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土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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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土镇-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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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安土镇
作者:琅琊千剡

这个世界晦暗未明……


☆、安土镇(上)1

  安土镇在延绵数日的冷雨后终于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阳光。明亮的金黄色淡淡地涂满灰白的墙壁,旧得发黑的木头门板也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仿佛透过污垢下隐约可见的纹路,一时间找回了丧失已久的青春。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是阳光无法触及的,因为黑暗也会吞噬光明。就在满怀希望的照耀落下的瞬间,一切都消失掉,只有冰冷的虚空投以默然的注视。
  
  男孩把贴在木板缝隙上的眼睛挪开,仔细舔掉粘在手指头上的面包屑。杜梨寡妇的怒喝声还没有停止,现在出去一定会让她终日提在手中的拨火棍饱尝血腥。不过相信人们已经不再对被窃的面包感兴趣了——他看见刚才经过镇上唯一一条大路的商队带着绣有金线的族徽。
  
  很好,他们会在它离开之前送上安土镇特有的问候,愿商业之神赐予它慈悲的加护(或是别的任何神,只要他们能知道)。而他也获得了更多的机会让自己过的好一点——人们在钓到鲸鱼的时候是不会关心船舱里的小虾米有没有减少的。
  
  他在黑暗中伏低身体前进,小心不发出任何足以暴露自己的响动。当阳光再一次穿透木板时,他把手伸到地板附近,将一只不太明显的把手用力拉起来。
  
  然后他出现在一间地下储物室里。房间已经垮了大半,原有的空洞被夯实的泥土填满塞平,只留下这个角落,被遗忘似的还留下了几只装土豆的大口袋,和几乎锈在墙上的柜子和货架。
  
  他打开吱呀作响的柜子,将从杜梨寡妇那里偷来的,装满硬面包的布袋扔了进去。这样至少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他不用再为填饱肚子的问题担心。
  
  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他看着胡乱堆在一起权充做床铺的大口袋,这是他仅有的财产。他甚至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班老爹的裁缝铺严密得连老鼠都跑不进去,而他即没有钱,也没有让人看得上眼的东西。天气还会变得更冷,变成远不是勉强遮盖住身体的粗布上衣和无袖外衣可以抵御的严寒。连腿部的皮肤也一同磨破的裤管刚好长过膝盖,至于鞋子,他压根儿就没列入考虑的范围。
  
  真正叫人头痛的是问题的重点并不在于此。冬天过去的话,气温就会回暖,他早已学会躲在镇长家的畜牲棚里等待春天的来临。到了夏天,他还可以在镇外的农场找到薪水微薄的兼工。他只需忍耐,直到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然而忍耐却无法阻止他长高,哪怕晚一点,等他得到一条稍微长些的裤子,或是略大件的外衣。在每天只有面□和清水果腹的日子里,他细瘦的四肢仍然不停地向外伸展,青涩的肌肉从富有弹性的皮肤下鼓起来。他会变成大人,再也无法灵巧地穿越街道,杂物和木板构成的隐蔽通道也会拒绝他的进入。虽然并不是现在,但那一天也不会来得太慢。
  
  鼻腔充满了久不流通的空气特有的霉味,他这才觉察到自己发了许久的呆。靠墙的某个架子顶端有一排通风口,他把盖在外面的砖块推向一旁,艳阳和着喧闹一下子扑面而来。
  
  这里正对着镇长家的大门,同刚才的商队一起出现的三辆黑色马车正停在台阶下的路灯旁,金线绣成的长春藤和车轮上闪闪发亮的铜钉比阳光更吸引人们的注意。
  
  门开着,近年来迅速膨胀成球状的镇长发出爽朗的大笑迎接从马车上下来的客人。由于宽大的车身和迅速聚拢过来的镇民,从通风口费力张望的男孩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各人的样子,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留意到了一抹异彩。
  
  那好象是泛着淡淡金色光泽的浅紫色彩虹,在青灰色和黑色外衣形成的崇山峻岭之间闪现,仅仅一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他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随着那抹浅紫的移动,应该是客人的声音传出了赞叹的信息。
  
  掩饰通风口的木桶临街的方向,两种不同颜色粗布长裙的下摆靠在了一起。男孩没来得及从心底发出咒骂,突然竖起了耳朵。
  
  “就是‘那个’啊?”
  
  “是啊。”
  
  “果然是少见的货色。达温那老狐狸可真有办法。”
  
  “说什么?就因为那小子,安土镇的鸡可少了最大的恩客呢!”
  
  “得了,你几时作过亏本的买卖?不过我也实在无法理解那些男人们的心思——安土明明有女人,不是吗?为什么提到‘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下流样?”
  
  “那就是‘那个’的魔力啊,能把男人们从女人身边夺走的怪物。被腐烂到骨子里的安土精心喂养,吸尽男人的□而成长起来的妖花。果然恶棍群集的巢穴就会生出恶魔来呢。”
  
  冷冷陈诉着的声音,不晓得在平静的表面下蕴藏着怎样的暗流。于是另一个女人笑了。
  
  “你不也选择了变成安土的一部分么?还是说你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恶心而后悔了?怎么?你,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开什么玩笑?安土这地方,只要踏入一步,连刚生下来的孩子灵魂也是肮脏的:‘那个’不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吗?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也知道我会怎么活下去。所以,你”女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带着嘶哑的挑逗,“不要以为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不过没关系,睡不着的时候尽管来找我好了,我当然了解,很多时候女人比男人还要好的多。”
  
  “吸不到男人的血,女人也不放过吗?”
  
  “如果可以话,我连自己的血也吸。”
  
  “你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猫有猫的生存之道,狗有狗的;你有你的生存之道,我有我的。我不在乎我是个什么人,□也好、恶棍也罢,渺小、肮脏、卑贱,活下去就好了。我可不甘心就这么死啊!高高坐在天上说着甜言蜜语哄骗世人的那家伙等着我下地狱呢,所以哪怕嚼着泥土我也会活给他看。”傲慢的语调却意外地以叹息结尾,“‘那个’是一样的吧?留在安土却不肯死去的人,都是一样的吧?恶棍算什么,变成恶魔也无所谓。将要在安土度过漫长岁月的,一定不能是人类呢。”
  
  “居然还没死啊。”另一个女人的话混合着突然刮过街道的风,像是要切开面颊般地寒冷,“你的心,居然还没死啊。就算死过心,也残留着余温,说不定你的尸体还会冷得更快一些。我看我还是不要在死人身上浪费钱财的好。”
  
  “不但老老实实听我说完,而且老老实实提出忠告。”女人笑了,“你的尸体,不会比我冷得慢的。”
  
  “……说得有道理。去你家后院挖个双人墓坑吧。”
  
  靠在一起的裙摆突然同时变换了方向,男孩这一次是沿着围裙的皱折见到了那抹淡紫。他听见马的嘶鸣,然后是男人粗壮的嗓音;镇长家大门的黄铜锁扣的咬合声传来后,靠在一起的裙摆约好似的离开了。



☆、安土镇(上)2

  男孩把掩饰用的假砖挪回原处,一瞬间重回黑暗的怀抱。滑下高高的货架后才发现,为了保持平衡而抓住窗台的右手已经痛到麻木,他差点以为卷曲变形的指头以后都会保持这个僵硬的样子。
  
  可是一旦滚烫的血液流过,手指很快就会恢复原状。他摩擦揉捏着冰凉的指尖一边这么想着。
  
  他也曾梦想过拥有不一定精致美味,却能一口气吃到饱的食物;严冬的时候没有皮肤裸露在外,顶着风走也不怕;屋子里有床,配有一把椅子的圆桌开门就能见到。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没有钱都不行。在连自己的血肉都不放过的安土镇的饥渴面前,金钱如同倒进水里的盐一样,无论多少都还是不够。
  
  『将要在安土度过漫长岁月的,一定不能是人类呢。』被女人们留在原地的交谈又响了起来。
  
  那抹艳丽的淡紫轻轻地浮动着,将耀眼的冬阳从黑暗深处拉出来,在眼前慢慢铺平。
  
  他知道镇长家有个和他同年的男孩,是镇长某次外出时亲自带回来的,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有了只能用模模糊糊来形容的印象。
  
  无法选择而不得不出生在安土的小孩子的生存之道,和虽然不知就里却已然踏上安土土地的小孩子的生存之道,是相同的吗?
  
  至少那孩子不用像地鼠一样,躲在冰冷窒息的地下咀嚼偷来的硬面包;当他长高以后能穿上班老爹送来的合身的衣服,坐在红木的书桌前阅读撰写在羊皮纸上的文字;他用金制的餐具把银制盘子里的美味餐点送进嘴里,晚上睡在能衬托他美丽头发的丝绸被单中;他不用拜托坏脾气的农夫让他干些粗活以换取清水一样的浓汤,当然更不可能讨好木栏里的牲口让它们在他搬走些许干草的时候不要出声。
  
  如果可以去憎恨就好了。
  
  没有庇护者、没有安身之处,年纪太小而没有足够的力气担负合适的工作,不甘心也只能在野兽的群落中挣扎求生,被欺负、被嘲笑、被背叛……即使这样也还是想活下去,不愿已然获得的生命因为安土的遗弃而失去。
  
  为什么自己一定得承受这样的命运呢?仅仅因为自己出生在安土吗?同样在这个世界出生的人,不是还有不用工作就能过上安逸生活的存在吗?这其间叫人想不明白也无法接受的差距,为什么就不能去憎恨呢?
  
  强迫的也好,把紧锁在自己身上的压力转移为对他人的憎恨的话,那么抛弃人的自尊,成为比野兽更凶狠、更残忍、更狡猾的野兽;或是加入策划某个阴谋,让自己从中获利,干脆替代某个嫉恨对象的位置,然后摆脱现在的凄惨生活——要做到这样的事会容易的多吧。这是在这个安土,最简单直接也最为有效的办法。
  
  男孩回想着镇上唯一的一幢连墙壁都是石头的建筑。虽然对镇长家的牲畜棚轻车熟路,却从未真正进去过里面。
  
  安土的恶魔,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明明知道对安土的任何一位居民来讲都太过危险,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遗憾的是现在才刚过中午而已,没办法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去。
  
  金线绣成的长春藤和闪闪发亮的铜钉一瞬间滑过脑海。太阳转过针尖那么大小的角度以后,男孩靠在镇外谷仓的阴影下,打量着靠近封雷森林边缘的空地上新支好的帐篷。
  
  堆满用绳子绑好的货物的二十几辆大车整齐地停成一个方阵,马被卸下御具牵到一旁,围绕着大车的帐篷里有护卫和干杂务的人谨慎地进进出出。
  
  商队一类的活计向来轮不到像他这样的小脚色,镇长和大老们早已按现金和实物分配好了,商队离开后会有新货上市。一般来说实物的交易是付出和货物等重的黄金;也可以以物易物,粮食为等重的三倍黄金计算。而现在商队扎营的地方会变成临时的交易市场。
  
  即使有不成文的规定,他还是可以向货物以外的东西下手,比如说商人或扈从们的私人财物。商队越大随行的人也就越多,其中一定会有鼓鼓的钱袋在等着他;就算一个钱袋没那么鼓,五个钱袋加起来也会变的很可观。有些护卫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却拥有相当不错的剑鞘;当他们发现自己有几件换洗衣物不见了的时候,商队早已出了安土的地界。而这些编外的手脚是不会遭到镇里规矩的阻止和惩罚的。
  
  虽然安土镇是北上为数不多的补给点之一,但在其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名前放弃这条商路的也不在少数,入冬以后连五辆货车的小商队也不常见了。显而易见,光是货车就超过二十辆的商队,就安土来看也绝对是条少见的大鱼——胆敢以这样的规模堂堂进来安营扎寨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那么一定是刚入行的白痴。
  
  如此体恤他的烦恼而适时出现的大型商队,真是谢了!男孩愉快地打量着那些有条不紊彼此穿行的人们,开始物色他的第一个目标。
  
  辚辚的车轮声不慌不忙地出现在街道的转角处。男孩认出是镇长家大门外的三辆马车之一。
  
  护卫们抬头看了看,并没有试图上前询问。马车绕着帐篷围成的大圈外侧行进,停在通往森林的路旁。
  
  车门打开的瞬间,不容错认的淡紫色头发一闪而过。说是不容错认,男孩还是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他乘着商队的马车到这里来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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