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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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道三部曲-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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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华的一个月产假,使我犯了愁;家乡远在南方,母亲业已作古,鹤岭没有我的直系亲属。求人帮忙也不是那么回事,而我又不能一个月不上班。按旧习俗,女儿是不能回娘家‘猫月子’的。奶奶心疼大孙女,出了个变通的办法;把岳母家的北屋倒出来,借给我们暂住一个月。岳母是干部,不计较这些习俗。况且,当姥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还有奶奶的意见呢。这名义是我伺候月子,其实就是娘家照料,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三天后,我让救护车送鲁华到岳母家。虽是北屋,但有二十几个平米,暖气挺足,又有地板,还有室内厕所,上下水道,比我住的鸳鸯楼条件好多了。对鲁华来说,有亲情的温暖,还有奶奶的照料,也最温馨。

  鲁华奶水不多,孩子吃不饱,经常啼哭,开中药催奶,还加强了营养,吃了好几个‘蹄膀’都无济于事。只好冲奶粉,喂牛奶。一到晚上,喂奶,连拉带尿,换尿布,一宿起来五、六次,我们几乎难得睡个囫囵觉。

  白天,孩子除了睡着,就是奶奶抱着。奶奶非常珍爱这第四代的小重外孙女,像宝贝似的含着怕化,捧着怕掉。我们怕年近九旬的奶奶累着,抢着去抱,这‘小精灵’离开太姥就哭闹不止,还蹬着小脚,只好又送回奶奶的怀里。

  一个礼拜后,我就上班了,有奶奶和岳母的照料,母女都没遭罪。反而使我内疚不已,孩子逐渐适应了喝牛奶,腹泻也少了。小脸蛋有如红苹果似的鼓了起来。

  我特意请假去‘宝泉农场’找王叔帮忙,买了几个‘奶坨’。一个十斤重,奶质新鲜、纯度高,质量好。至于消毒牛奶的方法,只要多煮几个‘开’就行了。

  我也适应了烧奶、热奶,习惯了洗尿布的活。至于给孩子洗澡,都是鲁华的事。一个月下来,我和鲁华都瘦了一大圈,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哪,要不是去岳母家猫月子,还不知会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最重要的事,是给孩子起名,落户口。因为一切都是凭证凭票供应,没有户口,就没有主副食的供应。我反复斟酌,目前的政治氛围,名字不能沾‘封资修’和‘风花雪月’的字样。但也不想取‘继红’‘向东’‘永革’一类的时髦的名字。按祖制,是有家谱的,但女性不在此列。和鲁华商量,她倒挺开明的:“名字就是个符号,你随便取一个吧。”奶奶给取名‘金凤’,这可是犯了大忌。干脆简单点,取名‘方方‘吧,笔划少,好记又顺口。

  过了元旦,方方就满月了。按鲁华的意思,搬回鸳鸯楼宿舍。她是个好强的人,休完产假就上班了。孩子放在医院‘托儿所’,早晚背着孩子上下班,真够鲁华累的。

  上班时间中,还有四次哺乳喂奶,有时工作忙,孩子在托儿所嗷嗷地哭闹不已。只有到礼拜六,按照奶奶的意思,抱回家去,我和鲁华才能松口气。

  添了个孩子,生活加快了节奏,就更不轻松了。我工作忙,除了上班,做家务,也干不了什么。鲁华一心二用,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更是不易。况且血库的工作必须细心谨慎,容不得半点马虎,一切以工作为重,遭罪的只能是孩子了。比比别人家,也许都是大同小异吧。

  方方夜啼不止,想找何大夫看看。他刚从‘牛棚’放出来,还在监督劳动。我说了孩子的情况,何大夫说:“可能是缺钙。”建议注射‘维丁胶性钙’,隔日注射两支。我实在难以在孩子稚嫩的小屁股上下手,每次都是由我抱着孩子,由鲁华来打。她倒不怯手,任凭孩子哭声震地,扎得挺深,推药挺慢,说是这样吸收好,屁股上不起疙瘩。每打一次,大人孩子都是一身汗。

  因为没有母乳,方方一直喝牛奶。孩子体质较差,三天两头闹病,初为父母,没有经验,孩子一发烧就上医院打针,挂静点。

  鲁华爱干净,除了洗不完的尿布、襁子;两小时喂一次奶,隔三差五,还要给孩子洗头洗澡。我要是夜班,那就一个人侍弄,更累了。我们两人也越来越‘苗条’,但方方也胖不起来。也许牛奶含的钙质多,‘夜啼症’消失了,抱着越来越重。

  每天上班,先给孩子穿戴好,再围上小包被,外面一层是毛巾毯,背上掖好,随身还得带奶粉、奶瓶、尿布等。一般我们早五点就起来了,简单的炊事之后,就背上孩子,急匆匆地赶去上班,晚上六点以后才能下班。有时洗洗涮涮到深夜,她的神经衰弱也好了许多。

  因为孩子的事,我们经常反目。一天工作,政治学习,挺紧张的,再加上忙不完的家务,火气都挺大。昨晚来了一个重患,忙到晚上九点才回家,倒头就睡着了。连孩子哭声都没听到,睁开眼已是早上六点半,眼看要迟到,白天还有一个预约手术。没等帮鲁华背好孩子我就夺门而出,赶去上班了。鲁华火了,把刚包好的孩子塞给了我,独自走了。我紧跟几步,又把孩子推给了她,快步疾走。鲁华在后面喊,我也没理会。只听鲁华大喝一声:“你敢先走,我就把孩子扔了!”我回头一看,孩子真的扔在雪地里,哇哇地哭。我只好急步回身,抱起孩子。路人都用诧异地看着我;“孩子咋的了?”我一脸尴尬,抱着孩子直奔托儿所。鲁华正在门口气乎乎地站着,一见我就问:“这孩子不是你的?你别抱啊。”我只好忍气吞声。

  老阿姨接过孩子悠了悠:“多好的孩子啊,看你们俩吵啥。”方方这孩子也挺精的,知道择善而亲,一到‘托儿所’就奔老阿姨而去。别的阿姨来抱,她哭着扭着不肯就犯。因为只有老阿姨既慈祥又耐心。

  到礼拜天,我和鲁华一起回娘家。只要到她太姥的怀里,就不哭不闹,成了乖乖囡。呧犢护犢,几乎是父母的天性,人皆有之,可那个年代,哪有条件啊!

(27一164)
那是春节前一个十分寒冷的三九天。我们刚躺下,就听见‘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胡姐,她泪流满面,哭着说:“老谢砸着了,只剩一口气了。”我二话没说,穿衣戴帽,和胡姐直奔住院部。

  谢树荣躺在抢救室,已陷入昏迷。值班大夫粱彤,摊了摊手:“我已经尽力了。”从伤情分析,他是多发性损伤。我问抬他来的矿工:“怎么受的伤?”“冒顶了,要不是老谢反应快,我们全班都埋进去了。”

  谢树荣躺在抢救室,奄奄一息。两个静脉通道输液,高张糖、甘露醇都用上了。单位的军代表和头头都来了。梁彤介绍病情说:“诊断多发性损伤,创伤性休克,脑、胸、四肢都有问题。目前不能搬动和拍片,只能边观察边抢救。”军代表是个楞头青,他用命令的口气说:“他是为救人而负伤的,你们一定要救活他。”梁彤一向胆丶小,怕沾包,请来唐效、任达会诊。还搬来了X光机床边撮片,最后诊断;脑外伤,左肩胛骨骨折,右小腿骨折,多发性肋骨骨折。鉴于一般状态差,生命体征不稳定,不宜开颅探查,但应严密观察。唐效问我:“你们认识?”“是我老乡,你看还有希望吗?”“不好说,凶多吉少。”

  我一直守护着他,第二天下午,病情有了转机,恢复了压眶反射;第三天,出现了谵语,口中不断的喊:“冒顶了,快撤呀!”第四天,老谢的生命体征趋向稳定;到第六天,终于睁开了双眼。一副茫然的样子,受伤情况也失忆了。他说:“像做了一场恶梦,到阴曹地府走了一趟。”胡姐对老谢说:“要不是方大夫,恐怕你真的去见阎王了。”“其实我只是帮着张罗张罗而已,还是老谢自己福大命硬啊。”不过说真的,目前的医疗秩序,稍一疏忽,就可能吹灯拨蜡。“朱长江事件”就是一个教训。

  岁末年初,北疆煤城街头骤然出现了许多少男少女;他们的长相、语言、动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外来的‘知识青年’。他们失去了当年造反的风采,也不再那么张狂。上山下乡终于解决了几百万红卫兵的去向和安置问题,为历史留下了沉重的一页。

  鹤岭是北大荒的边缘城市,地处北大荒腹地的三江平原。来自京津、沪杭等地的知识青年不下几十万。他们经历了农村广阔天地的洗礼,正在改变桀骜不驯的形象。

  年节将近,他们忙着回家过年。小小的鹤岭火车站挤满了人,不堪重负。没有挤上车的知青,就在市区街道闲逛。成了煤城特殊的一批客人。

  下夜班,我搭车去宝泉农场,求王叔买‘奶坨’。农场满眼所见的都是穿绿色军装的知青,他们南腔北调,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好像也是搭车回家的。

  王叔送我到车队,正好农场医院的救护车送病人去鹤岭,我就搭上了车。车上有副单架,躺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病人,有个男知青守护着他,还有一个护送的女大夫。出于职业的敏感,我问:“啥病人?”那女大夫瞟了我一眼:“腹膜炎。”“腹膜炎?”我刨根问底地问;“啥原因引起的?”她又瞟了我一眼:“告诉你也不懂。”我没有再吭声。

  车子到了梧桐河边防站,那男知青突然哭叫起来:“婷婷,婷婷!她死了?”女大夫摸了摸病人的脉,也有些慌乱,催促司机:“快开!”我搭眼一看;这是个年轻的女知青,面色蜡白,毫无血色,可能是失血性休克。我问女大夫:“病人送哪?”“鹤岭市医院。”“事先联系好了吗?”“没有。”“病人危险,就近送‘矿总院’吧。”“矿总院不收矿外的病人。”“急诊例外。”见女大夫困惑的样子,我亮明了身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知青离家千里迢迢的,也够可怜的了,多谢你帮忙。”那男知青也说:“遇到好人了。大夫,她还有救吗?”

  我让救护车直接开到住院部,把病人抬到接待室。让护士扎上静点,点上“低右”和代血浆。打电话请值班大夫,下来的是张冯。他纳闷地问:“你不下夜班休息吗?”“我去宝泉农场买‘奶坨’,碰上这个病人。”“啥情况?”“失血性休克。摔了一下,原因不清。”女大夫说。

  张冯检查了病人,回头问:“是知青?”“上海知青。”张冯皱了皱眉头,拉长声音说:“我们矿医院一般是不收矿外病人的,况且也没床位。你们还是去市立医院吧。”“病人这种情况还能搬动吗?”我插了一句,又强调了一句:“她是知青。”张冯有些嫌我多事似的:“方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病房忙不过来,今日只有我一个人,要不,你去做手术?”他这是将我的军,我是天生的犟种,就反诘说:“知青可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要是有个闪失,我们担待不起。”我摸透了张冯的脾气,他是个甩手掌柜,遇到问题绕着走。我既然管了这闲事,就不能半途而废。就说:“那好,我去做手术。”张冯对那个女大夫说:“那就破一次例,不过要到革委会去批一下。”张冯狡黠地冲我一笑:“你揽的事,就一包到底吧。”

  时间紧迫,时间就是生命,我来不及犹豫了,通知手术室接病人。又跑到血库把‘奶坨’交给鲁华,简要地说明了情况。鲁华说:“刚才给这个病人配血型,是AB型,血库只有200毫升了。”“那可不行,至少600毫升”。“要不配O型血?”我指了指血库外边蹲着的那些卖血人;“抽他们的吧。”“他们的血质量不行,有的人才抽了没几天。”“顾不得了,不管怎么样,你得想想办法。”鲁华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我赶紧上了手术室,燕护长听说知青是她上海老乡,也洗手上台了。打开腹腔,果然满肚子是血,我摸了摸脾脏,拽出脾蒂,反复检查没有问题;倒了肠子,又检查后腹壁,也没有血肿,麻醉师说血压降到40。我没有乱了方寸,告诉护士,加压输血。我忽然又想起了阿凌农场的那一幕,就伸手到下腹部,掏出不少凝血块。我心里有了底,再次伸入下腹深部,拉出了子宫,检查附件,果然是‘输卵管宫外孕’。我迅速的予以缝扎出血部位。血止住了,我长吁了口气。燕护长小声问我:“她不是知青吗?才17岁怎么就结婚了?”我说:“天知道。”术后七天,这个叫葛婷婷的知青就拆线出院了。

  临走时,她的男朋友找到我,恳求说:“诊断书上千万不要写宫外孕,拜托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实在有些为难,医学是严谨的,绝不允许弄虚作假。但我也很同情他们,思量再三,就在诊断书上写了个笼统的诊断:内脏损伤。男知青感激涕零。这些近乎被流放的少男少女们哪里还禁得住原始的冲动和诱惑。关于‘知青的故事’传闻很多,但能怪得了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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