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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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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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把炊事员这种分饭的方法,叫做“打饭”。于是,世界上又添了个“打饭”的新名词。

  打饭吃以后,吴老四虽然吃到了本分的口粮,可是,他那么大的饭量,仍然受不了。打饭吃的第三天下午,吴老四对赵恒顺说:“发子哥,我想回去洗把澡,换身衣服,顺便找点菜再来 。”赵恒发听了,满口答应着说:“山河工地开工都四十多天了,你还没回去过。今天你想回去,你就安心地回去一趟吧。你回去以后,好好的洗把澡,多搞点菜蔬带来。要是能多带点菜来吃,也能塞塞肠子,比硬吃打的这点饭,要好得多啊!”

  吴老四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回到家里,见菜园地里什么菜也没有。在家里找找,坛坛罐罐也全是空的,连一根咸菜也没有找到。原来,吴老四一家四口人,早就被“栓”在集体生产上了。特别是山河工地开工后,他一家人都被栓在 了工地上。菜园里的菜,家里的咸菜,早让周四妹带到工地上,给一家人当下饭菜吃了,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吴老四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完全没有了希望。他无奈地叹着气,想想自己这么大的饭量,每天只吃“打”的这点饭,只能算是塞了牙缝,实在是整天地在饿着肚子。这样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而且,这并不是过去荒年缺粮,只要挺一挺,等到收上来的时候,就能吃饱肚子了;这是长期的政策,按照人口定量配的口粮,听说要永远这样 “配”下去了!这样,象他这样的人,也永远没有吃饱肚子的时候了!“我的爹娘,你们怎么给了孩儿这么大的饭量?这简直是叫孩儿不要活啊!”——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却无来由地埋怨起自己的爹娘来!

  埋怨了一回,他又想道:现在修山河,就是饿着肚子,还得拼命的挑土,不然就是消极怠工,就是偷懒,就得被绳子栓着去示众!哎呀……他还想了些什么,又犹豫了多久,没有人能知道得清楚。总之,他觉得,他完全活不下去了,惟有死路一条!现在小队的食堂已经散掉了——这他也知道,自己的口粮在山河工地上,纵然小队食堂不散的话,即使去了那里,怕也难弄到吃的。于是,他只好空着肚子,连澡也没洗,还穿着在工地上劳动的赃衣裳,拿了根绳子,在自己家的房门头上吊死了。这一年他三十六岁。他死的时候,他的老婆和两个儿子,还都在工地上。他家里除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对于他的死,谁也不知道。

  ①老骨土:泥土挖去了上层疏松的一层后,下面是骨土;还挖下去,就是老骨土,质地非常坚硬。

  ②一头:农民挑东西是一根扁担,担着两头的东西。所以,挑的担子都是两头的。

  ③海海地:大大的、多多的意思。

  ④萝卜条子:腌制的咸萝卜条。所以要用水,一边喝着,一边才能吃得下去。

  ⑤拉呆:没有目的的看望。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二一、大力士;死后全村惊叹;高中生;开除又遭逮捕
二一、大力士  死后全村惊叹

  高中生  开除又遭逮捕

  第二天上午,吴老四没有到工地上来。赵恒顺知道他的脾气,这必须是什么事给耽误了,不然他决不会无故地呆在家里。吃中午饭时,赵恒顺对吴老四的大儿子大万说:“你下午回去吧,看看你阿爸在家里做什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大万听了让他回去,心理很高兴。因为,天天这样的劳累,能回去轻松一下,也是好事。于是,吃过午饭后当人们上工地时,大万回家来了。

  不到一个小时,大万竟慌慌张张地来到土塘里。他母亲挑土上埂去了,没见到,却先找到了赵恒顺。他说:“二伯啊,不得了啦,我阿爸吊死了啦!”赵恒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大万啜泣了起来,眼睛滴着泪水,凄惨地说:“我阿爸吊死在房门头上了……”说着竟泣不成声地嚎啕起来。在场的人听着,都沸腾起来了。“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就吊死了呢?”鉴于现在的情况,联想到李氏奶奶的死,人们觉得,现在死人也太容易了!

  赵恒顺定了定神,问道:“你阿爸回去都一整天了,也没有人到你家去吗?”大万说:“现在村上都关门插锁的,连人都看不见一个,哪有人到我家去啊!”董老二听了,马上来到大万面前,说:“孩子,你阿爸是怕饿饭啊!他这样的汉子,也只吃半斤米一餐,哪里受得了呢!他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是正在世上做人的时候!多少七老八十的人都不愿意去死,他哪舍得就去死呢?他死得好亏心啊!”说着,居然也老泪纵横起来。泣不成声地向土塘里的人说:“我们小队能有吴老四,幸运得很啊!象他这样的人,我们村里好几代都不容易有一个,上下几个村庄也找不到呢!他是我们做田人当中的好汉子,是我们村上的荣耀啊!只是因为饿得太狠了,才连萝卜皮、饽荠蒂子都捡着吃了。大家想想看,要不是饿得太难受了,象他这样的红脸汉子,怎么能在那么许多人面前,捡那东西吃啊?那天,我看见他捡那些东西吃,就晓得他不得了啦!可是,还只以为他会饿垮掉了,哪晓得他竟然会寻了死呢!嗨,这红脸汉子啊,真是要脸不要命呢!要是一般的人,只会宁在世上挨,哪里愿在土里埋啊!”说着,他的泪水竟象是决了堤的河水,喷涌出来。全土塘里的人见了,也都恸然洒泪。

  这时候,周四妹送土到埂上回到土塘里了。她见人们悲痛的样子,先是诧异得很。当得知自己的丈夫吊死了,顿时呆若木鸡。她既没有哭,也没做声。赵恒顺见了,马上对她说:“四妹,你家老四死了,我们赶快回去吧!”说着,他一个人先回到驻地,叫上了吴老四的哥哥,炊事员吴老二。这里,大万挽着他母亲,二万跟在他们后面,径直往家里赶来。

  全土塘里的人目送着他们走了。当看不见他们身影了,又谈起吴老四来。胡二逵说:“哎呀,人啊,不能生得太特殊了。这吴老四要不是生得力气太大,饭量也太大了,哪能就寻了死呢?他啊,也算生错了时候。要是不配口粮的话,象他这样的人多吃香,铁榔头也打他不死啊!”只二十岁的赵恒龙说:“哎!吴老四死了,真叫我好想念呢。他真是个好人。我们常常同阵上山砍柴。每次他都砍得山大一堆的柴挑着。我也砍一担。往家挑时,我老是挑不动。走不了一点路就想歇一放。他总是陪着我歇。看我实在挑不动了,他就说‘我代你挑两捆吧’,总是他自己动手,把我的四捆柴解下两捆,加在他担子上挑着。他本来就是一大担了,再加上我的两捆,他挑得还象不累的样子。我真不晓得,他到底有多大的劲呢!”胡大逵的老婆葛桂花,是个有名的大力气妇女,居然能和男劳动力一样下湖捞淤泥。她说道:“吴老四有的是力气,又不惜力,热情得很。只要看到哪个做事情做不动了,总是主动地帮人家。去年在湖里捞泥巴,我老是捞得戗了耙。那戗在泥里的耙子,我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拽不出来。他看见了总帮我把耙子拉出来。那么沉重的耙子到了他手里,就象剃头的拿耳朵耙子,轻飘飘的。他这个人啊,难怪跟我们一起做活不晓得累。他的力气真是大得无穷呢!”大家在土塘里,一面挖着土上进夹篮里,一面七嘴八舌地回忆起吴老四来。

  赵恒顺来到驻地叫上了吴老二,便急急忙忙地从小路超近①赶到了吴老四家里。吴老四的大门洞开着,进到屋里,他的身体挂在西间的房门上。他那庞大的躯体,把房门整个地塞得严严的。项颈挂在绳子上,头却顶着房门头,脚尖还落在地上。赵恒顺和吴老二看了,真不明白,象这样的情况,人怎么能死掉了?赵恒顺和吴老二将吴老四放了下来,那硬邦邦的尸体,象是一段树,两个人简直没扶住,放下来的那一瞬,尸体几乎是摔了下来,“砰嗵”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们将吴老四家的大门卸了一扇,放在堂前,将吴老四的尸体抬到门板上放好,此时,吴老四的老婆和儿子们也都赶了回来。赵恒顺对吴老二和周四妹说:“你们在家里料理吧,我马上得赶到工地上去。还要和中队里讲一下,看是否能领点米来,不然这事不好办呢。”说过,他匆匆又往工地上赶来。

  赵恒顺来到工地上,找到了中队长董来胜,说明了吴老四吊死的事后,董来胜也很伤感了一回,答应给五斤米做安葬用。并且叮嘱说:“现在是大战山河的时候,你得尽快把他安葬了,集中力量挑山河埂要紧啊。”下午,赵恒顺喊了董老二和赵恒生两个,带着五斤米回来,当天连晚就钉个木板盒子,算是棺材,安葬了吴老四。

  吴老四死后,东圩全村的人都议论了起来。董庄的董正玉说:“这么铁打的汉子,竟然自己寻了死,也是逼上了绝路呢。看这政策的样子,口粮是要长久配下去的,他现在就是不寻死,迟早也要饿死的。我看哪,政策要是再紧起来,口粮怕会越配越少。他早死了,实在也是少受了罪。今后受罪的人还怕会更多呢。象我们这些人,免不了也要象吴老四那样——饿得不能过啊!”董正玉是个精明人,对事态能看得透彻。他说了这话后,大家都当心起自己来。总之吴老四的死,东圩人议论纷纷,多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感觉。

  吴老四留在房东走廊里的一套挑土工具,因为谁也用不上,只能象是陈列品一样,供人们观看了。他用的这把大铁锹,一般人拿起它都很费劲,别说用它挖土了;一条桑树材料做的扁担,象平常人用的大杠子,谁也甭想用它挑东西;那担挑土用的夹篮,人们拿它当稻箩还合适,要是用来挑土,就太大了。

  安葬了吴老四的第二天下午歇放的时候,工地指挥部又通知民工们集中观看慰问演出。这次慰问演出的地点,离东圩土塘很近。是在刚挑起来的山河大埂上,把大埂当做现成的舞台。

  这是乡中心小学组成的文艺宣传队前来工地上慰问演出。大堤舞台的北面,是河心,聚集着上万的民工。一些稍微上了年纪的人,远远的找着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文艺队演出什么,他们毫不关心。他们咭咭咕咕的中心话题,就是用什么办法能搞到吃的东西。小王村的王老三说道:“离这里不远的黛湖滩上,有一滩的好野藕,要是能挖一点来,象这样歇放的时候搞点吃吃,也能少饿些肚子。”东圩村的董老二听了,心里豁然开朗:这桩好事情我怎么就是没想起来?于是,他在心里做下了去挖藕的打算。

  鼓乐齐鸣的大埂上,演出不一会儿,就蘧然收场了。慰问演出立即变成了斗争大会。在一旁想做世外桃园人的年长者,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会场上。他们听见乡党委书记王一凡说:“在举国上下肃清反革命份子,鼓足革命干劲建设社会主义的大好形势下,暗藏的反革命份子互相勾结,反对共产党领导,煽动落后社员,企图破坏社会主义大好形势,复辟他们失去的黑暗天下。在肃反运动深入开展的今天,我们乡又抓到了一个反革命份子。现在,把这个反革命份子押上来,由我们的社员群众对他进行斗争!”他说过以后,两个民兵推搡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子,把他押到了土台上来。

  随即上来一位二十四、五岁的汉子,他指着这押上来的毛头小伙子说:“他叫邢庸,是我们队里在县城读书被开除回乡的青年。他在学校与他的反革命老师相勾结,进行反革命破坏活动。他的老师被政府在肃反运动中挖了出来,是个历史反革命份子。他老师手下的反革命小集团也被清查了出来,邢庸就是这个反革命集团当中的一员。他被学校开除回家后,对政府一直怀恨在心。”

  原来,邢庸的老师周而杰,解放前在国民党县政府里当过文员。在肃反运动中,被清查了出来,打成了历史反革命份子,今年暑假中就遭到了逮捕。周而杰老师文学水平很好,在他任课的班级上,把几个爱好文学的学生组织在一起,成立了一个“映山红”诗词学会。他被逮捕后,诗词学会里的学生都受到牵连,成了他的反革命小集团的成员,被开除回家了。邢庸回家后,肃反运动追查到了他的家里,又叫积极份子们搜查他平时的言谈,并且添油加醋,罗列了罪名,把他也要逮捕起来。

  这位汉子继续说道:“邢庸回家后,看到大家都拥护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制度,热火朝天的进行社会主义建设,他恨得咬牙切齿,在社员们面前多次进行反革命宣传,他说‘集体生产没有一家一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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