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第三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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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第三季)-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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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1)

  我常常在想,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会选择在一座小乡村里做一名教师,或者在小乡镇里做一名职员。我愿意生活在恬静的田园风光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喂马劈柴,关心稼穑。
  我知道,很多厌倦了大城市生活的人,都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我们都是打工者,我们生活在大城市的成本太高了,生活在大城市的代价太重了。我们付出了青春的代价,而收获的却是不确知的未来。
  所有来到城市的打工者,都和当初的我一样年轻,都和当初的我一样怀揣梦想,意气风发,然而,10年过后,20年过后,当我们腰身佝偻,两眼昏花,两鬓斑白,当我们已经不能适应城市繁忙的生活,而我们中,只有少量人能够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更多人从这座城市悄然消失,像风一样,飘散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有的可能回到老家,在暮年的寂寞中,凄凉度日;有的继续漂泊,像浮萍一样,不知道会被水流带到哪里。
  大城市就是一片丛林,它遵循着丛林法则,血腥飘散,优胜劣汰。
  常常地,在暗夜里,我望着黑洞洞的屋顶,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里,我的未来在哪里。
  也许,打工者没有明天。
  暗访黑医窝点结束后,我被调到了集团总部。
  那时候的我依然很贫穷,我没有钱租住市区的居民楼,只能在郊外城乡结合部的一座村庄租到一间住房。
  每天早晨,先坐公交车,再坐地铁,辗转一个多小时,才能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报社。
  在这座城市里,每一辆公交车上都站满了人,每一趟地铁里都挤满了人。每一辆公交车都要走走停停,每一个路口每一座桥上都要堵车,每一个人都被挤成了相片,每一个都屏住呼吸,苦苦忍受。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一趟地铁开过来,呼啦啦围上一大片人,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车厢里的人说“别挤别挤”,车厢外的人说“快上快上”。
  公交车外是川流不息的轿车,那是富翁阶层;公交车内是荒草一样密密实实的人群,这是贫民阶层。这座城市里,有太多的和我一样的贫民。
  每次坐上公交车,每次乘上地铁,我都能看到那些疲惫得睡着了的乘客。他们怀中抱着公文包,倚靠着车厢,睡得很香甜。有的人没有座位,手扶着栏杆,也睡着了,车厢一阵摇晃,他一个激灵,又会醒来。
  有一次,我在公交车上认识了一个男子,也是一名来自北方的打工者,他在同城的一家报社做编辑,报社的编辑都是上夜班,同时,他还在一家杂志社兼职做编辑,杂志社的编辑都是上白班。每天早晨7点,他准时起床,匆匆洗漱,登上公交车。在车上摇晃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杂志社。杂志社下午五点下班,他又匆匆登上公交车,来到报社上班。报社编辑通常凌晨一点下班,如果等候稿件,还会延续到凌晨两点。下班后,匆匆吃点夜宵,倒头就睡,早晨7点钟又要起床。由于夜晚睡眠不足,他练就了一种本领,每天一上公交车,手抓着扶手,就能入睡,而到了目的地后,又会准时醒来。他兼职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来一直是这样。
  有一次我还在公交车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在不停地打电话,电话里总会不断地出现公司的名字。她每天早晨下车后,都会来到一家肯德基餐厅里,找一个角落坐下来,摊开文件夹,开始上班。他们公司没有她的办公桌椅,她把肯德基当成了办公室。邻桌端来了汉堡和鸡腿,浓郁的香味刺激得她直流口水,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她没有钱,她买不起这样昂贵的食物。为了防止餐厅服务员赶她走,她把别人喝剩下的空纸杯放在面前,冒充自己在这里消费。。 最好的txt下载网

引子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2)
公交车上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可能是最没钱的人。我认识一个男子,他做营销,每天都是西服领带,看起来很款,其实,他只有那一套西装,那一双鞋子,他每天都要穿着这套西装去见客户,低声下气地让客户购买自己公司的产品。在别人的面前,他器宇轩昂;而独自相处时,他总会偷偷抹泪。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
  我所居住的那个村庄,几乎每家每户都住满了打工者。城里的房租太贵了,我们只能选择这里安身。
  每天早晨7点钟,这座村庄就从沉睡中苏醒,村外有座小桥,通往城里,早晨的小桥上,人声鼎沸,奔走的都是年轻的面庞,他们中有的操持着各种方言打电话,有的拿着早餐边走边吃,有的埋头疾走,担心赶不上公交车……早晨九点过后,村庄又恢复了寂静,家家店铺门扉敞开,老板坐在店门口打盹,野狗在巷道上觅食,偶尔有收荒者的三轮车驶过,一声“收旧家具旧电视喽——”的声音响过,所有人都会被惊醒,野狗也会在村道上仓皇逃遁。
  而到了夜晚,村庄又变得热闹起来,那些在城里打工的人们回来了,家家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煎炒的声音次第响起,村庄的空气中飘荡着一层辣辣的气味。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在这里聚集,用各种不同的方言在这里交流,抽烟、喝酒、聊天、争吵、做梦、甚至心怀鬼胎,而过了一段时间,有的人搬走了,有的人继续居住。搬走的不知道去了哪里,居住的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搬走。这里的生活充满了太多的不可预知,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有时候,在夜晚12点,我还能看到刚刚下班回家的人影,他们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了村庄,拉亮了电灯,煎炒的声音开始响起了……我看着这些亮灯的窗口,总在想: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我们这样辛苦会有我们想要的结果吗?我们用青春赌明天,这样到底值不值?
  我无数次地想过回去,离开这座喧嚣的城市,不让自己再这样忙碌劳累,不让自己再这样提前透支生命,可是,和几乎所有的打工者一样,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除了这座打工的城市,我们还能去哪里?
  居住在我对门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在来南方之前,他在北方一所学校上班。他的名字很个性,叫迟刀。而他的长相也像一名持刀抢劫的凶犯。其实他很善良,他那种粗犷的外貌很容易把人误导到一些恐怖的事情上面。
  迟刀从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在一所初中任教。而这所学校的会计,是他的一名亲戚。
  亲戚是一名被生活磨没了棱角的人,他掌握着校长所有贪污受贿的证据,可是他怯于揭发。就在他退休前,他才鼓足勇气把这些肮脏的罪证告诉迟刀。
  校长以前是北方农村的劁猪汉,每天在脖子后插根木条,木条上挑着红布条,来往于乡村山寨,这种奇特的打扮是这种职业的独特标志。这种职业不便于吆喝呐喊的,而人们一看到红布条就对他的职业一目了然。
  后来,劁猪汉的亲戚做了教育局局长,让劁猪汉做了一名学校的临时工,每天人模狗样地夹着一个文件夹检查学生到校人数,没有上过一天讲台。不久,劁猪汉又作为优秀教师而获得转正机会,成了公办教师。
  成了公办教师后,劁猪汉就堂而皇之地被调到教育局工作,每天督促清洁工打扫局机关的卫生。两年过后,他被下派到一所初中做校长。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引子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3)
做了校长的劁猪汉没有任何能力,但是他能够通过泼妇骂街的形式赶着教师们上课上自习,教师们又赶着学生进教室。这样,学校的升学率就提高了,而学校升学率提高就在有关人士的眼中标志着这个劁猪汉有能力。他每年都是教育系统的先进工作者,后来,他就被调到了北方小城的一所初中,继续担任校长。
  学校的校长大权独揽,迟刀列举了劁猪汉36个受贿项目:学校的楼房改造,桌椅的更换,教学用品比如篮球架球门乒乓球桌的添置,教导主任年级主任的任命,乡下教师想进城任教,学生参考资料的购买,学生想进重点班,学生免试进入重点高中,特殊考生的加分……
  迟刀一直受到的是廉洁奉公,奉献社会的教育,他对校长的贪污腐败深恶痛绝,曾经多次匿名向有关部门举办校长的不法行为,但都是石沉大海。但是,迟刀还是一直锲而不舍地举报。
  那时候没有电脑,迟刀每次举报都是采用手写体书信。
  有一天中午,教育局突然来人了,紧急通知召开全体教师大会。在会议室里,教育局的纪检书记拿出一些书信展示在大家面前,大家看到那都是迟刀书写的,都回头看着迟刀。迟刀的字迹很特殊,每个字都像即将站起来奔跑似的。迟刀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举报给各级部门的书信,最终会回到小城的教育局手中。
  那名纪检书记在会上喊道:“凡是写匿名信的都是坏分子,我们要坚决刹住写匿名信的歪风。”
  迟刀投诉无门,只能选择消极反抗。此后,每逢开会的时候,他都是坐在墙角,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那年暑假,教师大变动。在这座小城市,每年暑假教师都会有大的调整,行贿了的就进城,听话的留在原地,而像迟刀这种不听话的,就被调到了乡下初中。尽管迟刀每年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
  被发配到乡下的迟刀更加豁出去了,他辞职了,他说:“我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初中校长,能够黑手遮天。”他每隔几天就坐着长途汽车,到省会城市举报。
  两个月后,上面来人调查,校长被免职,而迟刀的岗位并没有恢复。
  此后,迟刀就来到了这座南方城市打工,居住在了我的对门。
  迟刀离开了那座北方的小城后,现在在这座南方大城市的私立学校里做老师。南方的大城市大量需要私立老师。无数的打工者没有这座城市的户口,他们的后代要在这座城市的公立学校读书,就要多掏上万元甚至几万元的赞助费。打工者都很贫穷,他们的生活仅仅维持温饱,哪里有钱缴纳赞助费,但是,学生又要读书,于是,大量的私立学校应运而生。
  迟刀和我的年龄相仿佛,他热爱生活,心地善良,对美好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眷恋和憧憬。现在,他已经来流浪到了南方另一座城市里。迟刀在那里娶妻生子,买房定居,每月的余钱都还了房贷。
  那时候,我经常和迟刀聊天到半夜,抽着性质恶劣的廉价香烟,偶尔还会买上一瓶几元钱的老白干和二锅头。多年后回想起来,感觉那段时光非常美好。回忆美好的事物,总让人感到很温暖。
  我们的少年时代都是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上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纯情的年代,那是一个物质相对丰足而精神绝对丰富的年代,那是一个白衣飘飘充满了无限浪漫情愫的年代,那是一个爱情掺杂了物质就会被认为低俗的年代。那个年代,以后再也难以复制。

引子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4)
迟刀会说起那时候的雪花膏,几毛钱一盒,他说那时候他的初恋女友总在偷偷地涂抹她妈妈的雪花膏,然后偷偷溜出家门,坐在他的飞鸽牌自行车后面,他一路摁响铃声,穿过阳光照耀的寂静小巷。空中,有鸽哨的声音缭绕不绝。很多年过去了,迟刀说他还能闻到那种雪花膏淡淡的午后阳光一样的芳香。现在,几毛钱的雪花膏早就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各种各种非常名贵的价格高昂的化妆品,却常常将那些女孩子的脸损伤得惨不忍睹。
  迟刀还会说起更早以前的小人书,那些被无数双孩子的小手翻得破破烂烂的小人书,有的卷起角边,有的残缺不全,却都视为至宝。一本小人书的后面,总会排列着很多人的名字,前一个人还没有看完,后一个人已经在旁边等候,催促说“快点快点”。那些带给了孩子们无限想象的小人书,最后总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在谁的手中丢失了。后来,小城市的街边有了小人书的摊点,这些摊点的老板都是一些老人,他们把上百本小人书摆放在木架上,让路过的每一个孩子都驻足围观,垂涎欲滴。那时候,他们每天下午一放下书包,就直奔这些树荫下的小人书摊点。
  还有那时候的喇叭裤和牛仔裤,一个极宽一个极窄。喇叭裤比牛仔裤更早。那时候穿着喇叭裤总会引来异样的目光,牛仔裤更会让人指指点点,因为那时候的人们对这种从港台流行过来的奇异裤子视为洪水猛兽,人们认为只有流氓阿飞才会穿这样的裤子。没有想到的是,喇叭裤现在早就没有人穿了,而牛仔裤居然有着伏地魔一样的强大生命力,流行了这么多年,而且还会继续流行下去。
  有时候,我们还会说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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