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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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纪-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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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都会从皮肤和指甲缝里渗出来。那一位来了,我乐得换班。”说着,她的心中陡然牵引出一点微妙的恨意,虽然不是恨惜春,但,惜春总是那种优越的象征。

“你想通了就好。”“来意儿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位是我请来的。”这是显而易见的,入画不奇怪,又紧跟着问:“你和那位怎么……几时起这样熟捻?”

“你啊——”来意儿用手点她的鼻子,又笑她呆。他喜欢入画的稚嫩,喜欢她不了解男人。他甚至不要她过于了解他。毕竟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很是不同。想了解女人的男人,和想了解男人的女人一样不明智。只要眼前这个女人的理解和顺从即可。

入画哪里知道冯紫英早就对惜春上了心。而一个男人要是存心想接近一个女人并不是困难的事。像冯紫英这样的男人,只要他透点心意,自然有人凑上来效犬马之劳,来意儿即是其中之一。他有心,他有意。他有权势,他想攀附,事情发展的很顺利。

那日在玄真观里,冯紫英找到来意儿,询问惜春的消息。他们是相熟的。冯紫英是贾珍的好友,经常在一起饮宴。来意儿何其善解人意,寥寥几句已知眼前这位爷对惜春有意思。

“爷放心。”说完这句话,他低头接过他赏的银子。那钱是必须接受的,接受了,就表示他的顺从和臣服。从此他是他的人。

“我在为这位爷做事。”来意儿道。

“你不怕……你是贾府的管家。

“你听着,我怕的是——没钱,没地位,没未来。”来意儿攫住她的肩膀抢白,然后松开,恢复平缓的语调,道,“贾府已经破败,我们没必要陪葬。而且,你和我两个人不能一世为奴。”

“我明白。”入画点头,眼圈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圈。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那是一双缎子绣鞋,鞋面绣着朵蔷薇花,沾了班驳的泥点。颜色看上去就像要败了似的。

“我不能不管姑娘。”她又抬起头,郑重地说。

“说得对,我们不能不管她。我们还要好好照顾她。”来意儿笑道:“没有她,我拿什么去赢得那位爷的信任。”

“啊?”她有些恍惚。既而她听见那男人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你要相信我,我做一切都是为我们的将来打算。我告诉你……”那声音如鼓点不住敲击她的心壁,如同带有魔力的咒语一般摄住了她的心神,又或是来意儿接下来说的秘密太过骇人。入画总是疑惑自己是身在梦中。 

当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升起的时候,入画越发肯定自己昨夜做了一场大梦,因为冯紫英已经消失,只有惜春安静地躺在内室的床上。

她遥遥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心底竟升起一丝怜悯之情。

“入画”——来意儿在身后叫她,入画转过身去,迎上他神采奕奕的双眼。

“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来意儿说着,探头向屋里一望,轻声道,“她还没醒吧?”

“没呢。”入画摇头。

“那就好!”来意儿明显松了一口气,低低切切地说:“别说昨晚那位来过,爷吩咐的。还有——他将她拉近,正色道:“昨天晚上我同你说的事,绝不要走漏风声。”

冯紫英当真来过。入画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她就不是在做梦。她反手紧紧攫住他的肩膀问道:“那,你昨晚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自然是。”来意儿抓住她的手,再次严正的叮嘱:“你记得绝不要走漏风声。”

“我省得。”入画想到昨夜他说的事,眼睛发亮,心突突跳起来。面对着早晨簇新的阳光,忽然间,惭愧的心都灭绝了,她心里渐渐滋生了繁盛如藤蔓的欲望,甚至开始窃喜来意儿的聪明果敢。

也开始了解为什么人能够越变越坏。当人,越过了良心的障碍以后,对错之间不再泾渭分明。入眼就是一片海阔天空,肆行无忌。

她闭上眼,试着让自己心安理得。一切都是为了将来,他们俩遥远的将来。牺牲,某些牺牲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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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18 PM《惜春纪》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屋外响起脚步声,入画站起身来道:“我们家那位终于来了。”惜春笑着,心却不自觉地绷起来。她端起那杯放了许久的茶喝了一口,冷水惊心。她一凛:当真是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

来意儿撩衣跨了进来,入画迎了上去,吩咐下人退下。自己伸手将门关上。

来意儿并无寒暄,跪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递给惜春,道:“这封信我替老太爷保管了十年。”

父亲!惜春蓦然想起那个遗失的秘密。

她犹疑着,终于接过那封信。

或许不应该看,即使过了十年,有些疼痛仍是如此鲜活,她生命的那个黑洞一直存在,未被任何东西填满过。

往事隐隐作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你该烧了它。”惜春声声逼问,愤恨地看着眼前的人,手不能停止颤抖。来意儿和入画双双跪下,一言不发。他们一早得知信的内容,亦知惜春激荡的心情在所难免。没有人可以在获知母亲死亡真相的情况下还保持着冷静。何况,这真相一点也不美好。

当丧失了所有之后,惜春再次选择避居于宗教的繁深教义之中,并且渐渐能够习惯前途寂静,身边无人。而在不断的行走中,观望世情,静心思索。如果沉溺在其中,即可发现生命并不是想象中的短促或者漫长。思想更是充满乐趣和高度的,仿佛辽阔而充满趣致的丛莽。而她自己则是一只自由奔跑的麋鹿。

她安心追寻着遥远幻觉,追寻也许一生也不会出现的得道的境界。以此保存对这尘世小小善意火焰,但他们偏要吹一口恶风来惊扰。

“你们出去。”惜春颤声道。来意儿和入画顺从的退出去。惜春闭起眼睛,泪水滚滚而下。十年,十年前干涸的泪水,一夜之间汹涌而出。枉她修行多年,自以为心智澄明,到头来仍不能参透一星世情,更未了解过人心。——其实依然是那个无知到可耻的少女。

泪眼模糊中,惜春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封信上。那几行触目惊心的话语,刀片一样锋利,划伤她的眼睛。

——“惜儿。”她听见声音。她看见贾敬坐在她的对面,望住她,目光透露出无限的悲悯与哀伤,但她自觉和他之间非常陌生。

这个人。是她父亲的人,怎可以如此残酷的揭示真相?她不看他,但无法抗拒他存在,那个人自顾自地说。她想起他是已死的人,没有形体,便可肆意穿越别人的脑海记忆。他带她回很多年前的天香楼。

那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争执。

她走入少年时熟悉的天香楼中,亭轩明亮,连楼梯上的漆色也没有褪却。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那间明亮的房间里,先前只有贾敬一个人静静伫立,脸上流露出茫然追忆的气息。等了一时,他身后那道暗壁有声音响起。他喜动颜色。回头。秦氏出现。

“你找我。”秦氏远远地站定了问。她的脸因为警觉而显出伤心的美,那是惜春未曾见过的充满防备的秦氏。

“是。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我帮惜儿定下一门亲事。你是她母亲,应当征询你的意见。”贾敬收敛了笑容。他看见秦氏冷漠的脸,心里清楚她肯来见他,已是她对他最大的宽容。有时,他也会想着当初一夜的欢娱并不能满足内心的欲望。多少个夜晚,他在道观里为了按捺住自己,迸得全身筋骨和牙根都酸楚了。如果可以。他要一生一世抓住她不放。因为这个女人真的让他领略到什么是极乐。

但是不能。秦氏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甚至不能走近她,秦氏肯来见她,亦做足了防范。手里紧握着匕首。还有,他必须为惜春考虑。

秦可卿肯生下惜春,其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震惊和惊喜之余,他开始思量自己的作为。秦氏是他所钟爱的女人。无论那种爱意如何扭曲变质。他是真的爱她。他爱的女人肯为他生下女儿。他已经非常满足。

作为对秦氏的回报,他决定不再去骚扰她。或许他是个荒淫而没有廉耻的人,但是,那不表示他完全自私和冷血。他要为惜春考虑。如果他对秦氏继续纠缠不休,惜春的身世秘密难免被人得知,她将无法立足人世。他和所爱的女人生的女儿。他不要她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他去见贾母,坦白了自己的罪孽,并将惜春托付给贾母。年迈的老人在极度的震惊之后,镇静下来。接受了他的告解,宽恕了他的过错,答应帮他抚养惜春。

一晃十几年,他在道观里修行。是回味往事或者赎罪都好。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许了哪一家的?”秦氏闻言亦动容。

她的神色落入贾敬眼中,心里无比欣慰,秦氏是恨他的,恨到死。但这个善良的女人并没有将恨意转嫁到无辜的惜春身上,念及于此,他几乎感激落泪。贾敬定定神道:“是,是神武将军冯程的公子冯紫英。”

“太好了。”她一样喜上眉梢。

“可卿……”他见她欢笑欣喜难抑欲走进她,却见秦氏变了脸,横过匕首嘶声喝他:“你别过来,离我远远的。”

“不是,我……”贾珍张口欲辩白,慌乱不堪。他看见她警惕的表情,亦自悔当年的错行,也许他是该高高在上做他的长辈,不该起了歪心邪念,可惜他不能自控。陈年伤害太深,时间也无能愈合秦氏的伤口,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也不需要任何方式的靠近。贾敬颓然。与此同时,暗门再次被拉开,贾珍出现在他面前。

“你还敢回来找她!当年,你应承我!再不回来找她。”贾珍见到贾敬,就像原本平静稳定的一座山。突然发生了地震,他激烈得不能自主。他扑向他,如野兽扑向猎物地绝情迫切。

在幻觉里,幻觉里的惜春和秦氏一样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荒唐。她们一起潸然泪下。

贾珍不容分说与他厮打。什么父子,什么三纲五常,一切是狗屁!统统见鬼去吧!他们是情敌,是一对恨不得食肉寝皮的宿世仇敌。这些冤孽,今生算不完,来世还要算。贾珍年轻,劈手夺过秦氏手里的匕首,将贾敬推到在地,举刀扎下。他要轼父!他想一了多年的心愿!他要一刀宰了他。

秦氏苍白着脸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也不阻拦,她只是跪倒在地,掩面痛哭:“你杀了他,再杀了我,我才是罪人。”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情肠。贾珍的手一抖,刀扎偏了,不是心脏,竟然没扎进心脏!他恨他自己的失误。这失误导致后来无法挽回的遗憾。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扎得准!

他让贾敬还有气力说出那个隐匿多年的真相,说出——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妻子送上父亲的床。

贾敬被打得破损嘴角,显出异常冷漠的笑,伤口在涌血,他仿佛一点也不痛,他昂起头充满怜惜之心地看着伤心大恸的秦氏。这个单纯的女人啊,她竟一直认为是她的错,她认为那次只是个意外么,是她生活中无法预料一次脱轨吗?不,如果她亦有错,那就是不该生活在两个爱她却更爱自己的男人中间。

贾敬苍老的脸因为恨意蓦然显得蓬勃生动。他指着贾珍一字一句地说:“可卿,这不是你的错。你看清楚,是这个男人当年为了早一点得到荣华富贵将你亲手送入我怀里。他就在这门外,看着我抱你上床。”

刀落在地上,发出凄凉的叹息。

惜春听到了三个人心里同时发出的凄厉长嘶,可卿,贾珍,她。这些不堪的人统统掩住耳朵吧。一起掩耳盗铃吧,心里却都清楚,即使再过一百年,这也是叫人无法接受的真相。可悲的是,他们这些彼此被爱恨折磨血骨深缠的人,居然从没想过让这真相消失,而是选择让秘密深入骨髓,永生不忘。

惜春跌坐在地上。她看见后来秦氏是如何走上天香楼,在深夜无人时缢死。可卿的脸如干涸龟裂的土地一样麻木贫瘠,她最爱的男人出卖了她,抽干她全部的情感,生存的意志。最后的最后,惜春看见她的脸再次浮现出凄艳已绝的笑容,如旷野中最后一树梨花的凋零,落地成雪。

她听见她说:“惜儿,对不起。”

她听见自己在心里不断地质问贾敬:“你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残酷的真相,为什么要说!难道她还不够苦?难道我还不够苦?”

眼中流出的仿佛已不是泪,而是血。或许是血也洗不净的恨意。或许正是因为爱恨都太深重。当记忆太完整的时候,真相才能够留住,不消逝

“我不知道,惜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下这封信,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关于你母亲死的真相,告诉你她不是因为病痛自缢而死,而是怀着对两个男人的恨自缢而已。我想我也是恨的,恨海难填。”贾敬站在她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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