫带出一阵风拂到她的面颊,有点冷。
  宇文贵妃紧随他离去,待跨过门槛,只听她低低道:“皇上,把手上的伤包扎下吧!”
  可浅媚连忙转头时,只是唐天霄正飞快将右手藏到袖子中。
  棕黄色的梳子和大团殷红一闪而逝。
  谁也不晓得,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被梳齿扎伤了手。
  也许,只是在不经意攥紧梳子的时候。
  攥得越紧,伤得越深。
  
  皇帝发了话,这审讯自是进行不下去了。
  可浅媚被送到了大理寺的牢狱中,并且是牢狱最深处被单独分割开的一间。
  低而窄,阴暗而潮湿。
  侧部倒也有个小窗,即便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也用数根拇指粗的铁栅浇铸于墙中。
  从小窗往外看去,唯见老树荒草昏鸦,是连夕阳余辉也照不到的角落。
  她自到了瑞都,所到之处无不蘼丽繁华,连偶经市集,亦见满街珠翠,绣衣金缕,处处歌舞升平。
  可此处,除了鸦雀不祥的聒噪,便是这里那里不时传出的嘶嚎或呻吟,宛若人间地狱。
  她用手背碰了碰墙边凌乱铺着的干草,却也是潮潮的,一只小老鼠被惊动,不紧不慢地沿着墙边踱到墙角,再往里一钻,并看不出有多大的缝隙,却噗溜便不见了。
  干草给略一翻动,便能看出上面粘连的污物,也不知上一任在这里呆过多久,说不准是血流得光了,给人横着抬去了乱葬岗。
  她不敢睡上去,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挪到靠近门边的角落,用鞋底胡乱把地面蹭了蹭,才疲倦地靠墙坐了,将满是伤痕的手搁在膝上,把头靠在胳膊上养神。
  小窗的一点微光渐渐也消失了,鸦啼声也渐渐零落。
  入夜了。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纤瘦的身影埋入了深沉的黑色里,仿佛与陈旧的墙壁融作一处。
  或许是睡着,或许不曾睡着,模糊间,又见芳草碧于天,黄衫飞白马,欢快的蹄声和笑语直冲云霄。
  “其实我宁愿你快活着,一直这么快活着……”
  有男子叹息,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苍凉而温厚。
  “天下虽大,人的心更大。再大的天下,填不满一颗人心。是非成败又怎样?何必为根本无法餍足的欲望计较太多?浅媚,这曲《薄媚》,我劝你不必弹了。”
  有女子微笑,眸如春风,搅动一池春水漾漾如歌。
  那飘动的细碎清纹,据说叫幸福。
  幸福……
  她恍惚哆嗦了一下,蓦地睁眼,才觉出十指突突的疼痛。
  喉间没来由地微哽。
  她忙笑笑,把凝噎声吞下,轻轻吹她辣疼着的手指。
  不晓得有没有被这些人将指骨夹裂。
  若真的骨头裂了,以后若再舞鞭或耍剑,还能那般利索吗?
  不过,她还有机会再握住被唐天霄亲自解走的鞭子吗?
  
  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人语声。
  那人声,竟意外地有几分耳熟。
  正疑心着自己是不是幻听时,有锁匙转动碰撞的声响清晰传来。
  然后,厚重的铁门扇被推开,身后破落的墙壁随之嗡嗡震动着,像成群的小虫子在背脊爬过,让皮肤麻麻的。
  一个宫廷禁卫服色的男子缓缓踏入,提了一盏标着“大理寺”字样的普通灯笼,小心翼翼地查看着。
  看到那人背影,可浅媚忽然间耸紧了肩,抿紧了唇。
  男子并未往后看,发现干草堆里没有人,才提高了灯笼,惊诧低唤:“浅媚!”
  话未了,镣铐声响过,背后风生忽起,忙转头时,但见可浅媚用双掌夹着一枚钢针,劈头向他刺去。
  他下意识地便要闪避,可身躯微微一动,又站定了。
  狠狠一针,扎入他的肩膀,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
  他咬牙站着,由她刺着,连哼都不曾哼一声。
  “皇上!”
  外面有人低声惊呼,一道人影窜入,将可浅媚臂膀捏住,却是卓锐。
  “让她扎吧!”
  乔装而来的唐天霄依旧提着灯笼,眸光清寂黯沉,如此刻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
  “对不起。”
  他低声向可浅媚说着,嗓子喑哑,压在喉咙口般沉闷着,“我没用,我不配,我辜负了你。”
  卓锐放开了捏住可浅媚胳膊的手,垂下头慢慢往外退去,轻轻关上门扇。
  可浅媚依旧抿着唇瞪他,黑眸却已一片氤氲。
  唐天霄低低地呻吟一声,丢开灯笼将她拥到怀里,紧得像要把她揉到自己骨血里,再也不能分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却同样的不均匀,彼此胸膛内的汹涌和鼻息间的哽阻在静夜的空气里也同样的清晰。
  许久,但听轻微的“丁”的一声,她阖在双掌间的钢针掉落在地。
  唐天霄瞧见,眼眸便晶亮了些,侧头亲亲她的唇,然后滑入她口中,追寻她的柔软。
  可浅媚身体有些僵硬,忽然一阖牙关,向他咬落。
  他疼得身体颤了下,终于松开她,凝视她半晌,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她留意到他手边缠着块丝帕,质料极好,边角处绣了朵小小的青梅,便道:“她帮你包的?既然领了人家的情,何不日日夜夜陪着她去?”
  待得说完,两人都怔住。
  终于开口,先倒是这等拈酸吃醋的话,连可浅媚自己都惊讶了,忙冷了脸,别过头去再不作声。
  唐天霄垂头将那丝帕解了,随手掷到一边,把灯笼在墙缝中插了,才解了披风铺到草上,笑着问她:“是不是嫌脏了睡不下来?且忍一忍,先过来坐坐罢。地上毕竟冷,小心着了凉。”
  可浅媚待要不理他,他却只是陪着笑脸,取了钥匙先把她手脚上重达数十斤的镣铐去掉,小心扶她在铺了披风的干草上倚在自己身畔坐了,又取了梳子出来,一下一下地为她梳凌乱的发,并把发间纠结的污物一点点拨去。
  她留意到他掌心一排深深的梳齿印迹,犹有血水渗出;而肩上被她用钢针所刺之处,虽是深色衣衫一时看不大出,却也觉得出衣衫已湿了一片。
  含恨之时,她下手自是不会容情。
  钢针虽细,刺得却不浅。
  不致十指连心般疼痛,却也够呛了。
  但他只是专注地梳她的发,并不曾留意自己的那点小伤。
  更妙的是他居然记得带了根不惹眼的素银簪子进来,把拢整齐的发在脑后绾了个简单的髻。
  待得收拾齐整,他自己端详了一回,大约觉得不甚好看,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可惜我只会绾这个髻,还是看你梳了几回才记得的。”
  她对中原的发饰原就不甚了了,好容易学会的几种也不熟练,唐天霄看她梳妆能看会一两种,于他这种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家贵胄,也算不容易了。
  牢中自是没有镜子。
  她想摸下他梳的髻到底是怎样的形状,指尖才触发丝,便已疼得哆嗦。
  他也不说话,将她手指握住,一根一根含到口中,轻轻吮去污血,吐到一边,然后涂了药,为她一一包扎好。
  那亲昵的温暖包围住伤痕累累的手指时,她又要落泪,连忙忍了,愤愤道:“既然想把我活活弄死,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谁想弄死你了?”
  唐天霄叹气,“我只是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都预备好了去接你了,那厢忽然闻报,沈度跑太后那里告了一记黑状。待要去周旋时,太后懿旨已下,我只来得及让卓锐和陈材赶过来先照应着。若那些人有意取你性命,或施用可能取你性命的刑罚,他们必会拿了我的手谕出面阻止。但不到那个地步时,我并不想弄僵。”
  “你是君,他们是臣。难道那位沈大将军比当日的摄政王和康侯还厉害,所以你怕了?”
  “我是怕了。”
  唐天霄仰头,幽远的目光似透过了垢迹斑斑的屋顶投往渺杳的苍穹深处。
  “我并不怕他们,我只怕闹得大了,又兴刀灾。中原诸国并存达六十年之久,其间战争不断,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五年前大周终能一统,却又来了场康侯之乱,连一向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都是人口骤减,仓廪空虚,更别说大河南北,天灾人祸不断,久已民不聊生。四年来,我专心吏治,疏通河运,鼓励农桑,尽力与民休息,好容易有点起色,实在不愿意将这些成果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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