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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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虬-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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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县城回来大虬跟娘说:“娘,狗日的小日本杀到咱家门口了,炸弹都撂到碧竹林来了,我跟春来几个人商量要去县上抗日救国自卫队报名,准备上前线去打日本,你叫我去不?”
  大虬娘仿佛想都没想就说:“去!你只管去,娘不拦你。国家有难,正是用人的时候,男子汉这个时候不往前冲啥时候去冲?!”
  大虬问:“娘,我走了,屋里这一大摊子丢给你跟莲仙和罗英,你们能顾过来么?”

第14章  践承诺大虬舍亲子  酬旧情谷雨救恩公(4)
娘说:“能顾过来。不就是多起个早多贪些黑、多受些劳累辛苦吗?即就是做不出男人做的那样好的庄稼,也不会叫地撂荒的。你只管去就是了,不要挂牵家里。”
  母亲如此深明大义,大虬心里感到十分温暖。
  于是三个热血男儿来到县上,在自卫队里接受了一个多月的军事训练。出操、跑步,练习瞄准射击,练习拼刺刀。大虬早先学的武功在这里也派上了用场——他给同伴们教授刀术、棍术,为的是一旦没有了钢枪子弹,用大刀、用木棍也能同敌人进行战斗。
  他们都做好了一切准备,一旦上边有命令,他们就义无反顾地到前线去跟日本鬼子厮杀。
  不过后来他们都没有去成。一是生于西安东郊的孙将军率领的部队在中条山作战十分勇猛,使气焰嚣张的日本军队遭到了极为顽强的阻击,日本鬼子并没有打进潼关来;二是上头始终没有发来调他们上前线去的命令;三是听到了从前线回来的人所说的一些传言,多少让人有些心酸或心灰意冷,因而自卫队在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竟莫名其妙地又散伙了。
  大虬、春来、仲德几个人沸腾的热血慢慢也就凉了下来。有人提议自己投奔到前线的队伍里去,可是他们把各人自家的情况一酌量,又都觉得走不开了。尤其是陈大虬,母亲年纪大了,且身体常患疾病,暄璋、存根还都是小娃娃,自己一走,两家子那么多地,那么多活,要靠母亲跟莲仙、罗英三个女人支撑下来,也实在太难为他们了。老老少少两家子人,都指靠大虬这根顶梁柱呢,大虬走了,这老老小小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呢。
  于是,他们又都回到各自的家里。
  好在中条山成了一道日寇跌蹄难以逾越的钢铁屏障,所以碧竹寨的人也就还跟往常一样,太阳仍从东边升,月亮还往西边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该入洞房的照常入洞房,该做满月的依旧做满月,既忙活春种秋收,也忙活育女生儿。
  世界动荡不安,但生命的规律却并不因有了战争就有所改变。俗话说“有苗不愁长”,一眨眼,陈存根长到十周岁,冯暄璋也长到十七了。
  日本人投降了,中国大地上的炮火硝烟却更加猛烈了。执政的国民党和当年的宋太祖得了一个毛病:卧榻之侧,容不得他人安睡。曾经宁愿“亡于帝国主义”也不愿意“亡于共产党”的总统蒋介石,容不下在野的共产党,非要把共产党诛尽杀绝斩草除根不可。而“在野”的共产党也绝不想永远“在野”,他们的奋斗目标是要推翻国民党政府所代表的“三座大山”。
  于是,中国的内战又开始了。
  内战的规模似乎比跟日本人打的时候还要大。战争是需要用人的生命去做代价的,于是执政的国民党政府就凭着自己拥有的权力,在全中国征兵。人都是爱惜自己生命的,而这一场战争的性质又远与打日本人不同——打日本是抗击侵略,打内战是自相残杀——所以老百姓愿意当兵的并不多。没有人愿意当兵,政府就下死命令,凡家中有两个男人的,必须抽一个强壮男丁去当兵,这叫“拔壮丁”。后来仗打得吃紧了,并不很“壮”的“丁”也得要往战场上去。只要家里有两个男娃,十六岁以上的孩子就得去服役,而正在县城读书的冯暄璋,正在“壮丁”线上。
  时局越来越紧,征兵拉夫已到了疯狂的地步。万一莲仙生下来的是个儿子,那么暄璋就难逃被征壮丁的命运。暄璋是天时唯一的根苗,如果他被拉了壮丁,万一在战场上送了小命,自己该怎样对天时哥和干妈交代?生下自己的孩子而让天时的儿子去送死,你陈大虬还算个人吗?所以尽管他深知莲仙的一片真情,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决定:万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生。

第14章  践承诺大虬舍亲子  酬旧情谷雨救恩公(5)
万般无奈,莲仙只得含着眼泪又抓回几副药。在一阵阵锥刺刀割的疼痛中,一块血肉从腹中掉落了下来。——那是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婴啊!那是毕莲仙和她心爱的陈大虬共同的儿子啊!看着那一团血,肉毕莲仙哭了,直哭得气咽喉堵满面泪光,两只眼睛肿得如同两个红桃儿一般。
  把那团血肉用一件破衣服包好准备埋进牲口圈的时候,大虬的眼里也忍不住滚出了泪珠。毕竟,那个已初具人形的儿子是他陈大虬和毕莲仙爱情的结晶,是两个生命绝美绝妙的组合与交融啊!
  但是,为了冯天时,为了冯暄璋,为了他对冯天时那一句沉重的承诺,他愿意牺牲自己的骨血,尽管他也非常想有一个他和莲仙所共同拥有的儿子。
  时局纷乱,常有青年学生在半道上被抓丁拉伕。大虬担心暄璋也突遭不测,便每隔十数八天就要往县城跑一趟,给暄璋送点吃喝,留些零用钱,然后再千叮咛万嘱咐:“璋娃,现而今世事不太平,你在外头,没有大人照看,遇了事,眼一定要明一点,心一定要活一点,一看‘事色’不对,就赶紧往回跑。回到咱屋里,我跟你妈就都放心了。”那一片深切的舐犊之情,让暄璋的同学看了都羡慕不已也感叹不已。
  然而,此时,冯暄璋对陈大虬感情却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冯暄璋的记忆中是没有父亲形象的。冯天时连一张相片也没有留下,无论暄璋“想象的翅膀”怎样展开,他也想象不出父亲的模样。每当他试图勾画父亲的形象时,眼前总出现这样的一个男子汉:高高的个子,黑红的脸膛,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可当他仔细品味时,忽然发觉他想像中的父亲,竟然还是陈大虬。从他记事起,最熟悉的男人就是陈大虬了。从会说话时起,就一直把陈大虬叫“大”。七岁那年,有一天他跟小伙伴黑驴耍恼了,他骂了黑驴一句,黑驴就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倒了。他打不过人家,就哭着说:“我回去叫我大来打你。”
  不料黑驴却说:“你叫去!你就没有大。”
  他说:“我有大。我大是高个子。”
  黑驴说:“那就不是你大。你大早都死了。那是你野大。”
  暄璋哭着回家问妈妈:“我有没有大?”
  妈说:“你有大哩。”
  他又问:“我大在哪搭?”
  不知为啥,妈眼里竟淌出了眼泪,说:“你大不在咧。”
  暄璋便指扛着犁具刚从地里回来的大虬问:“这个大不是我大?”
  妈妈说:“这是你干大?”
  “啥是干大?”
  “他是你婆的干儿子,你就叫干大。”
  “黑驴说他是我的野大。啥是野大?”
  妈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转眼又变得惨白,她望着干大,干大的眼里有些惊讶,也有些尴尬,他们两人当时都没能给暄璋以回答。
  隔了好大一阵子,妈脸上的颜色才跟平常一样了,她对暄璋说:“黑驴胡说哩。他就是你干大。”
  干大没说话出门去了。
  过了没有一袋烟的工夫,黑驴的妈就领着黑驴找暄璋来了。黑驴的脸上一道黑一道白,显然是刚刚哭过。他妈对他吼道:“说话。快给暄璋赔不是!”
  黑驴哽哽咽咽地对暄璋说:“我刚才胡说哩。大虬叔是你的干大,不是你的野大。”
  暄璋见黑驴哭得可怜,也就不计较了,说:“黑驴你别哭了。明儿个我还跟你耍。”
  暄璋只当是黑驴确实弄错了,所以跑来给他认错来了。他根本不知道这是陈大虬到黑驴家走了一趟的结果。其实大虬到黑驴家以后只对黑驴的父母说了两句话:“你家黑驴说我是暄璋的野大。我看你们还不如叫黑驴说我是杀过人的‘刀客大’更解馋。”

第14章  践承诺大虬舍亲子  酬旧情谷雨救恩公(6)
黑驴妈一听见“刀客”两字,立即就想到了竹林里那两个死鬼,脸刷的一下就黄了,她慌忙带上哭腔说:“好你叔哩,那吃屎的嘴里胡说哩。你千万不要跟那号不知道饭香屎臭的鼻嘴娃娃计较。”
  黑驴爸二话没说,上去噼哩啪啦就给了黑驴两嘴巴,骂道:“你碎狗日的知道你妈的个屄!再满嘴喷粪我把你狗日的那屄嘴给你撕成索索子!”
  黑驴脸上起了几道红手印,哇地一声就哭了。而大虬头也不回就拔腿出了黑驴家的门。
  知道大虬是他的干大之后,暄璋仍然把大虬叫大,他嫌多一个“干”字麻烦,叫起来不顺口。他心里对大虬那种依恋依赖的爱一直没有衰减。自己的大“不在了”,十多年给他遮风挡雨的就是这个强壮的男人,他心目中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大。
  暄璋记得,大约九岁或者十岁的时候,母亲给他在正房的东屋拾掇了一铺地方,铺的盖的都弄得十分舒服,还布置有书桌书架。妈说璋璋娃如今大了,要好好念书了,要成男子汉大丈夫了,应该自己一个人睡了。此后,他就再没跟母亲在一个屋里住过。
  十三岁的时候,他成了县中学的住校生,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
  到了县城的新学堂之后,读的书多了,经的事也多了,听到的闲话也多了。十六岁那年,同学悄悄地议论男女之事的话题渐渐地多了起来,有一天,不知怎么就议论到了“干大”的话题。一个同学说:“娃娃的干大,他妈的麻搭。大人都这么说呢。俺村上有个人认了七八个干娃,其实里头有一半都是他的亲娃。是那些娃他妈早都跟那男人麻搭到一堆了。”
  暄璋听了这话,心里噗嗵噗嗵地一阵狂跳,脸上竟止不住一阵一阵地发烧。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干大。“娃娃的干大,他妈的麻搭”,那么干大陈大虬是不是母亲毕莲仙的“麻搭”呢?而自己是不是他们“麻搭”的产物呢?
  就这么一想,他心里就跟发生了地震一样,所有雄伟宏丽的楼堂馆所亭阁台榭全都轰然倒塌了。此前,他只觉得干大是自己的亲人,是忠心耿耿替朋友尽义务照料朋友妻儿的人,是毕莲仙冯暄璋这两个孤儿寡母的恩人。这是一种多么纯洁多么美好多么神圣的感情啊!他就像古书中的义人——单骑护皇嫂不动一丝邪念的关云长,千里送京娘却无半点*的赵匡胤,甚至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是如果干大真的跟母亲有麻搭,那……
  他忽然想起了跟黑驴的那次冲突。黑驴怎么会知道大虬是他的野大?一定是大人都这么说,黑驴听到了才那么说的。从小到大,他虽从没有亲眼见过干大跟母亲做男女的事情,但是小时候自己常常跟干大在一起睡觉呀!有时候,这边是母亲,那边就是干大。从前暄璋懵懂,不省人事,如今十六岁的小伙子知道男女之事了,那么依情推理,干大和母亲一定……既然连黑驴都知道干大是自己的野大,那么村里还有谁不知道呢?
  既然两人有麻搭,那么父亲死了之后,母亲为什么不光明正大把干大招进门来,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也让暄璋有一个理直气壮的“继父”呢?陈大虬为什么要以“干大”的名义扮演“野大”的角色呢?
  对了,他是有婆娘的,他的婆娘叫罗英;他也是有儿子的,他的儿子叫存根。他是存根的亲大,就只能是你冯暄璋的野大。
  野大,这是一个多么丑陋、多么令人恶心的称呼啊!

第14章  践承诺大虬舍亲子  酬旧情谷雨救恩公(7)
同学们怎么好端端地说起干大的事来了呢?他们会不会是看见了陈大虬而故意羞辱我呢?
  十六岁的男子汉心里感到十分痛苦,于是从前和现在陈大虬给他的一切关怀爱抚,似乎也都染上了一种污秽的色彩。
  后来,大虬再到学校来送吃送喝看望他的时候,他便明显地表示了冷淡。
  大虬叫他:“璋璋娃……”
  “我叫冯暄璋!”
  大虬热腾腾的呼唤刚出口,却被暄璋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大虬的后脊梁顿时觉得凉嗖嗖的。他睁大了眼睛望着暄璋:“璋璋娃,你——”
  “往后叫我的大名。我叫冯、暄、璋!”他把“冯”字咬得很重,而每一个字里都像包着火药,字字都能掀倒一堵墙。
  大虬更加惊愕:“璋——暄璋,你咋了?”
  “不咋!”
  “不咋你咋成了这样?”
  “我成了啥样了?我给你说实话,往后你不要再来看我了。我已经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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